碟空在席間問起如何能離開瓶中仙境。


    丁川說:“仙瓶同我有段奇緣,至於這瓶中仙境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三位若想離開,倒也容易,隻要跳入後院的一口纏緣井便可。但是凡人進來瓶中仙境很不容易,留在這裏可以長生不老,三位不如也留下同丁某做個伴,不必再回塵世上受那生離死別之苦。”


    我心中暗罵:“這家夥自己有個美女老婆,就不考慮別人的生理需要。碟空師徒兩個和尚也就罷了,我留在這也當和尚嗎?雖然另有兩個紅衣少女,但是那兩個小妖精忽大忽小,而且十分刁蠻,更何況雙方已經結了梁子,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我正自胡思亂想,隻聽碟空對丁川說道:“丁施主久在這裏清居避世,不知外邊世界的變化。當今世界,科技發達,人類可以上天入地,遨遊太空宇宙,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空前發達。小僧最喜歡看美國的好萊塢大片,隻是此一節,就十分的割舍不得。在外邊那花花世界中,人生匆匆數十載轉眼即逝,雖然活得辛苦短暫,倒也精彩。我們都是貪戀紅塵俗世的人,所以枉費丁施主一番美意了,我們還是回去的好。張施主必然也是此意。”


    我連忙隨聲附和,不過長生不死的誘惑力也是很大的,於是我最後又補上一句:“等我們老了再來不遲。”


    丁川自古已住在瓶中,聽不懂碟空所說的內容,隻得表示惋惜。不過丁川為人豁達,也不再多問,與我和碟空推杯換盞,各自傾心吐膽,述說肺腑之事,三人言語投機談得貼切,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丁川說起北宋末年,他同這瓶中仙境的一段往事,我們聽得目眩神馳。


    第四話 算卦


    丁川,字九梅,隻因在身上文繡了九朵梅花,也得了個諢號喚作“九朵梅”。祖籍東京汴梁,家境豪富,父母早亡,由其兄長丁天將他帶大。丁川生來不甚好讀書,隻喜歡鬥雞跑馬,使槍掄棒,結識了不少市井之徒,整日喝酒打架,招搖過市。


    其家宅中常有異象,夜半磚隙間有白虹衝天。丁川十七歲那年的夏天,丁家翻修舊房,在地下掘得一石匣,內有小寶劍一柄,劍鞘劍柄古意盎然,銅紋斑斕。劍長僅一尺,雖年代久遠,仍然鋒利無比,觀之寒氣逼人。


    丁川覺得好玩,就把劍放在自己房中,一得空閑,就取出把玩不休。


    一日深夜,丁川被吵醒。靜夜之中,放在桌上的小寶劍自匣中鳴動不止,有白氣如雲。丁川頗覺奇怪,隨即穿衣起床查看。


    這時,有群盜窺視丁家財產,越牆而入,丁家舉家慌亂不知所措,丁川抄起單刀迎敵。丁川雖然喜歡舞刀弄槍,多曾拜師,但一直不得高人傳授,也缺少臨敵經驗,以寡敵眾,立刻就落了下風。黑夜之中,忽見小寶劍從房中飛出,在院中飛舞,窸窣幾聲輕微的響動,群盜大亂,盜首發一聲喊,率眾紛紛逃遁。


    丁川檢視地上,小寶劍插在院子正中,地上有斷發無數,看來都是被寶劍削斷的盜賊頭發。


    至此,丁川才知此劍為寶,從此藏於室內,秘不示人。


    此後無話,夏盡秋至,冬去春來,糊裏糊塗又一年。


    適逢廟會,丁家兄弟一起到街上遊玩。北宋末年的東京,乃是天下第一個錢糧浩大、人口稠密、生意興隆的去處,隻見街市上人頭攢動,五行八作,說書賣藝,吹拉彈唱,商販遊人摩肩接踵。


    丁天比丁川大了十五歲,為人最是寬厚慈祥,若在開封府提起丁天丁員外,人人都要挑起大拇指稱善不已。


    此時,丁天帶了丁川,在廟會上閑玩一回,走得口渴,正瞧見不遠處有間酒樓,丁天說:“咱們兄弟兩個去那酒樓之上喝幾杯水酒也好。”


    於是兄弟二人邁步上了酒樓二層,店中小二擺上酒水菜品。丁川最嗜飲酒,先飲了一碗,讚道:“好酒,想不到這酒樓不起眼,所賣的酒卻是十分甘醇的佳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丁天又老調重談,對丁川說道:“兄弟,爹娘走得早,俗話說長兄如父,我這做哥哥的話你不可不聽。你今年也一十八歲了,不可再在街上和那些浪子潑皮們廝混,回頭給你說門親事。你盡管放心,為兄定為你尋個名門閨秀,品貌出眾的,絕不能委屈了你。”


    丁川老大不耐煩:“哥哥再也休提什麽成親娶妻之事,倘若是覺得我在家中給你添了麻煩,我過幾日搬出去住就是。”


    丁天苦口婆心地規勸,丁川充耳不聞,無奈之下,隻得不再提婚姻之事:“既是如此,也不勉強於你。隻是你整日遊手好閑也不是回事,不如我使些銀錢,你學做些生意,也算是學些個將來能安身立命的營生。”


    丁川一口飲幹了杯中酒,豪氣衝天地說道:“哥哥便是始終不知我的心意,弟隻想投軍建功,到邊關上憑著一刀一槍,打一番事業出來,日後也好圖個封妻蔭子,給咱們丁家家門光宗耀祖。”


