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道人並不用摸金卸嶺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著分金定穴的準確


    無誤,習慣用旋風鏟打盜洞;卸嶺群盜人多勢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們亂挖;而搬山道人則經常使用分山掘子甲來挖盜洞,曆來號稱“三釘四甲”。這穿山穴陵甲僅是四甲之一,離了湘黔兩粵,此術就施展不得,但他們擅能因地製宜,還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這些都是屬於搬山倒鬥的“切”字訣。


    鷓鴣哨命花靈取出幾個竹筒來,裏麵裝得滿滿的都是紅頭大螞蟻,能有數斤之重,先喂那兩隻穿山穴陵甲吃個半飽,就將它們拖到山根裏,用藥餌搗在剛才狸子滴血之處,推著它們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這東西見山就鑽,尤其喜歡墳墓附近陰氣沉重的土壤岩石,隻見那體形略小的頂在前麵,它軀體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鉤趾翻飛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簡單,輕而易舉地穿山而入。


    老洋人則拽住另外那隻體形碩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銅環上係了條鏈子,使其難以跟先前那隻一同鑽進山裏。這倆家夥是秤不離砣,抓住一隻就不愁另一隻偏離方向,或是會在中途逃脫,隻是放短了鏈子,故意急得那隻大的著地亂轉,把巳經挖開的盜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嶺群盜雖也都是倒鬥的老手,可哪曾見識過這種手段,看得瞠目結舌。原來這兩隻穿山穴陵甲體形有異,卻是分進合擊的絕配,一隻挖掘縱橫的盜洞,另外一隻擴大洞穴的直徑,而且挖土鑽山的速度之快,幾乎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若不是親眼得見,怎想得到有此異術。


    這條被穿山穴陵甲挖開的盜洞,洞寬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於地麵,直著從傾斜的山根裏橫切進去,離那甕城後麵的地宮,距離也是不近,雖然雙甲神異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宮,也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工夫。


    鷓鴣哨趁機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一且雙甲穴透地宮,還指不定在這形勢奇絕的古墓裏遇到什麽危險,耳中隻聽得山體中有隆隆的回響,料來卸嶺盜魁陳瞎子已率眾埋設炮藥開山。但鷓鴣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勢堅厚,土色藏納緊密,從山陽處炸石而入,絕不是一兩天就能得手的。這對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麽阻礙,大約在天黑之後,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隻有搖櫓慢槳捉醉魚,靜待其變罷了,漸漸神遊物外,猶如高僧入定一般。


    卸嶺群盜自是不敢打擾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紅姑娘這幾天常在鷓鴣哨身邊,眼見他機變百出,舉止灑脫,言辭清爽,絕不似常勝山裏上至陳羅,下至無數盜夥那般要麽粗俗無禮,要麽便是一肚子稱王稱霸的野心,也隻有嫁了他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後悔當年發誓終身不嫁,正是“夜來樓頭望明月,隻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處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將來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隨了他去,管什麽發過誓賭過咒,不過也不知這搬山道人討沒討過老婆。


    想到此處,紅姑娘就低聲去問鷓鴣哨的師妹花靈,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聽,隻好兜個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長得這麽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將來誰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分。不知你師兄替你定了親事沒有?”


    花靈沒聽過這種規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麽是我師兄來定?我父母尚在,他們雖然臥病在床,可還……”


    紅姑娘說:“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適,那這種大事理應是做師兄的操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道是蘿卜拔了地頭寬,妹子嫁了哥省心,看你師兄那人整天眉頭不展,好像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沒有替你著想過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應該也沒顧得上吧?”


