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機艙裏刹時變得漆黑,僅有些星星斑斑的磷光倏忽閃現,那都是在探險隊進入運輸機前,草叢多有亂飛亂撞的夜蛾,受燈光吸引撲到了人身上,雖在雨中,仍然沾上了許多磷粉,並有不少蛾子跟著飛進了機艙內部。


    司馬灰心想起棲龍在附近蜥徘徊不去,怕是機艙裏還有殘存夜蛾的緣故,他正待將附在身上的磷粉抹掉,卻忽聽頭頂艙體“喀喇”作響。


    沉眠在地下沼澤中的蚊式運輸機,木質結構早已被濕腐之氣浸透,哪裏架得住這條地棲龍蜥碩大粗重的軀體,此前被大口徑獵槍射穿的部分,都被壓得破裂開來。


    地棲龍蜥粗壯的後肢陷在破裂處,它急切間難以脫身,就竭力甩尾掙紮,運輸機被搖晃得幾乎散了架,更有數條細小的草蜥,趁機從縫隙裏溜了進來。


    眾人身處在黑暗之中,雙眼不能視物,隻感覺到有草蜥順著腿爬上身來,不得不抬手撥打。


    恰在此時,忽聽那顆地震炸彈上一聲輕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司馬灰耳音敏銳,從位置上判斷,似乎是震動彈的起爆引信被打開了。他心中寒意頓生,知道肯定是躲藏在運輸機裏的“綠色墳墓”暗中搗鬼,這回麻煩大了,威力無邊的重型震動彈在幾分鍾之內就會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灰急於知道,那個“綠色墳墓”究竟是用什麽方法,躲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又不被發覺,他顧不得機艙外的巨型龍蜥徘徊未去,立刻晃亮了手電筒,可一掃之下,運輸機裏除了他們六個幸存者之外,又哪有多餘的人員存在,但是震動炸彈尾部的引信,確實已被“人”在黑暗中悄悄啟動了。


    玉飛燕等人見狀,也盡是驚詫難言,都道此番必死無疑了。“黑蛇號”裏裝載的這枚炸彈,雖然比不上能把整座山頭轟平的“大滿貫”但它的體積也已足夠驚人,幾乎超出了蚊式特種運輸機的載重極限,此刻就算眾人再多長幾條腿,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逃離爆炸衝擊波覆蓋的危險範圍。


    野人山裏千年不散的迷霧,肆虐的熱帶風團“浮屠”地球望遠鏡一般的無底洞窟,沼澤裏棲息的龍蜥、鱷魚、緬甸蟒,蚊式運輸機裏裝載的重型地震炸彈,以及躲在暗中窺視眾人行動的“綠色墳墓”一波接一波的危險和無數難以解釋的謎團,把探險隊這幾個幸存者的身體和精神,都推向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眾人情知有死無生,一時相顧失色,都怔住了誰也沒動,但在短短幾秒鍾之後,腦中不約而同都有一個念頭出現:“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所謂“困獸猶鬥”與其束手待斃,跟這架蚊式運輸機一同被炸為煙塵灰燼,倒不如盡量逃向遠處,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囫圇屍首。


    司馬灰對其餘幾人叫道:“都別愣著了,趕緊撤!”


    玉飛燕提醒說:“濕地南邊水草深密,能減緩爆炸帶來的衝擊波,大夥離開運輸機後都往南邊跑。”


    眼看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眾人隻盼離這地震炸彈越遠越好,但想離開蚊式運輸機,必須先解決掉那兩條盤據在機艙外的“地棲龍蜥”此時不得不橫下心來,與其進行正麵衝突。


    羅大舌頭首當其衝,抄起四管獵槍,頂在機艙上邊的破窟窿裏,對準趴在運輸機外的龍蜥腹部轟去。這條獵槍雖然比不得反器材武器,但抵近射擊,威力奇大無比。隻聽“砰”的一聲槍響,硫磺硝煙之氣,如霧如雲,那條碩大粗壯的地棲龍蜥,頓時被揭得翻倒在地,腹破腸穿,血流遍地。


