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頭一次看到如此奇異的昆蟲,相物古籍中也不曾有所記載,姑且將其稱為“洞穴螢火蟲”,之所以用“奇異”二字來形容,是它們的繁衍生死的過程實在是匪夷所思,殘酷而可悲,不過身為“洞穴螢火蟲”,由於生命極其短暫,大概與陰峪海史前深林裏的原始蜉蝣一樣,永遠也洞悉不了自己經曆的命運,唯有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能看清。


    眾人眼中有所見,心中有所感:“我們又何嚐不像這些地底洞穴螢火蟲,根本看不透自身的命運。”奈何蒙著麵無法交談,也不敢停留太久,隻好把這番念頭埋下匆匆前行。


    這條地下山腹的隧道裏,拱形石門般的宏偉洞窟一處連著一處,每隔幾公裏便有一片或者深或淺的熒光沼澤,其間存在著充滿了瘴氣的植叢,也有淤積著硫磺泥漿的湖泊,猶如千奇百怪的巨大迷宮。一行人在惡劣的地下環境中徒步跋涉,摸索著走走停停,接連行進數日,從“柯洛瑪爾探險家熱氣球”上找到的幹糧也快吃完了,可是漫長的隧道依然無休無止地向前延伸,司馬灰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是隧道的深度還是遠遠超出了預期,希望變得如同大海尋針一樣渺茫。


    司馬灰憑著積累下來的經驗,帶隊盡量避開有可能遇到的種種危險與障礙,一路穿過熒光沼澤,由於電石消耗殆盡,就在途中捉了幾隻洞穴螢火蟲,剝下發光器裝到空罐頭盒子裏,以備在接近封閉區域時探測空氣質量,為了將礦燈和火把留待關鍵時刻使用,被迫收集尚未徹底化成煤炭的黑燃木,作為照明替代品。


    如此在地下洞穴長廊中不停前進,直到前路被一麵厚重的磚石牆壁阻住,牆體每一塊古磚都緊密相連,休想找到縫隙,磚上雕刻著各種各樣的神怪,形態古老而恐怖,由於覆蓋著很深的地苔,很多隻能看出大致輪廊,使人感覺到處都有陰險的眼睛在窺視。


    司馬灰一時不敢斷定這是什麽所在,先用礦燈發射出的電光照向高處,黑茫茫望不到邊際,又摸著石壁往側麵探尋,隻見一條開闊的洞道深入進去,兩側繪有多處“拜蛇人石碑”的圖案,他心中一陣狂跳:“這就是神廟了?”


    眾人由大神農架陰峪海到此,經曆了無數殘酷考驗。皆已是麵目全非精疲力竭,都盼著盡快得到解脫,可是到了放置“拜蛇人石碑”的神廟前,心裏除了激動,更多的卻是緊張與不安。


    “綠色墳墓”那張不敢被任何人看到的臉,以及鑿刻在“拜蛇人石碑”上既不能看也不能說的天大秘密,究竟有著怎樣的聯係?看到“拜蛇人石碑”是否會立刻死亡?“綠色墳墓”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如果推測準確,真相就在麵前這座古老的神廟中,但這一腳踏進去就永遠不能回頭,等待眾人的將是命運與未知的遭遇……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二卷 第八話 神廟


    眾人置身於重泉之下,北緯30度的磁山已被破壞,天地互蝕的異象不複再現,想要從極淵返回地麵難於登天,因此沒人考慮後路,打定了主意,先是捉了兩隻活的“洞穴螢火蟲”放在罐子裏,紮了些窟窿透氣透光,隨後徑直走進神廟的通道。


    古代拜蛇人的神廟高大宏偉,四麵都有巨像聳立對峙,內部通道開闊,地勢傾斜向下,似乎整座神廟隻是個洞口,裏麵的壁畫和石像彩痕猶存,題材多是各類珍禽異獸和天神鬼怪。


    司馬灰見眾人累得歪歪倒倒,步履踉蹌,而神殿寬曠深邃,就讓大夥先到角落裏歇口氣,順便想想如何去看那塊“拜蛇人石碑”。他讓勝香鄰和高思楊清點食物彈藥,自己則同另外兩人,找出僅剩的一小塊肥皂,切成三份,各自用獵刀刮了刮臉。接下來生死難卜,要是滿臉胡子拉碴的死掉實在不像樣子,相比起這三個人,勝香鄰和高思楊畢竟生活在城裏,都受過文明教育,從生理到心裏上排斥一切不衛生、不文明、不清潔的習慣和行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走了這麽多天,也曾因幹渴而暈厥,或由於疲憊而虛脫,更有被毒蟲蟄傷叮咬的經曆,雖然同樣是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卻遠比司馬灰等人整齊的多。