    花靈才剛十七歲,又很少同外人接觸,哪裏明白紅姑娘的意思,隻是覺得她問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嶺群盜中有許多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耳朵尖的聽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紅姑娘的念頭,聽她七繞八繞地找那小姑娘打聽搬山道人有沒有討過老婆,不免暗中好笑,想不到這冰山美人也有動情的時候。


    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盜夥實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許聲音來,被紅姑娘聽個真切,她心知壞了,剛才心急,竟沒想到山縫裏攏首,有什麽心腹的話也被那些人聽到了。


    她惱起來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盜夥兩顆門牙,餘人知道這女子的厲害,她除了卸嶺盜魁之外,連羅老歪都敢打,常勝山底下的嘍囉們誰有膽子惹她。眾人趕緊繃起了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氣氛顯得無比尷尬。


    紅姑娘臉上發燒,正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時老洋人從盜洞裏鑽出來,兩隻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來,他報知鷓鴣哨:“已穴透了山陵,風生水起。”“風生水起”是盜墓時常用的一句切口,“風”是指古墓裏空氣流通,沒有積鬱的陰晦之氣。這瓶山前邊的甕城獨立封閉。被作為了一處虛墓疑塚的陷阱,所以沒有山中毒蟲的蹤跡。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盜洞,正好切入甕城後麵被封住的墓道裏。“水”是指“財”或“冥器”,有水就說明確實有冥殿地宮。


    鷓鴣哨聞訊起身,當即就令眾人準備進盜洞。他自己把一盞馬燈綁在身上,看了看兩支德國造的鏡麵匣子,子彈壓得滿滿的,又把一條黑紗蒙在臉上,隻礴出兩隻眼睛。其餘的眾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緊趁利落,拆了蜈蚣掛山梯分別攜帶,肅立在盜洞前聽候調遣。


    鷓鴣哨見眾人齊備,就把那竹簍中的怒晴雞捧出來。隻見那雄雞彩羽金爪,似乎也能感覺到瓶山古墓裏藏著死敵,知道今日必定有場你死我活的血戰,當即昂首顧視,振翅怒啼,精神顯得格外振奮。


    鷓鴣哨暗中點頭,他也不管那雄雞是否能懂人言,竟當眾對它囑咐了一翻,從金風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這怒晴雞出來,有什麽本事都在今時今日施展出來,可別折了怒晴金雞的威名,也別辜負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幾名卸嶺盜眾見了,也知這怒晴雞可以掃蕩墓中毒蟲蜈蚣。他們都親眼見過從深潤亂雲裏飛出的那條六翅蜈蚣,絕不是普通槍械能夠抵擋的,心想隻要這隻大公雞能使群毒辟易,使搬山卸嶺盜了墓中珍寶,今後就是稱你一聲“雞爺”也是無妨,群盜的身家性命可全係在你身上了。


    鷓鴣哨隨即派出四人,其中兩個去瓶山上稟報陳瞎子。聽這山裏炸藥爆破之聲斷斷續續始終不絕,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隊還沒炸出什麽眉目來,既然山根裏打通了盜洞,便請陳瞎子帶人下來會合,另外兩個留在盜洞前負責聯絡。


    其餘的人都跟鷓鴣哨進去探墓,布置妥當,他就帶著眾人鑽入盜洞。群盜身上都帶著不少鐵釘,走出一段,就在盜洞牆壁上釘上兩枚,兩枚長釘相互交叉,再把簡易的皮燈籠架上一隻作為照明記認。


    如此一路下去,但見這條透山盜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極是開闊平整,人鑽進去不用蹲下,貓腰弓身即可前行。群盜見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許多堅固的岩層,竟也都被雙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咋舌,連讚穿山穴陵甲這種盜墓古術果然了得。


    盜洞的長度,比鷓鴣哨先前估量的要短,可也足有數百步的距離。群盜小心翼翼地鑽洞攢行,許久才到盡頭,出來的地方恰好是個傾斜的坡道,坡道上鋪的石板已被推開了,舉著火把往四周一看,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條石砌死,無隙可乘,順著坡道上去,高處都是龐大的青石券頂。


