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句話,我就進醫院當醫生了——這醫院就在植物園的旁邊,現在那建築還保留著,但是已經荒廢了。我進醫院的第二天,正趕上食堂吃麵條,鬆蘑肉片的鹵子,聞著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興呢,醫院的護士找我來了。


    “護士說,今天有十多個軍區醫院的外科實習生來咱們這練解剖。我覺得挺納悶,就問護士,怎麽軍醫實習生上咱們這來實習?他們應該去‘一七五’的軍區醫院啊。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軍區受到了衝擊,醫學院都停課了,所以隻能來這實習,這是上級布置的任務,一定要認真完成,熱情接待。而且這都不是第一次了,我剛來不知道,這些學員已經在這連續實習了一個多月了。


    “我趕緊三口兩口吃完,帶著我們那兩個護士,還有一個看大門的叫黃貴來。醫院各處的鑰匙都歸黃貴來管。黃貴來是個瘸子,三十多歲,對待工作非常積極,充滿了難以抑製的熱情。他跟著我們去接那些學員,一見麵就掏出紅寶書念了段語錄:‘同誌們,歡迎你們!狠鬥私字一閃念,我們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那時候這都是上綱上線的,誰也不敢怠慢。那些學員有男有女,歲數都不大,也趕緊喊口號回應:‘鬥私批修,為人民服務,向工農兵學習,一切權利歸工農。’


    “醫院的手術室我也是第一次進去。旁邊的一間本來是消毒室,最近為了放給實習生們練解剖用的屍體,臨時砌了兩個大水泥池子,全灌滿了福爾馬林,裏麵泡著七八具屍體,都已經泡得又白又漲了。屍體上橫七豎八的都是被學員們用手術刀拉的口子,有些練縫針的都給縫上了,還有些就翻開著,跟小孩的嘴似的。


    “我一進去就趕緊捂鼻子,剛才吃的麵條差點全吐出來。


    “黃貴來滿不在乎。看來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拿了個大鐵鉤子,指指點點地給我介紹:‘主任,您看這池子裏的三具屍體,身上已經讓學員練得沒好地方了,咱們就給學員們拿另一邊的幾具吧。這幾個都是以前留下的標本,也死了差不多好幾年了,雖然還完整,但保存得不太好了,最近沒有咱們醫學的研究指標,所以沒有太完整的新鮮屍體,同學們湊合湊合練幾下就得了。’


    “我趕緊一揮手說:‘你看著安排吧。’他就拿鐵鉤子鉤住一具男屍的嘴,結果硬是沒拉上來,泡的時間太長,都爛了,一下把腦袋給拉掉了。


    “這時那些學員們不滿意了,說:‘你們這醫院怎麽一點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裏的福爾馬林倒得太少了,屍體已經變質腐爛了,失去了教學實習的作用了。我們給你們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社會主義牆腳偷藥水啊?必須好好調查調查,該抓的抓,該斃的斃,對處在基層工作的同誌一定要加強思想教育。’


    “我趕緊道歉,連說好話。最後好說歹說,答應他們下個月再來。總算是把這夥祖宗給打發走了,我回來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讓黃貴來找人把水泥池子裏的福爾馬林都加滿了,再有新鮮的屍體標本可千萬別腐爛了,否則誰也擔當不起那個責任。


    “過了幾天,送來一具死了沒多久的女屍。據專業人士說,這樣的材料很不錯。第一是年輕,身體的各個器官應該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時間非常短,是難得的實習材料;第二身體比例很勻稱,體內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親自帶人用膠皮管子接通了冷水衝刷屍體,把女屍身上的泥汙和血跡都衝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


    “這時,黃貴來把我拽到一邊,私底下告訴我,這具女屍保存不住,過不了幾天肯定也會爛得不成樣子。我挺納悶,難道是咱們醫院的防腐藥水有問題?現在距離學員們來實習還有半個多月,如果屍體真是幾天就腐爛了,那到時候咱們可怎麽交代?