    與此同時,駕駛艙外的那條地棲龍蜥,也被俄國人白熊扔出去的雷管炸成了兩截,但它雖死不僵,兀自瞪著凸出的腥紅巨眼,瞼下猛然一翻,一股血箭就從眼角中激射而出,朝機艙破裂的窟窿裏射了進來。


    “地棲龍蜥”擅長偽裝,常如岩石枯木般一動不動的趴著,等候有獵物從身邊經過,然後出其不意,從眼角中噴射毒血攻擊,它眼囊中的血液劇毒無比,而且速度奇快,使人難以躲閃。


    俄國人白熊更沒料到那龍蜥被炸成兩截後,竟然還能偷襲,饒是他反應敏捷,也被毒血濺入了左眼,疼得他野獸咆哮般的哀嗥慘叫。他心中還算清醒,知道一旦毒質由眼入腦,就徹底沒救了,在強烈求生欲望的驅使之下,他忍著鑽心的疼痛,硬是把自己左邊的眼珠子摳了出來。


    被俄國人白熊閃身躲開的毒液,都潑在了他身後的幾人身上,蚊式運輸機裏裝著個巨大的彈艙,六個人在裏邊十分局促擁擠,眾人在狹窄的機艙內隻能側身站著,轉身都很困難,又哪裏躲避得開,結果都被毒血所濺。


    所幸毒液多是沾到了背包和衣服,並未觸及皮膚,但那人高馬大的契格洛夫滾倒掙紮,用力過猛,將站在他身後的阿脆撞得不輕。阿脆被他一撞,後腦碰在了地震炸彈堅硬的鐵殼子上,頓時流出鮮血,慌亂之際,也不知傷勢如何。


    眾人尚未脫離這架蚊式運輸機,卻已在轉瞬之間,接連有兩名成員身受重傷。但眼下見情勢危機,刻不容緩,誰都不敢遲疑。玉飛燕一腳踹開艙門,拎著烏茲衝鋒槍在前引路。羅大舌頭背起阿脆,司馬灰則招呼karaweik架上滿臉是血的白熊,各自捏了信號燭,緊緊跟在玉飛燕身後,不顧腳下深淺,拚命向沼澤植物茂密的區域逃去。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體壯如牛,不過被毀去了一隻眼睛,重傷之餘,又有幾分毒質入腦,連神智也都亂了,突然變得喪心病狂,此刻恍惚起來,引發了嗜血的獸性,心裏隻想殺人。他發覺兩臂都被人架住,就順勢回圈,把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司馬灰和karaweik的哽嗓咽喉。


    司馬灰正和karaweik舍命拖著他逃離蚊式運輸機,精神命脈都傾注於身後那顆重型炸彈之上,又何曾提防得到這廝突然發難。但司馬灰整天都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向來機敏,karaweik雖然年少,卻是整天爬樹鑽山,身手也靈活得如同猿猴,二人都是應變迅速,察覺到那俄國人鐵鉗般的大手抓向自己頸項,急忙往後縮身,閃在一旁。


    契格洛夫手中撲了一空,立刻拽出獵刀,回身就砍。司馬灰不及起身,就地十八滾,躲過了刀鋒,他一看白熊臉上血肉模糊,僅剩的一隻眼中凶光畢露,就知此人心智喪失,已如瘋狗一般,一旦被其纏住,不死不休,便出聲讓karaweik不要停留,趕緊逃走。


    karaweik見了俄國佬修羅惡鬼般的樣子,早已駭然失色,身酥腳軟之餘,根本不知該作何理會,聽到司馬灰的喊聲才回過神來,當下朝羅大海等人逃走的方向跑去。


    誰知那俄國人契格洛夫雖然心智俱亂,但他平生殺人如麻,和蘇聯製造的殺人機器沒什麽兩樣,殺人的手段幾乎是他的本能,他發覺有人逃開,已然不及追趕,就在暴喝聲中,奮力將手中獵刀擲出。