    石壁的縫隙裏,偶爾會有一兩隻急速逃竄的蜈蚣之屬,物性有生克,此物與怒晴雞勢成水火,見了隻有逃命的份。整個山中的毒蟲本來在夜晚和幽暗之處都會吐納毒蜃,但怒晴雞一聲啼鳴,這些毒蟲再沒一隻敢吐毒液,都沒命般地往山縫深處鑽,以求離這天敵越遠越好。


    鷓鴣哨知道這座古墓裏機關埋伏眾多,也自不敢托大,順著闊大的坡道緩緩前行,群盜扛著蜈蚣掛山梯擁在他左右跟隨。走出不遠,見岩壁上有塊極大的石碑,上麵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鷓鴣哨挑燈觀看,見是“紅塵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盡頭,穿過一條浮雕雲龍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燈光璀璨。在偌大一個山中洞穴裏,聳列著數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聳,樓閣嵯峨,飛簷鬥拱密密排列,雕梁畫棟而又莊嚴肅穆,殿中殿外燈火通明,層層疊疊觀之不盡,映得金磚碧瓦格外輝煌。


    洞內岩層中有石煙升騰,使燦如天河的宮殿裏香煙繚繞,透著一派難以形容的幽遠神秘,與洞天福地裏的人間仙境無異。但在山腹裏顯得格外陰森,又被雲煙籠罩著,看上去讓人感覺極不真實,縹縹緲緲的似是水中幻象,難怪會有“紅塵倒影”的碑文。


    原來瓶山雖然堅固,但由於山體常年傾斜,致使山體有許多或大或小的縫隙,不過在外邊很難看出來。山腹中是塊風水寶地,生氣湧動不絕,藏在山裏的古物曆久如新,樓台殿閣間的萬年燭、琉璃盞,完全按照星宮布局安置,繁而不亂,氣象嚴謹。


    此地本是皇家藏丹煉藥所供奉的“仙宮”,自秦漢之際就開始經營建造,其中許多古跡年代都不盡相同,但處處都有皇室氣象。那些琉璃盞內都是珍貴的千年燭萬年燈,些許微弱的燈引就可以燃燒千年不滅,在時隔幾百年後,大部分燈燭依舊亮著,尤其是那些八寶琉瑞盞。兀自被燭火照得流光溢彩。


    群盜跟在鷓鴣哨身邊,見了這一片瓶中仙境般的宮闕,都不禁驚得呆了,看得雙眼發直,饒是他們胃口夠大,卻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冥殿,單是那些古老的燈盞就取之不盡了。


    花靈出來撤山不到半年,也沒見過什麽世麵,隻覺那宮殿深處妖氣籠罩,心裏不禁有些發顫,拽住鷓鴣哨的胳膊躲在他身後:“師兄,前邊那千奇萬怪的去處……像是煉丹的道觀宮殿,怎麽會是藏死人的冥殿?”


    鷓鴣哨十三歲開始跟著前代搬山道人盜墓,規模宏大的帝陵和諸侯王古墓也盜過。山陵裏的地宮雖然奢華壯麗,也絕無眼前這等仙境般的氣象。這簡直就是把一整座道教名山裏的建築全搬進了山洞裏,但這山裏陰氣沉重如同鬼宮,哪有半點仙氣。


    此時被花靈一問,鷓鴣哨便隨口答道:“服食求神仙?嘿嘿……不過是皇帝們的一場春夢,後來山河破碎,這仙宮金殿還不是被個元代的大將軍當了墳墓。我這就過去瞧瞧仙宮裏的湘西屍王……看看它究竟是三頭六臂,還是滿身的銅皮鐵甲。”——


    1黃腸題湊,“黃腸”指堆壘在棺槨外的黃心柏木枋,“題湊”指木枋的頭一律向內排列,代指西漢帝王陵寢槨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壘成的框形結構。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二十七章 鬥宮