    丁天不以為然:“當今天下,狼煙四起,北有大金的虎狼之師屢犯宋境,又有西夏虎視眈眈,境內反賊蜂起,血肉之軀,多捐於野。你以為軍陣殺伐之事像你在街上打架那麽兒戲嗎?俗話說兵凶戰危,君不聞古來征戰幾人回?咱們丁家,人丁凋零,我沒有子嗣,隻有你這一個兄弟,從軍之事萬萬不可。”


    丁川給兄長滿了一杯酒,說道:“正所謂亂世方才英雄輩出,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值此國家危難之際,理應挺身而出,豈能畏懼生死。過幾日,東京殿帥府殿前都指揮使要親自在校場選拔禁軍軍健,屆時我便欲前去投軍。我心意已決,兄長不必勸阻。”


    書中代言:禁軍,是宋代軍事力量的核心部分,軍卒身高體重都有嚴格要求,按現在的度量單位來講,就是要達到一米七七以上,方能入選,最是雄壯威武。禁軍是趙氏王朝的老本,這支部隊的前身,乃是宋太祖開國之時的百戰勁旅,戰鬥力為全軍之冠。其規模在不同時期也不等,最多時編製為六十餘萬,最少時也將近三十萬。


    兄弟二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爭得麵紅耳赤。正在此時,忽聽身旁有一人說道:“性命已將不保,不知大難臨頭,還兀自爭執不休,真笑談也。”


    丁氏兄弟聽得奇怪,回頭去看,隻見酒樓的樓梯上走上一位卦師,頭戴青巾身穿皂袍,容貌清臒,下巴上留著一撮山羊胡,自己打了一麵幌子,上寫:趙半仙測字解簽看相摸骨看風水卜算大流運卦,不靈則分文不取。


    丁川聞言大怒,對那卦師說道:“算命的,你剛才是不是在取笑於我?莫不是想領教本少爺這一對拳頭的軟硬?”


    卦師說道:“這位官人好沒道理,我自說自話,與你何幹?”


    丁天見來人言語奇特,頗為不凡,連忙攔阻丁川,拱手抱拳行禮:“舍弟言語無狀,還望先生海涵。敝人冒昧,有一不情之請,想請這位先生同坐,敬上水酒一杯,不知可否賞臉?”


    丁天請卦師趙半仙入座,吩咐店中夥計重置酒菜,親自為趙半仙滿上一杯,說道:“先生隨意,不必拘禮。”


    對飲三杯之後,丁天問道:“有勞先生,可否為舍弟摸骨看相,占卜來日運數。”


    趙半仙仔細端詳了一番丁川,撚著自己的山羊胡說道:“閣下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天庭飽滿,鼻直口闊,鷹視狼顧,真乃威風八麵之相也,生此麵相可拜上將軍。”


    丁天大喜:“若真如先生所言,日後我家兄弟裂土封王,出將入相,斷不忘先生指點之德。”


    趙半仙搖頭說:“別急,在下還沒說完,尚有一些不吉的言語,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丁天聽到這裏有些猶豫。丁川滿不在乎,說道:“但講無妨。”


    趙半仙直言道:“然而閣下之命運不濟,偏生得一身煞骨,麵相雖佳,奈何骨相太凶,日後劫數重重,必不能壽,定會英年早逝。”言下之意,頗為惋惜。


    丁天聞言憂心忡忡,忙問:“敢請先生為舍弟指點生路,必有重謝。”隨即從懷中摸出兩個二十兩一錠的大銀放在桌上,說道:“今日出來得匆忙,隻帶得這些許銀兩,稍後回家再有重金相酬。”言畢淚如雨下。丁天一直迷信,實在是擔心兄弟有個三長兩短。


    丁川對兄長說道:“哥哥何必如此,生死之事自有天意。隻憑著這先生的一番言語,也未必當得真。若是真的命數已絕,就是咱們傾家蕩產也是回天無力。假如使些銀錢就能不死,那這世上的不死之人未免太多。”


    趙半仙對丁川肅然起敬,說道:“閣下了身知命,遠遠強似那些個凡夫俗子。世人常說命運、命運,卻不知命運為何物。命有命格,運有運數,就如同這杯中酒,杯就是命,杯中的酒就是運,運可變,命不可改,然而氣數運數之多寡,也始終是在本命的格局之內。閣下命格太奇,對衝對煞,其實也未必近年就死,隻是必然不會超過八年之限。”


    丁川笑道:“先生過譽了,原來我尚有七八年陽壽,這已經是很幸運了,如果庸庸碌碌地就算再活上七八十年,也是乏味。”


    丁天歎道:“七八年如何夠?再過七八年,我兄弟也才二十六七歲,不到六十便不算得享天年,何幸之有?我娶妻多年,不曾有後,丁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全指望舍弟。求先生務必指點一二。”


    趙半仙不答,滿飲一杯,對丁天說道:“時辰不早,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耽。另有一言相勸員外,此後一年之中,員外切記不可出家門半步,否則大難將至。在下這就告辭了。”說罷也不取桌上的銀兩,飄然下樓,口中念念有詞:“天道福禍有定數,陰陽兩儀四象懸,先去之人不自知,等你問時卻不問……”


    丁天丁川聽他口中所言,似有隱意,連忙追下樓去,但見酒樓外人潮似海,哪裏還尋得見趙半仙的蹤影。二人茫然四顧,若有所失。


    第五話 鎮宅寶劍


    從廟會歸家之後,兄弟二人謹守趙半仙的指點,丁天從此就不出門,靜在家中度日,好在家財殷富,不愁生計。


    丁川也擔心兄長有甚閃失,於是暫時放棄了從軍的念頭,隻在家中習武練拳,守護兄長,武藝大有進步。


    然而此後諸事順遂,並無什麽災禍。過了九個多月,在酒樓上同趙半仙的一番談話,也就慢慢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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