    探險隊在叢林中使用的軍用弧形獵刀,又稱“開山刀”皆是背厚刃薄,柄短身長,前寬後窄,彈簧鋼一體成型,最是鋒銳不過。那獵刀從契格洛夫手中橫擲出去,疾如霹靂,快似閃電,隻聽金風嗚咽,在空中打著旋子平削到了karaweik腦袋上,鋒銳所過,立即將一顆人頭橫切成兩個半個。獵刀去勢不衰,仍向前飛出數米才掉落在地。


    karaweik望前狂奔之際,突然被身後來勢迅猛的利刃削中,雖是身首異處,但出於慣性,腳下兀自未停,竟又跑出三五步遠,那具無頭的屍身才重重撲倒在地。


    這一幕突如其來的慘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司馬灰見karaweik竟如此橫死到了俄國人的刀下,自己卻來不及出手相救,雖說生死無常,誰也無法提前預料,可也不由得怒火中燒,眼裏冒血,心中動了殺念,就看那俄國人白熊已經轉身撲來,暗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隨即避開來勢,同時也將自己那柄獵刀握在了手中。


    司馬灰心裏雖是又怒又恨,可麵臨強敵,仍然不失鎮定,他知道那俄國人身高臂長,猶如野獸一般,而且曾蘇聯軍中服役多年,看其舉手投足間的架式,必然擅長格鬥搏擊,就算自己肩上沒傷,與對方廝撲起來,恐怕也討不到半點便宜,何況生死相分,隻求速戰速決。


    司馬灰心中定下分寸,就不同那俄國人正麵糾纏,而是虛晃一槍,閃身躲到對方左側。白熊一撲不中,便轉身擒拿,誰知司馬灰腳下移動迅速,絕不與之正麵接觸,又抽身溜到了對方右側。那俄國人白熊魁梧高壯,身體畢竟有些笨拙,才隻三兩個來回,腳步早就亂了,他重心不穩,當場被司馬灰絆倒在地。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重重摔倒,卻也一把拽住了司馬灰。司馬灰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竟被拽的一個踉蹌,也跟著跌在地上,自知這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勁敵,不過報仇心切,絲毫沒有退縮畏懼之意,一躍而起,再次握住獵刀猱身撲上。


    不料正在這時候,那俄國人白熊身上濃重的血腥之氣,引來了一條潛伏在沼澤裏的鱷魚,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契格洛夫的雙腿,將他緩緩向後拖去。鱷嘴都是刀鋸般的錐形齒,咬合之力奇大,白熊多半截身體都被它吞落,頓覺痛入骨髓,哪裏還掙紮得出。


    劇烈的疼痛之下,那俄國人白熊喉嚨中“嗬嗬”作響,神智竟然清醒過來,他自知落到如此境地,絕無生理,又惟恐被巨鱷拖入泥沼,慘遭咬噬之苦,還不如自己圖個了斷,他摸到身上攜帶著一捆雷管炸藥,於是狠下心來拉動了導火索。


    隨著爆炸聲響起,沼澤地中血肉橫飛,司馬灰連忙伏地躲閃,他雖在緬甸戰場上目睹過無數死亡,可見了這副情形,仍不免觸目驚心,深感世間慘烈之事,莫過於此。他抬眼一張,望著前邊有信號燭的光亮閃動。原來羅大海背起頭部受傷的阿脆,緊跟著玉飛燕在深草中狂奔了一陣,根本不知身後發生了變故,直到聽得那俄國人白熊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藥,才察覺到有事發生,放慢了腳步回頭觀看。


    司馬灰以心問心:“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似乎早已超出了應有的時限,蚊式運輸機裏那顆大麻雷子,為什麽到現在還沒爆炸?”


    他不及多想,匆匆趕上前去會合。玉飛燕和羅大海見隻有他一個人跟了上來,心下都覺奇怪,正要詢問,可話未出口,猛聽震地雷鳴般一聲轟然巨響,萬丈深淺的野人山巨型裂穀底部,突然發生了劇烈爆炸,真如同“星石相激,乾坤粉碎”


    第四卷 驚爆無底洞 第七話 繭


    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重磅地震炸彈,終於發生了爆炸,高壓氣體膨脹所形成的能量,真是搖天撼地,倒海翻江。巨響震徹了深淵般的裂穀。從爆炸中心點傳導過來的劇烈氣浪和衝擊波,猶如風暴一般,迅速席卷覆蓋了地下沼澤。