    搬山道人鷓鴣哨先前想去黔邊盜發夜郎王古墓,不料卻撲了一空,心裏正有些焦躁,如今見了瓶山古墓氣象萬千,猶如瓶中仙境,不知裏麵都藏了些什麽前朝的秘器,他見獵心喜,不禁技癢起來,當即就要單槍匹馬到前邊的地宮中一探究竟。


    卸嶺群盜和老洋人、花靈等人見他這就要動手發市,也趕緊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邊同去倒鬥。可剛一抬腳就發現前麵的宮闕樓台有隱隱黑氣。殿頂抱柱之間像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動。眾人當時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驚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鷓鴣哨知道攜有怒晴雞在身邊,足能克製墓中毒物,但也僅能確保幾百步之內無優,要是這十幾個人一同過去,自己孤掌難鳴,難免對眾人照顧不周。此時天色晚了,正是山裏蜈蚣吐毒的時辰,萬一叫那些毒蟲有隙可乘,必會折損人手。這瓶山中的宮殿實在太大,若想盜寶,隻有先等陳瞎子帶大隊人馬過來將墓中毒蟲徹底除盡。*


    進瓶山盜墓不同鷓鴣哨以往的搬山倒鬥經曆,一是搬山卸嶺起了一通盟約,要是不等常勝山的舵把子過來,就搶先動手,未免有負盟約,虧輸了義氣;二來眼下有十幾個弟兄跟在身邊,比不得以前獨自勾當,不可因為自己一時意氣用事讓他們冒險。


    念及此處,鷓鴣哨隻好捺下性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山腹內的地形和建築結構,便和紅姑娘帶眾人撤出盜洞,留下些人手對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盜洞進行加寬,為後邊的大隊人馬開道。


    這瓶周邊地形險要剝斷,派出兩名盜夥去聯絡山上的陳瞎子,這一來一往的過程,非是旦夕之間就可完成。鷓鴣哨索性就在山根裏找了塊幹燥平整的地方,躺下來倒頭大睡,養足了精神就跟群盜高談闊論,眾人豪性大發,各自說些個以往倒鬥勾當的得意之事。


    鷓鴣哨記得當年在陝西盜挖大唐司天陵宮的時候,曾結識了兩個陝西放羊的娃子,正好當時陳瞎子在山陝兩省有生意,他就把這一對放羊的兄弟托付給了陳瞎子,此刻想起來就向群盜打聽那兩個兄弟現在如何了。


    提起他們來,卸嶺群盜大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倆小子,是人又窩囊心眼又小,雖然跟著舵把子在常勝山插香頭入了夥,可也隻能跑前跑後地辦點小事,上次倒鬥的時候這兩塊料嚇尿了褲,這回聽說來挖湘西屍王,這二位便又四條腿一齊發軟,幹脆就沒讓他們跟來,真不知道舵把子當初怎麽會收了他們。


    鷓鴣哨聽罷也是覺得好笑,那兩個放羊的娃子都是本分良民出身,違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結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響馬,倒鬥造反殺人放火的勾當確是難為他們了,心想實在不行,將來就同陳瞎子說說,讓他們拔了香頭金盆洗手,給筆錢財去做正經營生才是。


    如此捺著性子等了多時,陳瞎子終於帶人來到山陰,同鷓鴣哨說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沒炸出什麽名堂,既然山根裏打通了盜洞,正可率眾進去盜墓,當下一同進了盜洞觀看山腹裏的那座宮殿


    陳瞎子和羅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雄偉的宮闕寶殿,皆-


    是嘖嘖稱奇,更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塵世上隻有號稱真龍天子的皇帝老兒才能住宮殿,除此而外,僅有釋、道、儒三教的神聖可以擁有宮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裏。別看瓶山彈丸之地,可藏在山腹裏的丹宮,比起那些名山大川裏的佛道名勝宮殿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愧是“紅塵倒影,太虛幻境”,其中寶貨必是取之不竭。


    羅老歪用槍頂了頂帽簷,心喜之下覺得口幹舌燥,喜道:“陳老大,咱們還等什麽?讓兄弟上吧!”


