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暮乾朝吃了長生草,可長活數千年,但依舊還是凡人之身。一個凡人命喪自己手下,讓托塔天王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暮乾朝握住江晚笙的手,目光卻轉向托塔天王,道:“天王……稚子……無辜……”


    說完又看向江晚笙,笑了笑,輕輕說了句:“晚笙,對不起。”


    起伏的胸膛凝止不動,雙眸失去了神采,當初那個在人群中、在雲端上清俊挺立、溫潤輕笑,不沾染一絲凡塵的人,就這樣死在自己懷裏。


    “阿朝?”江晚笙輕輕喚了一聲。


    沒有回應。


    懷中的身體漸漸冷卻下來,江晚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夫君是徹底離自己而去了。


    原以為跨越重重阻礙,終於能夠長相廝守,卻沒料想,竟換來今日的結局。


    “哈哈……哈哈哈……”江晚笙像是陷入癲狂之中似的,仰天大笑不止,兩行清淚卻衝刷著臉上的鮮血。


    直到笑得屍骨之中站立的一眾天兵脊背發涼,江晚笙才終於停下來,定定看著托塔天王,猩紅的雙眼像烈火夾雜著仇恨要將眼前的人燒成灰燼,咬著牙,笑道:“你永遠也別想找到琅兒,永遠……”


    說完,她一手摟著暮乾朝,一手拽下脖子上戴著的一塊白玉,又迅速將食指咬破,血滴在白玉上,很快變成一片血霧將白玉籠罩起來。


    托塔天王大驚,卻又不知道江晚笙要做什麽,於是再一次扔出寶塔,不料就在他出手的瞬間,那血霧頓時化作茫茫一片雪花,將天兵阻隔在外麵。


    寶塔飛出,卻沒能穿透雪花,反而被一股力量彈了回來。托塔天王暗道不好,然而為時已晚,雪花將江晚笙等人包裹其中,連同後麵的冰洞一塊兒形成一片結界。


    托塔天王想要踏進結界,但明明如迷霧一般的結界卻無法被衝破,像是有一個無形的罩子。


    想起江晚笙臨死前說的那句話,托塔天王一揮手,連同數萬天兵一起用法力攻向結界,然而除了引起山穀一陣晃動之外,結界絲毫未損。


    托塔天王一邊在心中驚歎那白玉竟有此威力,一邊暗自懊惱,結界無法衝破,如何能抓住江綃琅。


    正著急間,卻又猛地拍了一下腦袋,暗罵自己太蠢!


    江晚笙一心要保住江綃琅的性命,怎麽可能將她一同冰封在這裏,大戰開始前林泉上仙便先離開,恐怕那個時候江綃琅就已經出了鎖雪穀了。江晚笙是在拖延時間,隻是不知林泉上仙有沒有追上江綃琅。


    想到這兒,托塔天王吩咐天兵們留守戰場,自己帶了百來個人朝林泉上仙離開的地方追去了。


    *


    且說莫惟憐在大戰開始前就察覺江晚笙很可能已經暗自將江綃琅送出,因此循著妖氣在封雲山四周搜尋,很快便在鎖雪穀後發現一縷單一的妖氣,於是緊追而上。


    不久,江誠懷抱江綃琅在雪地裏狂奔的身影就出現在莫惟憐視線之中,為了不被人發現,江誠還將尾巴喚出,一麵奔走一麵掃去了後麵的腳印。


    這個時候,山穀結界還未被攻破,江誠無法帶著江綃琅瞬移,隻能先奔出結界範圍再說。


    然而就在結界被攻破的那一刹那,江誠還未來得及動作,就隻覺得背後一痛,整個人飛了出去。


    江誠將江綃琅緊緊護在懷裏,在雪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莫惟憐隻為阻止他逃跑,沒有下狠手,因此這一擊連血都未曾見。


    江誠站起身來,低頭查看懷中的狼崽,見她毫發無損,這才抬起頭來,隻見一個俊雅的年輕男子身穿淡青長袍,一頭墨發高束成冠,身背一柄長劍,緩緩向他們走過來。


    那男子周身被仙氣籠罩,泛著淡淡的光華,襯得如雕刻般的五官既柔和又清冷。雙眸中不帶任何情感,甚至沒有麵對妖的反感與不屑。


    “將她留下,你可以離開。”莫惟憐開口道。


    江誠環抱江綃琅的手臂緊了緊,輕哼一聲道:“想抓少主,除非我死!”


