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喉管溢出一個冷哼,估摸是還不痛快,單手解開襯衣上頭第一顆扣子,齒縫擠出兩個字。


    車子很安靜,言微聽得一清二楚,是罵人的話。


    傻——逼。


    第5章 這個女的品質有問題。……


    這一罵,倒把言微胸口的憋悶驅散了些。


    她一手扯著安全帶,一手伸過去,在他結實的肩背上順了兩下,柔聲安撫:“好了好了。”


    秦懷鶴一雙深幽黑眸投射過來,“秋高氣燥,好不了。”


    言微唇線鬆了,收回視線,把膝蓋上的挎包打開,翻找出一個巴掌大的包裝紙,是一款男士唇膏。


    “我給你買了唇膏,晚上睡覺的時候塗一層,早上起來嘴巴就不會幹了。”


    秦懷鶴斜斜看了手扶箱上的唇膏一眼,抬手,嘴唇下巴抹了一圈,然後低低笑開了,“你覺得我幹?”


    “……”


    “昨晚磨到你了?”


    言微臉熱了,麵朝車窗外,當聽不見。


    秦懷鶴沒放過她,“言微,我嘴巴幹不幹?”


    言微唇邊抿著一個淺淺的笑,“我不記得了。”


    他壓著唇線緩緩點頭,打了轉向燈,“嗯,不記得了,得複習複習。”


    言微心口一跳,前頭那一家五星酒店的招牌越來越近。


    她轉眸看他,“秦懷鶴,我要回家了。”


    言成明吃流食,要少食多餐,護工大姐六點就走,天氣冷了,她不回去,爸爸就吃不上熱飯。以前她在外頭過夜,都要提前和護工大姐說好,多付一點錢,讓她上到九點再走。饒是如此,心口還是壓著一塊這輩子都搬不走的石頭,總是沒辦法暢快。


    轉向燈滅掉了,秦懷鶴神色晦暗不明,一直到巷子口,都沒有再說話。


    “我走了,不要工作太晚。”


    “嗯。”


    言微把那句“記得塗唇膏”咽下去,迎著秋風走進巷子裏。


    她在樓下水果店買了提子,又買了幾個蘋果。


    提子給爸爸,蘋果給肚子裏的寶寶,都說多吃蘋果寶寶生出來皮膚會很好。


    到了家,她把冰箱裏的碎肉拿出來,給言成明熱了飯,又打了果汁。


    “爸,吃飯吧。”


    言成明睜開了個眼縫,又闔上了,把頭歪到另一邊。


    這是不吃的意思。


    言微把桌板推了過去,“吃一點,剛熱的。”


    桌板還未移到位,言成明突然變了臉色,能動的那隻手狠狠往桌上一打,那碗在言微的驚叫聲中應聲而下,碎個稀碎。


    稀爛的肉糊糊灘在暗色地板上,一點湯汁濺到她的腳踝,帶著辣意。


    言微轉身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屁股坐到床上,倚著床頭板無聲落淚。


    沒一會兒,她雙手抱肚,狠狠閉目,逼著自己不要哭。


    不能哭,不能哭,會傷到寶寶。


    怔怔枯坐半晌,淚也幹透了,她才起身,澀著一張臉,去清理那爛攤子。


    她爸爸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很開朗,喜歡逗自己女兒,父女倆關係一直很好。車禍發生之後,他醒過來,知道吳娟彤不在了,痛心疾首,到底還惦記著女兒,心存希翼,以為自己有一天能站起來,還能照顧女兒。一年過去,他日漸消沉,話也越來越少,如同小區下麵那個幹涸的小湖,沒有水,雜草叢生。


    收拾幹淨,言微把桌板輕手輕腳移開,“爸,要開電視嗎?”


    回答她的是死寂。


    她洗澡的時候,看著鏡子裏那張微垮的臉。


    不能怨爸爸,她自己不也是這樣,除了那兩句話,吃飯嗎,看電視嗎,她再也沒有別的話和自己的爸爸說。她沒良心,隻想逃離,逃到秦懷鶴的溫柔鄉,把帶大自己的爸爸拋諸腦後。


    這一夜,言微做了個夢。


    秦懷鶴抱著一個臉蛋模糊的嬰兒,厭棄地看了言成明一眼,仿佛在看什麽肮髒的東西。


    他決然而去,言微想跟著他走,她跑啊跑,追啊追,死活都找不到他和寶寶。


    她醒了,夢裏頭的窒息感未消,再一摸,眼角帶著濕意。她闔眼歇了一會兒,起身上了個廁所,這一覺終究沒再續上。


    護工大姐到了以後,看見垃圾桶裏破碎的碗,神色有些複雜。


    “你爸爸和你生氣了?”