    陳瞎子上次險些被護陵的鬼軍射死在甕城裏,此刻卻是學了個乖,眼見地宮大得驚人,料定應該不是虛墓疑塚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輕舉妄動,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風險了,萬一有些毒龍伏火的機關埋伏,豈不又著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當即吩咐下去,先讓一百名工兵營的弟兄,帶著雞禽過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閣大門洞開,要是沒有意外,再起大隊進去搜刮寶貨;另撥兩百名工兵,分頭在山根的積水淤泥裏架設竹橋,並且挖寬盜洞,準備往外運輸工墓中寶貨。


    而羅老歪瞎了隻眼,傷還沒好利索,陳瞎子就讓他帶重兵,架上機槍在山外守住路徑,以免盜墓的部隊半路嘩變。另外還要伐條山道出來,以便騾馬過來馱東西。羅老歪恨不得親自動手去搬明器,但轉念一想,這回進山的部隊雖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見錢眼開的兵油子,對他們也是不得不防,於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後山調遣人馬。


    陳瞎子和鷓鴣哨率眾觀望,隻見前邊進去的百來個工兵,趕著成群的大公雞把山中殿宇的大門一座座砸開,驚得那些蜈蚣四處亂竄,一片混亂嘈雜之中,也並沒見到觸動到什麽機關。


    陳瞎子心中暗喜,看來此番是勝券在握了,帶頭將黑紗蒙在臉上,遮住了口鼻。盜墓時以黑紗覆麵這種傳統,是起源於響馬賊殺人放火做那瞞天的勾當之時,擔心被人見了麵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來緝拿,倒鬥的時候則怕墓中怨魂窺視,隻要不被識破了麵目,就不用擔心回家後被鬼纏上。


    群盜黑紗罩麵,臂係朱砂綾子,點了燈籠火把,扛著蜈蚣掛山梯,在首領的一聲招呼之下,數百人發聲呐喊,一齊趕著無數雞禽蜂擁而入。


    這些天裏羅老歪的部隊在四處征繳,把十裏八鄉的雞禽搶了一空,又從湘陰收購來一大批,墓本上都是公雞,有老有小,連半大的雞崽子也都給弄來了。但雞一多了,難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麽混進來一些母雞,此時在地宮裏一撒開來,便立刻有許多爭風吃醋的大公雞你鵮我啄,相互間打得鮮血淋漓。不過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爭食,雞子按住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鵮死在地。:


    陳瞎子等卸嶺盜眾,見搬山填海之術果然非同小可,無不歎服。此術雖不合五行之理,卻能利用世上萬物性質的生克製化,驅趕雞禽將蜈蚣趕盡殺絕,總算是除了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寶貨,當真是取如坦途。


    一時之間,那寂靜的地宮裏雞鳴四起,到處都是追趕蜈蚣的雄雞,頃刻間就有數千條蜈蚣死於非命。世上物種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稱天敵。


    普通的蜈蚣毒液發黑,但這瓶山古墓是處藥山,生存在裏麵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斕,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氣變幻,被那些雞禽趕得走投無路,即便是麵對天敵,雖然無法吐毒,卻也隻好舍命相拚,在接連不斷的惡鬥之中,有數十隻老弱病殘的雞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脫落橫屍就地,全身發黑,慢慢化為一攤血水。


    瓶山地宮雖然燈火輝煌,但畢竟常年不見天日,陰氣極盆,養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幾種毒蟲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實在太多,它們初時被天敵追趕。隻顧四下裏逃竄,但被雞群逼得實在緊了,竟做出困獸之鬥,紛紛從殿柱縫隙裏鑽了出來,三四條蜈蚣合鬥一隻雄雞。數重大殿之間,遍地都布滿了死雞和死蜈蚣的屍骸,其餘活著的還都在紅著眼拚死纏鬥不休。