    眾人將剩餘的物品清點過數,沒用的東西一律拋掉不要,把剩餘的電池、彈藥、火把重新分配,背包裏的東西減到最輕,幹糧和電池雖不太多,再維持三五天還不成問題,“溫徹斯特1877型拉杆步槍”和“加拿大獵熊槍”的彈藥,卻是打一發少一發。


    司馬灰見勝香鄰為彈藥不足感到發愁,想起剛在新疆三十四屯墾農場見麵的情形,由於“羅布泊望遠鏡”裏經曆了太多生死變故,不知道從何開始,就再也沒見勝香鄰笑過,好像連睡夢中也麵帶憂容,這是承受的壓力太大負擔太重所至,也實在是難為她了,便讓大夥在通道裏休息五個小時養精蓄銳。


    司馬灰輪值第一班,抱著步槍點了支煙,倚在牆壁旁坐下,黑暗中借著螢火蟲的微光,神廟壁畫上的人獸顯得分外詭異。他對拜蛇人的神秘崇拜所知有限,總覺得那些古怪的傳說和記載過於詭秘,不如直接去看拜蛇人石碑來得簡單,但望著壁畫注目觀看,發現內容還算直觀,古代拜蛇人的神係屬於史前神係,跟炎黃兩大神係完全不同,崇拜的神袛圖騰,更為原始古老,都是諸如蟒蛇和古樹之類,眼前這片壁畫,好像是描繪了拜蛇人石碑上秘密的來源,最初說出秘密的人是個人首蛇身的女子,它盤伏在一處地洞中,似是在張口低語,拜蛇人中的幾位王者站在旁邊,逐個上前傾聽。


    司馬灰正看得出神,忽聽高思楊低聲問道:“人首蛇身的妖怪……怎麽會說話?”原來高思楊心事重重,難以成眠,也坐起身來觀看神廟牆上的壁畫。


    司馬灰說:“大概古代有這麽一種人首蛇,半人半蛇,口中能吐人言,後來滅絕了亦未可知。”


    羅大舌頭心寬睡的踏實,二學生則是累脫了力,眼皮黏在一處睜也睜不開了,此時勝香鄰卻沒有入睡,她說:“這個女子應該不是怪物,而是蛇人。”


    司馬灰經勝香鄰一提,登時醒悟過來,相傳夏商周時代曾有“蛇人”之事,也有種說法是“蛇女”,大約在春秋戰國之後就絕跡了,其實蛇女也是人,並且隻限於女子,從來沒有蛇男,蛇女剛生下來的時候也和正常人一樣,可隨著發育,周身骨骼開始漸漸退化,最後隻剩下脊椎和顱骨,從此這女子隻能像蛇一樣在地爬行,四肢皮囊還在,但是腦子沒了,不會哭也不會笑,更不會說話,大概屬於一種罕見的返祖怪病,跟蛇也沒什麽關係,古人迷信甚深,往往以為這是人化為蛇的妖異征兆。


    神廟壁畫裏那個人首蛇身的女子。很可能正是對“蛇女”的神秘渲染,柯洛瑪爾探險家的日記中也有類似資料,但蛇女近似無知無識的“活屍”,怎能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


    司馬灰先把“蛇女”之事告之高思揚,又將自己的疑問對勝香鄰說了。


    勝香鄰拿起裝有螢火蟲的罐頭盒子,舉到高處,上半幅壁畫浮現出來。原來“蛇女”和那幾位王者頭頂,是身處霧海中的羽蛇神。


    司馬灰心下恍然:“莫非拜蛇人信仰的古神,在通過蛇女來傳遞信息?鬼神之事終屬虛無,羽蛇神也隻是一種古老的圖騰,這幅壁畫似乎表明,行屍走肉般的蛇女成了現實與虛無溝通的媒介,它說出了一個非常驚人的秘密,秘密分別被五個拜蛇人的王者聽到,每個人隻聽了一部分。”他又看附近的壁畫,其內容大致是這個秘密傳到後世,又分由九位王者掌握,最後全部刻在了神廟的石碑上,刻得時候也是擋住其餘部分分頭鑿刻,因為這個秘密說也說不得,看也看不得,任何窺探者都會被活活嚇死,這些就與古城裏的壁畫內容相同了,神廟裏似乎沒有供奉其它神袛,它的唯一作用僅是放置“拜蛇人石碑”,壁畫也證實了趙老憋所言屬實,石碑裏記載的秘密隻有幾個字,但被反複刻了很多遍。


