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對“中心測站”裏的各種物探設備並不熟悉,就答應帶勝香鄰同往。二人稍作整頓,從中央管道的螺旋鐵梯直接下到底層,這裏的空氣更加陰冷,水泥箱梁的牆根都掛著白霜。


    司馬灰用礦燈照向周圍,看最深處也是個直徑近百米的鑽井,不過已加了艙蓋,兩廂都是大得異乎尋常的蓄水池,深可百米,有台階可以通到最深處,但那裏麵一滴水也沒有,反倒是有三條巨型鋼梁橫跨頭頂。


    司馬灰識得那是啟重用的“天車”,看來“地下蓄水池”並不是用於積水,而是想通過鑽井向上吊起某種重型設備,處處透著詭秘古怪,實在想不出這倆封閉式的大水泥槽子裏能裝什麽。


    勝香鄰對司馬灰說:“1958年那支中蘇聯合考察隊,就是通過這座鑽井艙門下到更深的區域,然後全部失蹤了,咱們應當盡量收集蘇聯專家留下的情報,作為參考,以免重蹈前人覆撤。”


    司馬灰曾聽宋地球講,“極淵”其實就是地殼與地幔之間的一個空洞,隻有蘇聯人使用的“深空透視”法,才能探明其內部結構,可進去的考察隊還是全軍覆沒了,也許從測繪儀器上反映出來的信息,與裏麵的實際情況並不一致,最多隻能相信一半。他見四周也看不出什麽名堂,就同勝香鄰回到中層,對照地圖上的標注,找到了那處雙層牆壁的房間,才發現這裏有一座雙層密封艙,通風口都在地下,並有四個虛掩的保險櫃,裏麵早已是空空如也,大概曾是用來存放蘇聯專家團的重要檔案,地麵還有許多焚燒圖紙留下的痕跡,顯然是撤離時匆忙銷毀的資料,桌上則是一部連接白色線路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


    這種便攜式軍用磁石電話機,可架設“20000延長米”的線路,非常適合在地底建立直接聯絡,似乎是出於保密原因,整個地底測站中,隻有這一部白色線路的電話機,其餘探測用磁石電話線皆為黑色,它又出現在保險艙中,其特殊性不言而喻。


    司馬灰和勝香鄰都顯得有些驚詫,這部白色線路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多半與宋地球提到的事情有關,中心測站已直通“地底極淵”,所以極淵應該也屬於“羅布泊望遠鏡”最深層的一部分,宋地球臨終前留下最後一段重要信息,是讓司馬灰等人設法搖通一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這樣才能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但電話接通後,無論對方說出什麽,都千萬不能相信。可現在完全不清楚,這條“20000延長米”的白色線路究竟會通向什麽所在?它顯然是為了建立點對點直接通話而設置,可另一個點是地麵?還是更深的地底?


    勝香鄰轉頭望向司馬灰,顯然是等他來做決定。


    司馬灰說:“打還是不打?這是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不過要是不將電話機接通,就永遠不會知道老宋那些話有什麽意義,我看這種磁石電話機應該不是啟爆裝置,咱也甭瞻前顧後的存有顧慮,說不定它還根本接不出去呢。”


    勝香鄰同意司馬灰的判斷,就上前拿起聽筒搖動手柄。


    司馬灰看她神色,就知磁石電話機已經接通了。勝香鄰剛說:“喂……你是……”可一聽對方的聲音,她臉色突變,似乎被嚇得不輕,額上都滲出了冷汗,立刻放下聽筒將通話切斷。司馬灰見狀忙問:“對方是誰?”勝香鄰驚魂未定,搖頭道:“不可能……”司馬灰心念動如閃電,隻看勝香鄰的反應,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出現在這部用白色線路電話機的另一端是“宋選農”。