    群盜都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那些工兵裏也有許多上過戰場的悍卒,但他們這輩子裏所見過的腥風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這場群雞和古墓蜈蚣間的惡鬥。那不是一隻兩隻,也不是十隻八隻。而是成千條蜈蚣和成千隻公雞血戰成一片,殺氣激蕩,衝得燈燭火把一陣陣發暗。


    那些公雞都是好鬥成性,可能它們也是見了死敵就全身羽冠倒豎,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追得急了,隻要聽得雞叫,就算躲進岩縫裏也不得安生,隻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敵同歸於盡,燈燭搖曳下的劇鬥之中,雙方竟沒一隻後退半步,一時鬥了個難解難分。


    群盜裏有些膽子小的,見了這陣勢都已麵如土色。陳瞎子心道不妙,看這勢頭,蜈蚣和群雞還不知誰勝誰敗,早知道就再多帶些雄雞進山了。


    鷓鴣哨也一直在旁觀望,他背的那隻怒晴雞,始終藏在竹簍裏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雞是雞中之鳳。不見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顯形,絕不肯放它出去廝殺,隻是困在竹簍裏積攢它的怒性。


    那怒晴雞察覺到外邊群雞惡鬥蜈蚣,果然是躍躍欲試。想出去啄它一個痛快,奈何被竹簍困住,急得不斷撞籠,作勢欲出。


    但此刻鷓鴣哨見大群雞禽竟然無法占了上風,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殺的越來越多,隻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後竹簍,裏麵的怒晴雞正急得沒處豁,頓時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雞啼鳴跌宕回響在大殿之中。那些舍命惡戰的蜈蚣聽得這陣雞鳴,全被嚇得全身一顫,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紛紛行將就木,步足腳爪發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是一頭栽了下來,被附近的雄雞趕上去啄死。


    陳瞎子見強弱之勢登時逆轉,心頭一陣大喜,對鷓鴣哨讚道:“搬山之術名不虛傳,大事定矣!”說罷對身後數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們,有想發財的,就跟爺爺並肩字上罷!”


    近千名盜眾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後,高舉火把分成幾路,猶如一條條流動的火龍,踏著大殿前的石階石橋,擁進第一重大殿之內。這裏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盡了,群雞被進來的盜眾向裏一趕,又都衝進後邊的殿閣裏繼續追殺剩餘毒蟲。


    群盜各自拽出槍械,見有沒死絕的蜈蚣就補上一槍,或是用鏟撬砸它個稀扁。雜亂的腳步和槍聲響徹山腹,蜂擁著一路進殿,瓶山中的丹宮是方士給曆代皇帝燒丹煉藥的所在,一座座殿閣依著傾斜的山勢,也是緩緩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勢,營造得極是巧妙。"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提著刀槍,進了最外邊這道大殿,隻見裏麵也吊著八寶琉璃盞,還燃著的約有一半,火把燈盞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這殿內隻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麵橫托十八道梁椽支撐,是古代宮殿建築中罕見的一柱十八梁,丹宮裏的主殿,則應該是有柱無梁,取仙法“無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裏,壁上多有神仙彩繪,鑲嵌著好多點綴用的珠寶玉石,被火光輝映,顯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盜眼都直了。陳瞎子說:“如今天下大亂,世上哪有什麽正經營生?為了分贓聚義,百事可為,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正是咱們常勝山該著興旺發跡的時候。吾輩幹的就是發掘古墓明器的勾當,既到了此間,更不必有所顧忌,看著值錢的都挖回去,半點也別留下。”


    卸嶺盜眾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裏隻取一兩樣東西,還處處講究個進退之道,常勝山有十幾萬弟兄,明器拿少了還不夠給眾人塞牙縫的。既然舵把子發了話,底下這些群盜還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當即分出人手,拿鏟子去摳刮牆上的珠玉。


