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脆深通醫理,在緬共遊擊隊裏,曾多次治過被吸血螞蟥咬傷的人,她搖頭說:“如果水蛭附在體外,可以直接用煙頭去燙,或是將草紙燃煙去熏,總之有很多辦法可以對付。但腹中或腦顱內爬進了水蛭,除了開刀動手術取出之外,絕無它策,以眾人目前的處境,性命隻在頃刻之間,別說根本就沒辦法開刀,就算立刻被送到醫療設施先進的醫院裏急救,也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玉飛燕接連想了幾個辦法,卻都不可行,比如自行吞食毒藥,那倒是有可能毒死體內的螞蟥,但這種舉動無疑於自殺;柬埔寨食人蛭周身都是吸盤,它會死死附在活人身體中,不是尋常的寄生蟲可比,就算你嘔盡了膽汁,也難以將其從腹中吐出。


    司馬灰見眾人滿臉絕望的神色,也是惕然心驚,他雖不怕死,但怎能甘心被螞蟥吸盡血髓,而枯骨又要在水裏成為女皇水蛭的產卵巢穴,他看到柬埔寨食人蛭身上密密麻麻的吸盤,腦中忽然浮現出一隻形狀怪異的蜈蚣,緊接著就想起當年從肉案死蜈蚣屍骸裏,找到定風珠的趙老憋。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趙老憋有一身博物的奇術,擅能認知世間萬種方物,如果此人還在,說不定能夠想出辦法,解決掉附生在活人體內的女皇水蛭。


    按說司馬灰是綠林舊姓之後,得過通篇金不換秘傳,在家中所拜的文武師傅是“醉鬼張九衣”人稱“蠍子張”又稱“博物先生”除了看家的本領“蠍子倒爬城”之外,還善於講談方術,指點吉凶,張家祖輩所留的《金點秘傳》是起家的根本,分成“天、地、人”三篇,從來隻傳內不傳外。到了張九衣這代,一輩子隻教過家族中的兩個直係傳人,頭一個也是他重孫子輩兒的,不過此人生性木納樸實,張九衣看不中他,隻傳了些口訣卦術,無非是些推演變化之道,就將其打發回鄉下務農了。


    而被張九衣最看重的傳人則是司馬灰,因為司馬灰機警敏捷,骨格清奇,相貌身材都能夠“壓得住陣”又能言會道,詞鋒銳利,心術也正,按照綠林道上的說法,這樣的人經得起大風大浪,能夠保守秘密,遇到失手時也不會出賣同夥和家底,所以他把老張家壓箱底的各項絕技,都一股腦地傳授給了司馬灰。


    隻不過司馬灰當年歲數太小,到了社會上又不逢時,已將家傳的本事荒疏了好多年,此刻他想起當年遇到趙老憋的事情,就尋思那趙老憋一個旁門左道之輩,都頗有些常人難及的能為,我祖輩所留《金點秘傳》是套“通篇用熟,定教四海揚名”的古術,怎麽就反不如人了?但究竟如何才能用“金不換”中的相物之理,拔除附在體內的女皇水蛭?


    這些念頭,雖然隻在司馬灰腦中閃了一遍,心想所謂“物極而反、數窮則變”畢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尋思著隻要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出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弱點所在,也許探險隊的這幾個幸存者還有機會活下去。


    就在司馬灰搜腸刮肚,苦思無計之時,他一眼瞥見那個神情恍惚“草上飛”正仰著頭,瞪著雙眼盯著一株老樹。草上飛此刻枯瘦得幾乎脫了形,整個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裏已經說不出囫圇話了,玉飛燕擔心他突然傷人,就拿繩子將他綁了起來。司馬灰順著草上飛所注視的方向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也看不見有什麽異狀。


    這時玉飛燕對眾人說:“既然咱們必死無疑,趁著心智還算清醒,趕緊離這女皇水蛭聚集的巢穴遠一些。”


    司馬灰卻說:“打頭的,你說薑師爺為什麽會把探險隊引回這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巢穴?”


    玉飛燕奇道:“你不是說薑老中邪了嗎?人死如燈滅,如今你再埋怨他又有何益?”