    第四卷 蘇聯製造 第六話 白色線路


    司馬灰低聲問勝香鄰:“這部磁石電話機接通的是不是宋地球?”勝香鄰心中顫栗,勉強點了點頭。司馬灰見所料不錯,又問:“說些什麽?”勝香鄰道:“它隻說了名字,後麵的話……我沒敢再聽下去。”司馬灰奇道:“你能確定嗎?”勝香鄰說:“是宋教授的聲音,我不會聽錯。”


    司馬灰相信以勝香鄰的判斷能力,應該不會聽錯,正因為宋地球臨終前曾叮囑過:“接通電話之後,無論對方說些什麽,都絕對不要相信。”所以“白色線路”另一端接通的即使是鬼,也絕對不會是“宋地球”的亡魂,這才是最讓勝香鄰感到恐怖的地方。


    司馬灰拿起電話來又搖了幾下,想親耳聽聽裏麵的動靜,但空響了幾聲,卻已無人接聽了,隻好放下聽筒,他以前經接觸過神秘的“幽靈電波”,那隻是一段存留在磁場內,無知無識不斷重複的記錄。可蘇聯測站保密艙內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卻與磁帶般的“幽靈電波”完全不同。首先感覺不到附近存在磁場;其次宋選農死亡的地點是在暗河中,距離煤炭森林深處的何止兩公裏,“20000延長米”的線路根本鋪設不了那麽遠。


    勝香鄰定了定神,問司馬灰:“會不會是跟蹤咱們的特務在搞鬼?”


    司馬灰動念極快,覺得這種可能性並不存在。雖然咱們國家也掌握了一些“蘇聯探測站”內部結構的情況和資料,但文革期間損毀遺失嚴重,宋教授得到的情報十分有限,他又從未真正進入過“羅布泊望遠鏡”,所知所聞必然與事實存在一些偏差,不見得完全準確。現在仔細推敲宋地球交代的那段話,其中透露出的真實情況應該是——在煤炭森林中找到“aΦ53型磁石電話機”,就能摸著線路找到“地底測站”。但如果接通了某部電話機,千萬不能相信從中聽到的任何內容。宋教授能夠提前知道一些這方麵的情報,足以說明早在蘇聯專家團撤離“羅布泊望遠鏡”的時候,這條以白色線路連接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就已經出現了異常現象。至於“地底測站”中究竟出現了什麽意外,以及保密艙內白色線路的真正用途,還有蘇聯專家團為何放棄搜索營救失蹤的考察隊,匆匆忙忙撤離了“羅布泊望遠鏡”?這些情況咱們知之甚少,現在隻能確認連接白色線路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裏有些古怪,除此以外,已無合理解釋。


    勝香鄰仍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你認為這地底測站中有惡鬼?”


    司馬灰說:“真實從來都是相對存在,古時候說月蝕是天狗吃月亮,現在的人們則認為是天體運動,或許今後對這種現象還會有更進一步的理解。總之尋常的民宅無人居住,空置的年頭多了,還不免時有變怪發生。何況蘇聯測站埋在地底一萬米深的區域,所以我對這座大水泥罐子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勝香鄰點了點頭。問司馬灰:“咱們該怎麽辦?”


    司馬灰道:“怎麽辦?俄國哲學大師車爾尼雪夫斯基,曾在監獄中寫下過不朽的偉大名著——《怎麽辦》,我覺得這三個字簡直就是對人生和命運最精辟的概括,因為人們無時無刻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其實唯一的答案就是‘相信那些應該相信的東西’,要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勝香鄰見司馬灰沉著如初,她心裏也鎮定了許多:“可什麽是應該相信的東西?應該相信這裏鬧鬼嗎?”