    言微滯了滯,“沒有。”


    護工大姐欲言又止,把她拉到陽台,關起門來。


    “言微,你是不是懷孕了?”


    言微眸光一顫,看著護工大姐,怔怔說不出話來。


    “前幾個月,你不是經常不回來嘛,我沒和你說,你爸也摔過碗,我想啊,他就是肚子裏有氣咧,又不好跟你說,才發火。”


    言微羞愧難當,垂下眼睫,小拳緊緊攥著衣尾,不敢再看那大姐一眼。


    “你要是有男朋友,就帶回家裏來,給你爸看看,他也開心。”


    “嗯。”


    護工大姐出去幹活了,言微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她默默站了一會兒,拉著棉質睡衣衣尾往下壓,凸起的肚子沒有遮擋,真真切切呈現在眼前,肚皮在動,那是寶寶踢了她一腳。


    是她太傻太自以為是,真以為誰都看不出來。


    爸爸的朋友以前經常開玩笑,言微又聰明又漂亮,你可要看好了,別便宜了哪個壞小子。


    那時候,爸爸總是不以為然,他說:她老實得很,不敢。


    是她辜負了爸爸,她往爸爸胸口插了一刀又一刀,夜不歸宿,還不明不白大了肚子。


    以前他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痛楚。


    她掏出手機,找到了那個白鶴頭像。


    【秦懷鶴,你喜歡我嗎?】


    手指頭停留了一會兒,她刪掉了。


    【你在哪裏?】


    沒多久,他回複了,言簡意賅的四個字。


    【公司開會。】


    【我有話要和你說,可以去找你嗎?】


    發出去之後,她又補了一句。


    【我不上去,在亨川世紀樓下等你就行。】


    秦懷鶴的信息一慣很簡短。


    【來吧。】


    言微換了一條深色碎花裙,外頭披著同色係粗呢外套,悄無聲息出了門。


    在車上,她想起了昨晚上那個蘇允君,既然是秦家撮合的對象,應該也是城中名媛。她搜索了一下,果然就搜出來了。


    某個影視集團大佬的千金,二十五歲,海外留學十年,現在在她爸爸的公司做秀場設計師。


    順著網上的信息,言微找到了她的社交平台賬戶,她經常更新,偶爾會出現昨晚上那位肖靜宣,兩人抱在一起,看起來關係匪淺。


    蘇允君很明豔,卻並不算張揚,沒有網紅自拍,行文帶著俏皮,妥妥的人間富貴花。


    言微關掉屏幕。


    沒關係,秦懷鶴喜歡的是她。


    到了亨川世紀樓下,她找了一個咖啡廳,才要把位置發給秦懷鶴,就看見一位貴婦裝扮的女士,抬著下巴走過去。


    “允君她媽放我的鴿子,我不來找你?你趕緊下來,不下來我就上去了。”


    她把愛馬仕包扔進與言微座椅,翹起了腿,“還以為你眼光多高呢,找了那麽一個女的,你不知道,她爸家裏癱著,她自己畫展圖書館逛著,還不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言微腦袋嗡地一聲響,胸口團著一股棉花,憋得她快要喘不上氣。


    “要不我說你呢,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家裏什麽樣,這個女的品質有問題……”


    大概是另外一頭掛了,貴婦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聲冷哼,爾後是手機摔上桌的聲音。


    言微虛幻的視線裏,服務員走了過來,稍稍傾身,把杯子放下,彌漫在小咖啡廳裏焦香更濃鬱了。


    “您請慢用。”


    她掃桌號付了款,留下一杯沒有動過的貓屎咖啡,走了。


    秋風瑟瑟,裙擺撩撥著她的小腿肚,她拿出手機,摁著開機鍵的手指頭在打抖。


    【有點事情,我先不過去了。】


    她沒有處理她的朋友圈,就算處理幹淨,在有心人看來也是欲蓋彌彰,她是想釣他沒錯,法律也沒規定家裏有人癱瘓,就不能逛畫展圖書館。


    一直到她踩著老巷子裏的懸鈴木落葉,都沒有收到秦懷鶴的回複。


    今年市政新出的規定,在某些街道設免掃區,給市民欣賞秋天的落葉,這條古舊老街正好是其中一條。


    閆秘書的電話倒是來了。


    “言小姐,明天是產檢的日子,已經幫你預約好了,記得帶上之前的產檢報告,明天上午九點半會有司機過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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