    “黃貴來說:‘有件事必須得跟你講清楚了,你以為咱們醫院真有人偷福爾馬林藥水?偷那東西做什麽?屍體爛得快是因為被別的東西給啃了。’


    “原來,以前醫院的老院長,每過幾天就要在地下室和倉庫裏放個豬頭,或者是燒雞燒鵝一類的吃食,好多人都以為老院長迷信思想嚴重,在搞什麽祭拜的勾當。後來有人好奇心重,偷著躲在地下室裏看他動靜。


    “當晚就見有個人影,偷偷摸摸地從標本間裏鑽出來,地下室燈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麵目,但看輪廓竟像是城隍廟裏所塑的牛頭。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嚇得不輕,後邊沒敢看,腳底下抹油似的趕緊溜了出來,回來後就大病一場,整日裏疑神疑鬼。


    “這個可怕的傳說就此流傳開來,攪得醫院裏人心惶惶。老院長得知事情敗露,就尋短見跳樓自殺了。但院裏的工作人員把地下室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有什麽異常的東西。向附近的老住戶走訪打探,才知道遠在沒有這座醫院建築之前,從地底下發現一座古墓的墓門。


    “破了石墓門往裏看,見那墓道口下邊是條極盡曲折的石階,深處隱隱有光,最深處的墓室屋宇完好,漆燈熒熒未滅,燈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繩巨索懸在半空,四周羅列了許多古物,都被看熱鬧的人哄搶一空。年代也沒考證出來,估計是唐宋時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銅爵。那銅爵古色幽然,要是在裏麵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過來,而且能開花結果。


    “自從挖開了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人,晚上都被噩夢所纏,夢中有牛頭人逼迫著索要供饗。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墓中會有牛頭人,那老院長祖上是盜墓的行家,知道一個入墓的古例,凡是挖開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進去,必須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劍擊打墓室四壁,稱為‘毆方良’。因為墓中陰氣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這麽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纏上,不死不休。


    “但是醫院下邊的古墓,在被發掘開的時候,並沒有按照早年間的規矩‘毆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發生。老院長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裏供奉三牲祭品。


    “在老院長死後,黃貴來就親眼看見地下室裏有怪事出現,有牛頭把防腐池裏的死屍拖出來吞吃肚腸。但醫院裏的屍體,多被福爾馬林藥水浸泡了好幾年,根本難以下咽,它隻啃幾口就得吐出來,咬個稀爛才肯罷休。


    “黃貴來根本不敢聲張,隻是一個人偷著把屍體重新拚湊起來,這正是醫院裏的標本為何始終保存不好的原因。


    “我聽了這事之後好一陣惡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醫院裏親眼目睹了許多解剖過程,就再也不想吃麵條了,連看一眼都受不了,而且醫院裏鬧牛頭鬼的事情,我也看過不止一次兩次,這事可真叫怪了,竟與城隍廟裏的牛頭馬麵泥塑一模一樣。不知是不是陰曹地府的門沒關好,竟把這位尊神給放出來了。咱們這關於城隍廟的怪事實在太多,還有些說法就更千奇百怪了。總之,越傳越玄,這事我雖然是親身經曆,但是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過有一點,那就是我再也不想吃麵條了,不管多好吃的麵條我一口也不吃。”


    第四話 凶宅


    劉老頭喝了口酒,說:“另外還有件事情,說出來也夠嚇人的。講到這,我不得不又要提起一樣吃食‘打邊爐’。你們也沒聽說過?嗯……就是火鍋啊。


    “說來也怪了,我這人生來就沒口福,天天吃窩頭鹹菜什麽事也沒有,一吃好的就要撞邪。”


    “那也是我十八九歲時候的事,和吃餃子那次隔了兩年,我還是在那個木料場幹活。以前城隍廟很小,周圍全是亂葬崗子,是一大片墳地,後來死的人太多埋不過來,就把死人都扔到那裏,因為那邊總出事,再後來連活人也不敢去那給死人燒紙上香了。


    “城隍廟以前香火不旺,那地方的怪事多得數不清楚,什麽古靈精怪的東西都有。直到後來,有很多人把那片墳地平了蓋了很多平房,那片地方才稍微太平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們木料場的幾個人湊到一起吃打邊爐,白天都幹了一天活,很累,喝點老酒吃個火鍋是大夥兒最大的享受了。


    “因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我們六個人喝酒喝到深夜。火鍋裏的炭火早就熄滅了,但是大夥談得很起勁,誰也不想睡覺。