    司馬灰說這座“地底測站”裏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曾經活在咱們身邊的“宋地球”,所以咱們首先要查清“白色線路”究竟接通到什麽地方,反正老子現在患有“地壓綜合症”,還有一條子彈上膛的步槍,死活就這一條命,就算真鬧鬼也沒什麽好怕的。


    其實司馬灰嘴上如此說,其實心裏也在打鼓:“但願這條電話線不是接入測站下的鑽井中。有道是‘天玄地黃’,玄為高,黃為深,黃就是指地下的黃泉,據說人死了之後都要往那地方去,還有占婆王朝稱之為死者之國,都十分近似這個存在於地幔與地殼之間的大空洞,蘇聯人要真有技術把電話線接到無底黑洞中,那可就完全超出了我們的認知範疇。”


    二人商議定了,就借助礦燈在保密艙中尋找線路,意外的在角落中,找到了一些尚未燒盡的圖紙和照片,甚至還有很厚的一遝“電報記錄”,上邊都蓋有“絕密”的印章,雖有很大一部分都燒糊了,可有些地方還是能夠加以辨認。


    司馬灰眼前一亮,立刻撿起來翻了翻,對勝香鄰說:“這可能是咱們迄今為止最大的收獲,我雖然一個字也看不懂,但這份電報記錄裏肯定十分緊要,想不到這夥老毛子也有疏忽的地方。”


    勝香鄰說:“倒不是蘇聯人疏忽了,這些都是加密的電文,如果沒有解碼本,拿在手中也是一堆廢紙。”


    司馬灰認為“時間”就是最大的解密裝置,軍用密電碼最多幾年就要換一套,冷戰時期更換頻率更快,因為一旦泄露出去,就等於毫無機密可言了。五十年代的蘇聯電報通訊密碼,早已作廢不再使用,當時來講是高度軍事機密的內容,現在卻是許多國家通訊部隊必須掌握的基本知識。因為蘇軍通訊密碼的設計模式非常先進完善,越南緬甸等地軍方使用的電報通訊,至今仍是以五六十年代的蘇聯武裝力量保密通訊為基礎。無線連通訊班長劉江河肯定也學過,等會兒讓他瞧瞧,如果電文沒用到極其特殊的加密方式,說不定能從中發現一些重要情報。


    這時勝香鄰將殘存的圖紙和檔案整理在一起,由於內容複雜,倉促間無法仔細辨讀,正準備裝在背包裏帶走,不過其中有一份“檔案”,卻引起了她的警覺,檔案記錄中顯示“羅布泊望遠鏡”中,一共出現了兩次重大事故:


    其中一件中蘇聯合考察隊二十二名成員全部失蹤;另外一件則是在對煤炭森林中部署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進行檢測之時,有一名蘇聯顧問和三名中方人員遇難,隻有一人經搶救後得以幸存。


    司馬灰說:“這恐怕也不算什麽機密,考察隊失蹤的情況咱們早就知道了,而煤炭森林結構複雜,塌方的區域很多,出現一些事故在所難免。”


    勝香鄰說:“可沒這麽簡單……”她指著其中一段記錄道:“在煤炭森林中幸存的人是物探工程師田克強。”


    司馬灰心頭一陣聳動:“原來田克強早在五十年代中期,就以物探技術人員的身份,參加了羅布泊望遠鏡探測計劃。”


    勝香鄰感到這份檔案中,好像透露出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可整件事情撲朔迷離,她一時間也難得要領,就將殘缺不全的檔案和圖紙謹慎收起。


    二人又在保密艙中繼續察看,發現牆壁中的“白色線路”,是經管道連接,通往“地底測站”的上層,這倒有些出人意料,上層就是“高功率地下供電機房”和“貯物室”等設施,而再向上就是蹋毀的洞道,與外界相連的所有電纜和線路都已被切斷,這部白色線路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究竟接入了什麽區域?