    司馬灰說:“也許是這附近藏有什麽東西,才會把薑師爺,或是附在他體內的東西吸引過來,倘若咱們命不該絕,或許還能從中找出一線生機。”


    玉飛燕也覺此事極是蹊蹺,在這片暗無天日的叢林裏,環境潮濕汙穢,雖使人感到憋悶壓抑,但不知何故,隱約間卻有種詭異的香氣,說不上那是麝香還是檀香,而且越是高處,氣味越濃。她見古樹高聳,徒手如何能上?正待找些個應手的登山器械使用,沒想到司馬灰已把探照燈掛在身上,隨即施展“蠍子倒爬城”攀上了一株老樹枝幹,雖然他肩傷還未痊愈,但其身手仍然是輕捷如風,看得樹下眾人眩目駭心,個個注視凝神,人人屏聲吸氣。


    司馬灰畢竟身上帶傷,攀到樹冠上,已覺臂膀酸麻不止,他見古樹軀幹中有個蟲洞般的窟窿,洞內積著寸許來厚的青苔,陰涼徹骨,以探照燈向內一照,見裏麵藏有蟒卵,皆是大如拳頭,原來是先前那些被火焰噴射器燒死的緬甸烏蟒巢穴。他伸手進去摸了三枚白森森的蟒卵,藏納入懷中,隨後輕輕溜下樹來。


    玉飛燕等人見在這生死未卜之際,司馬灰竟然偷了幾枚“蟒卵”下來,都覺此人多半是瘋了。


    司馬灰見懷中三枚蟒卵安然無恙,終於長出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捧出來擺在地上,他看眾人臉上都有迷惑不解之色,隻好告訴他們:“要想拔除附身在眾人體內的女皇水蛭,隻能指望這東西來救命了。”


    俄國人白熊見還有活命的機會,頓時精神一振,但眼下隻有三枚蟒卵,而幸存者卻有七個,僧多粥少,不夠平分,大概仍然有四個人會死,他哪還顧得上旁人,立刻伸手去奪,想要當先吞下一枚。


    司馬灰反應奇快,還不容俄國人白熊近身,就已施展“夫子三拱手”格開了他那隻蒲扇般的巨掌,但在這分秒必爭的緊要關頭,司馬灰並不想同他拚個你死我活,隻是一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試圖接近了,又作了個抹頸的手勢,告之眾人這“蟒卵”絕不能吃,否則死得更快。


    俄國人白熊平生力大無窮,殺個人跟捏死隻雞差不多,滿以為伸手就能奪來“蛇卵”沒想到竟會撲了一空,心中也覺意外,不知東方人使的什麽邪術,他惡狠狠地盯住司馬灰,沒有再輕舉妄動。


    其餘幾人都知道緬甸烏蟒習性,雌蟒每年要產上百枚卵,司馬灰從蟒穴裏摸來的三枚蟒卵,外殼白潤如玉,看起來都是沒受過精的普通蟒卵,既然說是能夠以此拔除寄附在活人體內的“柬埔寨食人蛭”可又忽然說不能打破了和水吞服,難道這東西還能外敷不成?


    第三卷 浮屠 第四話 狂風暴雨即將來臨


    司馬灰自知命在頃刻,也不及多作解釋,拿起一枚蟒卵舉在麵前,分別在羅大海、阿脆、玉飛燕等人鼻前一晃,眾人頓覺一陣清馥之氣沁入心脾,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更是奇怪:“緬甸蟒所產之卵,怎會有如此奇妙味道?”