    當時我是背對著門,柱子給我倒了一杯酒,說過些天他就要辭了工回老家娶媳婦兒了。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好幾年,真有些舍不得小哥兒幾個。


    “我也舍不得柱子,端起酒杯想說幾句祝福他的話,還沒等開口,猛聽身後的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坐在我對麵的這些人都直著眼張著嘴,對著大門發愣。他們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似乎是見到什麽極可怕的東西。


    “我想轉頭看看門外究竟進來了什麽。這時柱子一把推開我,把桌子向我身後掀了過去,桌上的火鍋碗筷撒了一地,隻聽‘哢嚓’一聲響,一雙爪子穿過了桌麵,那爪子手指甲長得都打卷了。


    “這會兒我才看清楚,從門外進來的是一具僵屍,它赤身裸體全身都長著長長的綠毛,眼睛就像是兩盞紅燈,散發著凶惡的光。”


    “僵屍本來想抓背對著門口的我,多虧柱子把桌子掀起來擋住了它的爪子,要不然我哪裏還能活得到今天。”


    “屋裏的人都亂了套了,但是門口被僵屍堵住,沒辦法,隻好退進裏屋。僵屍也一蹦一跳地跟了進來。裏屋的空間更窄,大夥抄起一根頂門的大木棒子,頂在僵屍的肚子上,把它頂在門口。”


    “那東西勁太大了,我們六個大小夥子都撐不住,眼瞅著它就要進來了。我急中生智,想起來以前聽老一輩人說過,僵屍最怕天亮,最怕公雞打鳴,因屍起都是因為野貓觸屍,生物的陰陽電氣相激所至,陰撲陽沒個完,除非是天亮雞唱才止。”


    “於是我就學著公雞打鳴叫了幾聲。你們都看過‘半夜雞叫’的故事吧?那裏邊地主周扒皮為了讓長工們早些起床幹活,每天深夜就去學大公雞打鳴。想不到,我這貧農這次也當了回周扒皮。”


    “僵屍一聽見公雞打鳴,它還真是害怕,轉身就跳到門外逃走了。我們鬆了口氣,出去想修理被僵屍撞壞的大門,剛要動手,就有人大叫:‘糟了,它又回來了。’我們回頭一看,果然僵屍又蹦回來了,它好像識破了我們學雞叫的辦法,不顧一切地跳過來想咬人。


    “我們這回不敢再往屋裏躲了,因為隻有一個出口,被堵在裏麵隻能等死了。僵屍的速度很快,我們隻能繞著房子跟它轉圈。”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們這些人都累吐血了,終於熬到東方發白。天亮了,最後那僵屍抱住了一棵大樹一動不動,雙手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樹幹。”


    “這時來木料場工作的人也陸續到了,我們想把僵屍從樹上拉下來燒了它,結果十多個人費了半天勁也扯不動。沒辦法,最後隻好連樹幹一起鋸斷,架起一堆木柴把它燒了。”


    今天劉老頭談興很濃,講了很多已經塵封的往事。老外算是撿著寶貝了,又是錄音又是記錄,忙得不亦樂乎。


    我們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十點鍾了。我問小馬:“你這麽晚回家不怕你媽說你?到時候別跟你媽說是跟我們去玩了,她要問你就說去同學家玩了。”


    小馬說:“沒事,我爸得痔瘡開刀住院了,我媽到醫院陪床去了。這些天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們上哪兒玩都得帶著我。”


    老外說:“小馬你還是留神點吧,最近那個小紅帽折騰得挺凶,晚上跟我們一起還行,千萬別一個人出去玩,哥們兒可不想下一個故事寫你的事跡。”


    小馬說:“嘿!你個死洋鬼子,拿本大小姐當女鬼了啊?”


    三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我們住的樓門,一進去我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猛然間發現一樓中間姚家的房門開著,門上的封條都被撕掉了,屋裏傳來一串似乎是女人穿著高跟鞋踩著地板走路的聲音。


    還好是虛驚一場,原來房間裏麵確實是有個叫姚蓮的女人。她是姚家的親戚,公安已經定案了,姚家一家五口不屬於他殺和事故原因致死,但是具體的死亡原因還是對外界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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