    勝香鄰思索片刻,對司馬灰說:“問題可能出在這座封閉式水泥建築的高度上,可這裏的上中下三層結構並不均衡,中層區域有道通往煤炭森林的鐵閘,底層的蓄水槽和天車鋼梁,都深陷在礦坑之下。


    從外部用測距儀觀察地底測站的高度,露在煤坑外邊的部分大約有二十三米,可中上兩層的內部空間,連同水泥廂梁的厚度加起來,也不及這段高度的三分之二。”


    司馬灰立刻明白了勝香鄰的推測:“地底測站的中層與上層之間……還有一層隱蔽的區域,也就是這條白色線路接入的區域。”他在從高處下來的時候,已在半路上見到有處關閉的鐵門,位置不上不下,而且與這座“保密艙”一樣沒有在圖紙上標明,當即就同勝香鄰找尋過去,到得門前見鐵門並未徹底封閉,但裏麵就是個箱梁構建的函室,也沒有換氣通風口,空氣多年不曾流通,腐晦的氣息格外沉重,顯得極是深邃壓抑。


    二人在門前用礦燈往裏探照,見鐵架上一層層的陳列著許多岩塊,遠處則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好像是放置“岩心標本”的地方,相當於另一個大型保密艙,設置在地底測站中間,是為了保證內部不通風,它也隻有這一個進出口。


    司馬灰見艙門上沒有鎖栓,不用擔心被關在裏頭,這才放心進去,就看這座保密艙內不僅存放著各個地層的岩心,更有不少古代生物和植物的化石標本,都是從“羅布泊望遠鏡”萬米深的洞道內發掘而出,標簽上依次標注著標本形成的時間,以及所在的地層深度,都還沒有來得及裝在木箱裏運回地麵。


    司馬灰拎著步槍走到最深處,看到盡頭有個孤立的艙室,側麵還嵌有透明的觀察窗。司馬灰心中起疑:“這裏邊裝的什麽?難不成真如羅大舌頭所言,蘇聯人從地底下挖出了什麽妖怪?”他趴在鋼化玻璃上向裏看,可礦燈的光束都被吸收了,照進去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但他似乎感覺到,那裏麵的東西此刻也正在看著自己,不由得暗自駭異。


    第四卷 蘇聯製造 第七話 為了一個偉大原因作出的偉大犧牲


    勝香鄰扯了扯司馬灰的衣服問:“你瞧見什麽了?”


    司馬灰道:“太暗了,什麽也看不清,不過我覺得這裏麵的東西……好像是活的。”


    勝香鄰感到好奇,她上前看了兩眼,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毛骨聳然,黑暗中似乎真有某種可怕生物。這座存放岩心和化石樣本的庫房裏,空氣從不流通,現在雖然將鐵門敞開了許久,但仍會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內部帶有觀察窗的保密艙,周圍都裹著鋼板,看起來密不透風,它已在這種環境下存放了十六年之久,其中怎麽可能存在生物?


    司馬灰感覺自己剛才看那一眼,險些連魂魄都被從軀殼中扯了出去,心中甚是忐忑,但他仍想去側麵找到艙門一探究竟。


    勝香鄰道:“你先別逞能,我看這裏的記錄顯示,庫房中的所有岩心標本,都是從煤炭森林及洞道中挖掘所獲,與地底極淵沒什麽關係。”


    司馬灰正想說話,卻聽保密艙上邊有些細微聲響。那動靜比野鼠爬行也大不了多少,但庫房中一片死寂,司馬灰又甚是敏銳,立時察覺到有些異樣,他急忙抬頭向上一望,就見有條黑影伏在艙頂。


    對方見礦燈光束照來,也迅速返身退開,司馬灰和勝香鄰隻看到艙頂有張模糊的人頭,那頭上沒有毛發,雞鼻子、雷公嘴,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小眼裏透出一點凶光,大的眼睛則目光渾濁,這張怪異的臉孔在礦燈前一晃,轉瞬間就已沒入了黑暗。


    司馬灰知道在相物古術中,倆眼一個大一個小很是罕見,屬於“妖眼”,大的白天好使,小的晚上好使,在黑暗中不用燈燭也能保持正常視力,而且這張臉從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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