    還沒等眾人明白過來,司馬灰已將三枚蟒卵一一打破,攤了一地,立刻有股濃鬱的奇香在空氣中傳播開來,使人忍不住想趴在地上去舔。幸虧司馬灰識得厲害,他是煉過氣的人,定力出眾,在旁強行製止,不讓任何人接近碎卵。


    過了半分鍾左右,眾人隻覺喉中似有異物,蠕蠕蠢動,奇癢難以遏製,那俄國人白熊與枯瘦蠟黃猶如僵屍的草上飛二人,最先熬不住了,他們同時“哇”地一口,各吐出近二十厘米長的一條寄生水蛭,通體紅紋斑斕,粗如兒臂,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吸盤,正落在那堆黏稠的液體裏,蛭身一卷一掃,就已吸去了地上一半蟒卵。


    其餘幾人也先後嘔出了附著在體內的食人蛭,就見那些女皇水蛭吸淨了地上的蟒卵,不久便僵硬不動,化為了一片片濃血,眾人再聞那些殘破的蛋殼,隻要離得稍近些,都會覺得腥氣撞腦,胸中煩厭難擋,再也沒有先前那種清甜冷沁之感了。


    眾人劫後餘生,個個都是臉色慘白,喘息了許久,始覺漸漸恢複,越想越覺後怕,本以為此番必死無疑,幸得司馬灰急中生智,想出這個奇策,才撿回一條命來,否則再多耽擱片刻,使體內的螞蟥養成了形,可就萬難回天了。


    司馬灰先前根本毫無把握,此時見這救命之策果然可行,心下也覺僥幸。他還想救下先前逃走的那夥緬甸人,便帶著karaweik從後麵追了上去。隻沿著深穀尋出數裏,卻發現十幾個緬甸武裝人員都被叢林裏氣息所迷,並沒有逃出太遠,也從附近的樹洞岩穴中掏出蟒卵,吞下去之後使體內的食人蛭生長更快,沒多久便吸盡了他們的腦髓和周身精血。


    司馬灰見那些緬甸人的死狀,真覺觸目驚心,野人山裏危機四伏,自己雖然躲得過了這一劫,卻不知還有多少凶險在前。他擔心與探險隊的其餘幸存者失散,顧不上再去理會那些死屍,又轉回來找到阿脆和羅大海等人,簡單對玉飛燕說了那夥緬甸人的結果。


    玉飛燕料定那些緬甸人中了蛭蠱以後,根本不可能活著逃出野人山,對此倒是不覺意外。然而她對成敗之數看得格外執著,並且自視極高,栽不起跟頭,既然接了這趟“簽子活”哪怕是風險再大,仍然妄圖繼續深入野人山巨型裂穀。


    玉飛燕記得山穀深處薄霧縹緲,不時可以看見野象骨骸,隻要跟著這些標記找到“猛獁洞窟”就等於接近了英軍運輸機失蹤的區域,既然已經解除了柬埔寨食人蛭的威脅,豈能就此半途而廢。


    可玉飛燕看手下的“草上飛”雖是保住了性命,卻已成廢人,眼下的探險隊,除了她這位打頭的,就僅剩下那個俄國人白熊了,但這俄國佬冷漠殘忍,翻複無常,很不可靠。玉飛燕見識了司馬灰的手段,覺得此人實有超群絕倫之處,如果真能夠為己所用,蚊式運輸機裏的“貨物”就算是捏在掌心了,想到這裏,她就對司馬灰說:“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謝……”


    司馬灰忙說:“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你是給咱們打頭的,我救你是理所當然,用不著謝。你即便願意以身相許,我也不敢要你。”


    玉飛燕剛一開口就被司馬灰搶白了一場,禁不住又羞又急,怒道:“你想怎麽死!”


    但轉念一想:“這廝跟誰都是這副無賴腔調,我現在正值用人之際,暫且忍了也罷。”


    於是強壓怒火,低聲問道:“你既然認我是打頭的,那咱們先前的約定可還算數?”


    司馬灰一聽這話,已經知道玉飛燕還不死心,仍想去找那架失蹤的“蚊式特種運輸機”心想:“我以為我就是個亡命徒,沒想到你比我還不要命。這趟簽子活凶險太大,真不如趁早認個晦氣,就此歇帳算了。”


    但司馬灰思量當下處境,實無退路可走,受形勢所迫,也不得不視死如歸,隻希望玉飛燕能把karaweik帶離緬甸境內,無論對方是進是退,自己都甘願舍命奉陪,但他表示還得跟羅大海等人商量商量才能決定。