    勝香鄰心想神廟裏的壁畫很多,眼前所見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也能看出拜蛇人對石碑上的秘密,好像又敬又怕,可是為何會將石碑沉在地下神廟裏?莫非這神廟有什麽特殊?而“綠色墳墓”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要找深埋地下的“拜蛇人石碑”,必定有深遠圖謀,不是人所能測,咱們認為這塊石碑上的秘密與“綠色墳墓”有關,難道那個秘密就是“綠色墳墓”的身份?不過仔細想想,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因為“拜蛇人石碑”已經甄滅在曆史的雲煙中了,要不是“綠色墳墓”的一係列行動,誰又會想到地底有這麽一件古物?“綠色墳墓”似乎對拜蛇人石碑了如指掌,甚至比這古宮壁畫上的記載還要詳細,此人既然知道了刻在石碑上的秘密,也該知道看過即死的詛咒,可為什麽還要冒死到地底來尋找石碑?畢竟這古碑本身隻是一塊巨石,刻在上麵的幾個字才是關鍵。


    其實隻要窺破石碑上的秘密,這些錯綜複雜的謎團不解自開,問題是看到那個秘密就會立刻死亡,卻該如何是好?


    高思揚則想著通訊組三個人到大神農架架了望塔,維修無線電台,結果被意外卷入“綠色墳墓”事件,如今處在距離地表上萬米的深淵中,隻怕永無生還之望。她出身於軍人家庭,向來以身上的軍裝為榮,表麵從不膽怯退縮,但內心深處一直克製不了恐懼和絕望,她知道每年總會有幾個因為種種原因甚至沒有原因,無緣無故失蹤在大神農架莽莽林海中的人員,他們好像一陣被風吹散的輕煙,永遠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中,沒有誰會重視這種事,在深山老林裏也根本無法搜尋,活潑潑的生命最後落在年度統計表上,隻是兩個冷酷僵硬的方塊鉛字“失蹤”,高思揚對此已有心裏準備,也對司馬灰等人非常信任,不過這座神廟,卻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令人顫栗的血雨腥風似乎即將襲來,她思潮起伏,一時無法入睡,於是先替司馬灰執了第一班崗,在微光下望著神廟壁畫怔怔出神。


    司馬灰同樣睡不安穩,跟眾人輪番休息了幾個鍾頭,眼看準備就緒,便經通道繼續向下。


    二學生擔心自己被逼著先去看“拜蛇人石碑”,告訴司馬灰“高溫火焰噴燈”的故障很快就能排除,再需要一點時間即可。


    司馬灰如何看不出二學生的意思,但此時沒有炸藥,如果要破壞“拜蛇人石碑”,還必須依靠“高溫火焰噴燈”。


    羅大舌頭看不上二學生貪生怕死的模樣,就問道:“萬一司馬灰逼著你去看拜蛇人石碑,你會怎麽樣?”


    二學生想了半天無言以對,膽顫心驚的反問羅大舌頭:“我……我……應該怎麽……怎麽辦?”


    羅大舌頭說:“你瞧還沒讓你上呢,就給嚇成這德行了,話也說不利索了。我估計你到時候不需要任何言語了,直接淚飛頓作傾盆大雨了,畢竟哭本身也是一種無言的控訴,是痛苦的最高表現形式……”


    這時候司馬灰用礦燈照到前邊到了盡頭,通道好像被石牆擋住了,不知是不是那塊“拜蛇人石碑”,就揮手讓羅大舌頭別再胡言亂語。


    眾人不敢貿然接近,停步在遠處觀察,隻見寬闊的通道內,堆積著幾塊黑黢黢的巨岩,堵塞了去路,黑岩厚重堅固,但形狀並不規則,各個邊角存在縫隙,地上還有殘留的黑沙。


    高思揚說:“神廟通道裏填了這麽多岩石,一定是不想讓外人進去。”


    司馬灰卻認為未必如此,這些黑岩顯然是未經修鑿,要是不想讓人出入,就不該留下這麽大的缺口,應該不是用來防備人的,更像是用於擋住神廟裏麵的東西逃出來,也許這家夥的個頭很大,看來神廟裏不隻有“拜蛇人石碑”,最深處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他壯著膽子,當先從存在縫隙的邊緣鑽進去。通道繼續向斜下方伸展,行出十幾步,前路又被幾塊大黑岩擋住了,再往前行,仍有數塊黑岩阻路。這一來眾人心裏都發毛了,神廟下麵到底有多深?通道裏的巨岩想擋住什麽東西?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二卷 第九話 石碑