    其實這座殿中真正值錢的寶貨,當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這些在當時看來都不算什麽,可時光推移,到了民國年間,幾百年前的這些古物也都是寶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鶴形銅爐,以及殿中柱上嵌著的鎦金裝飾,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盜敲下來取走。那些八寶琉璃盞則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時候再取。


    盜眾裏有若幹頭目,都是盜魁的心腹,也是倒鬥的老手,由他們分頭指揮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雖雜不亂,倒是井然有序。


    而陳瞎子和鷓鴣哨這兩位大當家的,自然不能被區區一座前殿裏的東西吸引住,他們沒怎麽停留,便又帶著大隊人馬,呼嘯聲中穿殿而過,直奔後麵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經死了,但數量之多恐怕都過萬了,看得眾人心頭好生發毛。


    但人多勢眾格外壯膽,蜂擁而上。穿過數進殿堂之後,就已是在最高處的無量殿了。那殿正處在一處岩洞之中,殿前是個寬闊的平台,周圍有鏤空的漢白玉欄杆,後麵就是山體內的暗青色岩石,將無量宮主殿之後的後殿封死,以宮殿結構推想,那後殿就是陳瞎子初探瓶山時從山縫裏下去的位置。


    這些殿中都沒見到有墓主棺槨,料來必定是在麵前無敵龍書屋整理這丹宮無量殿之中了。群盜想起湘西屍王的傳言,心中難免栗然,便把腳步都放慢了,緩緩簇擁著陳瞎子和鷓鴣哨走上殿前的平台。


    隻見平台上有數百隻全身鮮血淋淋的大公雞,正在圍鬥殘存的百十來條蜈蚣。旁邊剛好有座拱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以前應該有噴泉湧出,從高處經過一處處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宮裏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幹涸了,隻剩個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盜正待上前,去結果了剩下來的大小蜈蚣,鷓鴣哨卻猛然察覺不對,忙於袖中一占,知有殺機在前,抬眼正看見有幾名盜夥走上橋頭,趕緊叫道:“快退!”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二十八章 強敵


    陳瞎子也已聽見枯潭深處似有異動,但他和鷓鴣哨出言示警的時候已經晚了,猛聽下麵“嘩啦啦”一陣爆炒般的響聲,那條六翅蜈蚣已經順著石壁遊了上來。原來它似乎感覺到有天敵進了瓶山,物性使然,驚得躲在深澗裏不敢稍動,不過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孫都快被群雞趕盡殺絕了,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狂衝上無量殿前的石橋。


    老洋人和花靈這兩個剛出道的搬山道人,剛好和幾名盜夥走在橋上,誰知那蜈蚣來得好快,別人想救他們也已來不及了。隻見那六翅蜈蚣攀在橋下,弓著身子猛地從橋欄上探將出來,黃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動,猙獰已極。


    群盜雖是有備而來,可事出突然,見那大蜈蚣驀地裏現身出來,竟連躲閃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兩名盜夥,當場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橋下,慘叫著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亂石之中。


    淒厲的叫聲和骨頭摔碎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在宮殿洞穴間反複回蕩,駭得盜麵色驟變,站在前排的群盜發一聲喊,想要舉槍射擊。進古墓的時候,槍裏的子彈就已經頂上膛了,這一排亂槍打過去,好歹也射它幾個窟窿出來。


    但鷓鴣哨見六翅蜈蚣爬在石橋側麵,如果亂槍齊發,不但難以射殺那條大蜈蚣,反倒是橋上沒死的幾個幸存之人,包括花靈在內,都會成了它的擋箭牌,此時萬萬不能胡亂開槍。他趕緊抬手撥開前排幾名盜夥的槍口,實是間不容發,“啪啪啪”一排亂槍都貼著橋上幾人的腦瓜皮射了過去。