    司馬灰說完,就去看了看羅大海和阿脆的情形,那二人與自己一樣,都無大礙,隻是虧了血氣,覺得精神萎靡,身上沒有力氣。


    羅大海見司馬灰過來,歎道:“昨天我還懷念咱那六國飯店裏的蕃茄炒蛋,可現在就連想想都覺得惡心,這輩子是不打算再碰這種東西了。”


    司馬灰寬慰他道:“其實雞蛋也沒什麽好處,無非是母雞流產出來的東西而已,我就從來不吃。”


    這時阿脆也在旁心有餘悸地說,這回真是多虧司馬灰了,記得有醫書中有言:‘茹毛飲血,本是上古之風,然而現在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水火相濟而食,否則腹內必然生蟲,輕則損氣耗血,重則送掉性命’。我前兩年在曼德勒跟隨特務連行動的時候,曾治療過當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少年身子骨極瘦,唯獨頭顱和肚子奇大。他在我麵前走得急了些,腦袋竟從自己脖子上滾落了下來,奇怪的是也沒怎麽流血。我過去查看屍體,發現他腔子裏爬滿了螞蟥,肚腹和腦袋裏更多。當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一打聽才得知,原來他常常吃河裏的螺螄,可煮得不熟,所以寄生在螺螄中的螞蟥卵,都吸附在他的身體裏了,倘若初時舍命灌下少許毒藥,或許還可解救,但隻要螞蝗入腦,或是在腹中成形,縱然有華陀扁鵲再世,也救不得他了。


    司馬灰沒提他用的是祖傳“相物”之術,隻說我這都是些拿不上桌麵的“土方子”遍布“泰、柬、寮”等地的各種邪術,雖然傳得分外詭異恐怖,但隻要窺破了根源,找出克製應對之道,其中也沒什麽秘密可言。


    阿脆聽罷,仍覺佩服不已,她了解吸血螞蟥的寄生習性,告訴司馬灰說,身體中被女蝗水蛭寄生過的人,氣血必然有所減弱,但也正因如此,隻要將附在體內的“柬埔寨食人蛭”拔除,近幾天內就不必擔心腹內再生螞蟥了,現在這些叢林裏的積水對咱們構不成威脅了,可是熱帶風團“浮屠”隨時會進入野人山,留在這裏遲早會被山洪吞沒,接下來何去何從,必須盡快作出決定。


    司馬灰點頭說,消除了“柬埔寨食人蛭”隻不過是暫時克服了“野人山”裏隱藏的無數凶險之一。僅此一項,就讓探險隊損失了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成員,如果再去尋找那架墜落在巨型裂穀深處的英國運輸機,肯定還要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但現在天氣轉為惡劣,環境將變得越來越複雜,走回頭路也沒任何把握,隻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阿脆想為karaweik爭取到一個逃離緬甸的機會,她表示願意舍命跟隨探險隊,繼續向深山裂穀裏走。


    羅大海也道:“在緬甸這些年,隻做殺人放火的事,可從來沒有真正幫到過任何人。如今難得有個機會,俺老羅自然沒有二話可說。”


    三人商量定了,司馬灰就告訴玉飛燕:“我們四人除卻一身之外,再沒有別的牽掛,索性跟著你一條道走到黑算了。”


    玉飛燕稱謝道:“多承諸位不棄,足感盛情。隻是一言即定,再無翻變才好。從今而後,咱們合當同舟共濟,患難相救。”


    她見這路途凶險,再也不敢草率,當即命眾人整頓剩餘裝備,探險隊進山時曾攜帶有大量物資,但在剛才潰散混亂之際失落了不少,電台也被火焰噴射器燒壞了。此刻重新整頓,沒了緬甸人做腳夫,隻好盡量輕裝,把能拋下的全都扔了。


    那俄國人白熊把他自己帶的大背囊裏,塞滿了“導爆索、雷管、炸藥、風鑽”;司馬灰覺得裂穀深陷地底,有霧氣障眼,照明設備必不可少,就多撿些探照燈和聚光手電筒,以及電池、信號燭、照明彈等物事放入囊中;其餘幾人則都帶了些必須的武器和壓縮幹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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