    神廟像是個洞口,裏麵的通道被重重巨岩阻擋,一行人由間隙處穿過幾層岩牆,進入了一座石殿,通道在石殿對麵繼續向下延伸。


    眾人頭頂的礦燈照在壁上,所見皆是形態詭異的拜蛇人浮雕,浮雕裏無數的人形都列成隊伍,呈側身前行之態,臉部朝向與通道的走勢一致。地麵則堆積著很多陶土罐,覆蓋著黑色的岩砂,那些陶土罐子一觸即破,暴露出坐在其中的幹屍,還有大量金玉器皿,表麵多帶有鳥龜蟬魚一類的古樸紋飾。


    羅大舌頭說道:“這些東西可有年頭了,那個誰不是說過嗎,搶死人的東西不算搶,我帶兩件回去給老劉……”說罷就想伸手去撿。


    勝香鄰見狀說道:“玉上有血沁,最好別碰,當心惹上麻煩。”


    司馬灰蹲下觀察,發現古玉沁色鮮紅,不像屍血。出土之玉的常見沁色,分別有白色霧狀的水沁、黃色的土沁、黑色的水銀沁、綠色的銅沁、黑紫色的屍沁,蓋因玉中有無數微孔,如果常年埋在地下或者老墳中,受附近環境影響,就會生沁色。尤其是屍體身上攜帶的玉件,在死者腐爛過程中,被屍液浸染而出現深紫色的斑痕,俗謂之“屍沁”。玉器上有紅沁,說明陶土罐子裏的幹屍,都是被綁在土罐中,又活活用凶刃戳死,流出的鮮血才浸入玉器,成了名副其實的血沁,看來這座石殿中的大量陶土罐子,多半都是被殺殉在神廟裏的祭品。


    高思揚疑惑地問道:“神廟裏似乎沒有神像,這些祭品是獻給拜蛇人石碑的?另外神廟裏的通道怎麽這麽深?難道是個無底洞?”


    司馬灰說:“你這麽一問,我倒想起在極淵沙海裏的趙老憋,曾說過這地方是個無底洞,但那時的趙老憋也不知詳情,隻不過外界流傳的一種說法,未知是真是假。”


    二學生告訴司馬灰等人,世上確實存在“無底洞”。他在圖書館看過一份資料,希臘有個臨海的大山洞,裏麵深不見底,每天漲潮的時候,洶湧的海水都會以排山倒海之勢灌入洞中。經人推測,每天流進洞窟的海水可達30000——40000噸,可奇怪的是,這麽多海水湧進洞中,卻從來沒有把岩洞灌滿,也不見有海水溢出,人們猜測這個大洞深處,是石灰岩形成的喀斯特地貌,地形近似漏鬥、豎井、落水洞,不管有多少海水都無法將它灌滿,不過喀斯特地貌中的水係再浮在,也一定存在出口,大量海水湧進洞窟之後究竟流到哪去了?為了解開這個疑問,有勘測者製造了幾萬個帶有特殊記號的橡皮浮標,成批投放到海中,使它們被潮水帶進洞窟,隻要有一個從別的地方冒出來,也就發現無底洞的出口了,可那數以萬計的浮標好像都被無底洞吞噬了,時至今日都沒能找到半個。


    司馬灰說:“地層的結構非常複雜,即使喀斯特地貌也存在沒有出口的盲穀,那些浮標指不定漂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並不能證明世界上存在無底洞,我覺得北緯30度地下之海是個沒有出口的無底洞,可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沒有底,考古隊現在所處的位置,已在重泉之下,往下不會再有地下水和岩層,而是灼熱氣體形成的汪洋大海,能將一切熾為飛灰,所以神廟肯定不是無底洞,估計再往下走幾步就該到頭了。”


    高思揚說:“既然如此,‘拜蛇人石碑’也在這條通道的盡頭了,這麽多裝殮在陶土罐裏的枯骨,都是為了祭祀那塊石碑嗎?”


    勝香鄰說:“或許神廟裏還有別的東西存在,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用巨岩阻住通道,畢竟‘拜蛇人石碑’不可能自己長出腿來跑掉。”


    高思揚聽得有些心驚,神廟深處有什麽東西?難道是壁畫上描繪的“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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