    司馬灰和羅大海、玉飛燕、阿脆四個死裏逃生的幸存者,才剛逃出沒有多遠,就已被卷在其中。由於爆炸發生得實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哪裏還容人找地方隱蔽躲藏,身體就好像突然間受到一堵極厚的水泥牆壁高速撞擊,恰似斷線的紙鳶,都給重重地掀翻在了淤泥裏。


    司馬灰眼前一陣紅一陣黑,耳朵都被震聾了,嗡鳴不絕,腦中也隻剩一片恍惚,隨即失去了全部意識。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臉上,司馬灰才漸漸醒轉,隻覺頭疼欲裂,眼前昏昏然。不見半點光亮。他心裏還隱約記得此前是震動彈爆炸了,想來那顆英國製造的地震炸彈,雖屬常規武器範疇,比不得核彈,卻也實有排山倒海般的強勁破壞力。


    司馬灰以前曾聽緬甸當地人說過,當年反攻緬甸的時候,戰況非常激烈,隻要是白天,就可以抬頭看到天上,那盟軍的飛機一群接著一群,跟燕子似的,投下來的炸彈比房子都大,一顆下去一個山頭就沒了。這種地震炸彈的體型巨大,沉重異常,如果是“大滿貫”級別的,一般都要由蘭開斯特重型轟炸機投放,它那流線型的彈體,從空中墜下時會產生高速旋轉,落地後可以鑽透厚重的地下工事,對戰略目標形成毀滅性的粉碎打擊。


    不過縱觀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曆史,英國皇家空軍投放的大滿貫炸彈還不到百枚,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用在了歐洲戰場。在緬甸同日軍作戰時,英國人所使用的震動彈,雖然體積略小,彈體內卻裝有更為先進的高爆炸藥,比起大滿貫來,同樣也是威力驚人,甚至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野人山裂穀底部的地震炸彈,是裝載在一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機艙內部,並沒有從高空投放產生的高速衝擊力,一旦就地引爆,雖然不會炸得太深,可仍然會形成直徑接近百米的彈坑,而具有毀滅性動能的震蕩波覆蓋範圍,還要更加廣闊。這片地下沼澤裏環境惡劣,隻憑著兩條腿,能跑得了多快?所以司馬灰料定自己這夥人在有限的時間內,根本來不及逃到安全區域,還以為是必死無疑了,此時他略微清醒過來,心神恍惚,覺得自己多半是被炸成了碎片,可是突然嗓子眼裏發甜,嘔了一口黑血出來,隨即四肢百骸一齊作痛,才知道竟然沒死。


    司馬灰兩世為人,心中卻沒有感到絲毫慶幸,而是深覺疑惑,就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可畢竟是血肉之軀,即使沒被當場炸得粉身碎骨,恐怕也會讓衝擊波震壞了五髒六腑而亡,怎麽還能夠活到現在?


    發生在野人山裂穀中的種種異象,大都難以解釋,司馬灰被爆炸衝擊波震得氣血翻湧,左耳朵聾,右耳朵蒙,脖子後麵冒涼風,視聽盡廢,似乎隻有魂魄尚未離殼。他倒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其餘那三個同伴是死是活,心下又是絕望又是焦躁,卻苦於動彈不得。


    司馬灰一陣清醒,一陣恍惚,如此斷斷續續,在黑暗中又過了許久,胸臆間翻覆如潮的氣血漸平,手足已能自如,他深吸一口氣,掙紮著從淤泥亂草中爬起身來。幸好先前從蚊式運輸機內死裏逃生之際,裝滿照明器材的背包卻未曾失落,摸出一枚信號燭來劃著了,見羅大海等人都倒在距離自己不遠的鋸齒草叢當中,他們也是被爆炸震昏了過去,耳鼻喉嚨中有些淤血,但沒受什麽外傷。


    司馬灰上前將那三人一一搖醒。眾人劫後餘生,身上臉上又是血又是泥。各自檢視了傷口,體內髒器似乎沒有大礙,隻是驚魂難定,耳膜都被震倒了,隔了好半天才能聽到些聲音。


    阿脆腦後傷勢較重,換了繃帶後仍然不斷滲出血來,但她惦記karaweik的下落,急著向司馬灰詢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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