    陳瞎子也急叫:“休得開槍傷了自家兄弟!”群盜聽到首領招呼,這才硬生生將槍口壓下,有些膽量稍遜的工兵看明了情由,紛紛掉頭向外逃跑,混在群盜裏的手槍連專門負責射殺這些逃兵,當即就有幾個最先逃跑的被當場擊斃,人群中頓時一陣大亂。


    鷓鴣哨見老洋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開擋在身邊的幾個人,搶步上了橋頭,想把師妹花靈從橋上救回來,可就在這時,隻見那六翅蜈蚣倏然間從石橋下躥了上來,兩隻齶足攫住花靈,振動六翅百足,拖著她遊上無量殿的重簷大頂。


    那蜈蚣動作快得難以想象,哪容人有絲毫反抗躲閃的餘地。紅姑娘也是救人心切,當即便是幾枚袖箭脫手而出,可那蜈蚣碩大的身軀進退之際快逾閃電,黑影在殿前一閃,那幾支袖箭雖然準頭奇佳,勢勁力足,卻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釘在了大殿的門柱之上,連蜈蚣的影子都沒碰到分毫。


    鷓鴣哨見花靈生死不知,哪還顧得上細想,他也是仗著身手矯健,劈手從旁邊的人手裏奪過一架蜈蚣掛山梯,鉤住殿角歇山頂的戧脊1,三躥兩縱之際,就跟著六翅大蜈蚣前後腳上了殿頂。


    鷓鴣哨腳下踏著溜滑的長瓦,隻聽前邊嘩啦啦磚瓦撞擊,抬眼一看,原來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頂上鋪的琉璃瓦蹬撓得紛紛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頓時緩了下來。


    殿下的群盜在陳瞎子的帶領下穩住陣腳,舉著槍對著殿頂瞄準,但一來鷓鴣哨也在房上,二來蜈蚣伏在殿頂重簷垂脊之間,暴露出來的部分很少,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輕易開槍。忽聽亂瓦響動,眾人急忙向後退開,幾十片滑下來的大瓦片,劈裏啪啦落了一地。群盜見那六翅蜈蚣聲勢非凡,簡直就是已經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鷓鴣哨竟敢上殿追趕,當真是不要命了。許多人愛惜他的人才,都替鷓鴣哨捏了把汗,紛紛呼喊,讓他趕緊退下來,千緊萬緊,畢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緊。


    可鷓鴣哨做慣了迎風搏浪的勾當,視千難萬險如同無物,哪裏肯聽那些卸嶺盜眾的話。他一閃身形避開從上邊滑落的瓦片,在殿頂兜個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邊,隻見那六翅蜈蚣用齶足抱住花靈,饞涎流了滿口。


    鷓鴣哨見狀立刻醒悟,這蜈蚣常年盤踞在藥山之中,最喜那些煉丹的奇花異草奇味,而花靈自幼就在山中采藥,常和藥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這念頭在鷓鴣哨腦中一轉,他身子卻不曾停下,趁著蜈蚣在殿頂琉璃瓦上立足不穩之際,便攲身上前,探手從蜈蚣頭前奪過花靈,抱著她便順簷頂斜麵滾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從殿頂躥到洞壁上去,抓著花靈的齶足稍稍鬆脫了些,哪想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閃之間就把到嘴的活人奪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躁,豈肯甘休,當即掉頭擺尾,琉璃瓦的亂響聲中騰空而起,追著鷓鴣哨猛撲下來。


    卸嶺群盜在下麵看得真切,隻見鷓鴣哨抱著花靈順殿頂滑了下來,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趕,勢頭之猛如同雷霆萬鈞,都驚得張大了嘴,同聲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鷓鴣哨聽得身後風聲不善,已知萬難躲避,隻好想辦法擋其鋒芒,他腰眼發力,抱住花靈猛一轉身,後背貼在殿頂打了個轉,順勢滑到大殿翹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來,兩支德國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著脖子觀看的群盜隻覺眼前一花,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頂轉身拔槍,又是如何撥開機頭的,看清楚的時候,槍聲就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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