    “你們這又是何必呢?”莫惟憐歎了口氣。


    僅僅為了江綃琅,便拿整個雪狼族作代價,在他看來是不值得的。他早早離開獨自前來追捕,也是為了避開即將血流成河的戰場。莫惟憐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憐憫與同情。


    江誠察覺到他的語氣,思索著能否趁機保住少主一命,便道:“少主出生不過月餘,你們便說她是十惡不赦的妖物,敢問一個還未斷奶的孩子,哪裏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你們打著拯救六界的旗號,實在是可笑。


    “人界之中諸多殺人放火、窮凶極惡之徒,難道為了防止他們以後害人性命,也要在他們尚在繈褓中時就取了他們性命嗎?她是我們雪狼一族的少主,豈能輕易交到你們手中任你們宰割?我看上仙也是心懷慈悲之人,當真要做這屠戮幼子之事?”


    莫惟憐被問得一愣,不由得看向江誠懷中的小狼崽,那般柔弱無辜的模樣讓莫惟憐遲疑了一陣,但很快又搖了搖頭,道:“人界自有人界律法,我隻負責帶她回去,如何處置還要看玉帝旨意,不一定就會取她性命……”


    話說到這兒,江誠冷笑一聲:“上仙何必自欺欺人?那玉帝老兒為捉少主,屠滅我全族的事都能做出來,少主到了他手裏,豈還有活命之機!”


    說完化出一個結界將江綃琅護在其中,放在一邊的雪地上,隨即化成狼形,朝莫惟憐撲去。


    江誠自知眼前這人不會放過他們,於是趁他被自己的話分神之際,幹脆放手一搏,心想或許還能僥幸逃脫。


    莫惟憐果真措手不及,若是在以往,江誠的突襲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但他下意識不想傷他性命,而且他忠心護主、一片赤誠,和修邪道、害人命的妖物又是不同。


    第4章 叛變的上仙


    因此當江誠撲上來的時候,莫惟憐隻一邊用手阻擋,一邊往後越出幾丈。


    然而江誠的爪子依舊在莫惟憐手上劃出幾道深口,鮮血霎時從傷口中湧出,滴落在雪地上,如點點紅梅,妖冶非常。


    江誠乃是狼族護衛,身形比一般雪狼更顯巨大,足有半人高,此刻雙眸因殺氣而變得血紅,嘴邊沾染著鮮血,熱氣不住噴灑在雪地上。


    莫惟憐看了看手上的傷口,微微皺眉道:“我並不想傷你性命,你休要逼我。”


    當初莫惟憐斬妖除魔,也隻挑傷人害命一類。在他眼裏,並非所有妖魔都是大奸大惡,甚至在飛升成仙之前,還有好些妖道魔道的朋友。因此,麵對江誠的攻擊,他也隻是躲閃。但若江誠一味要和他搏命,他也隻好還擊。


    然而江誠一心護主,哪裏還顧及其他,加上化回狼形之後,獸性占了上風,又見了血,此刻隻想先把眼前的人打到,再帶著自家少主逃走。


    莫惟憐話剛落音,江誠再一次撲了上來。


    畢竟是護衛首領,即便身形巨大,也十分靈活,加上修為輔助,莫惟憐又束手束腳,兩人纏鬥了好一會兒,也未能分出勝負。


    最後莫惟憐不想再拖延時間,隻得召出憫生劍,一劍刺穿了江誠前肩。


    江誠被劍帶得飛了出去,穿身而過的劍尖刺進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之中,江誠就這樣被定在石頭上,動彈不得。


    眼看莫惟憐走向江綃琅,江誠無法,隻能淒厲長嚎,掙紮不已,身下很快被鮮血染紅。


    莫惟憐破了江誠設下的結界,將江綃琅捧在手裏。


    小小軟軟的身子隻有莫惟憐兩個巴掌大,大概是在雪地裏呆久了,感覺到莫惟憐手心傳來的溫度時,江綃琅縮了縮身子,團成一個肉團,喉嚨裏發出幾聲帶著撒嬌的嗚咽,一雙碧綠的眼睛圓溜溜、水潤潤地望著莫惟憐,又是無辜,又是茫然,說不出的天真可愛。


    莫惟憐頓覺得心下一片柔軟,正想帶她離開,卻見小狼崽探頭在他受傷的手上嗅了嗅,隨即伸出舌頭,竟往他傷口上舔去。


    莫惟憐吃了一驚,心道這狼崽子這麽小便嗜血,難不成果真留不得。然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莫惟憐驚訝,被江綃琅舔過的傷口迅速愈合,不一會兒,除了手上殘留的血跡之外,傷口全都消失不見,放佛這隻手根本沒有受過傷。


    見江綃琅並沒有舔掉剩下的血跡,莫惟憐心中大動,這隻小狼竟是在為他療傷!


    莫惟憐的步子再也邁不動,心裏千萬種滋味兒齊齊湧上來,帶她回天庭的想法開始動搖。就在此時,鎖雪穀那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狼嚎,那嚎叫聲中帶著無限的悲痛、絕望和憤怒,聽得人心中一絞。


    江綃琅聽見這聲音,立即躁動起來,嘴裏發著焦急的嗚咽聲,爪子不住地刨著莫惟憐的手。江誠卻在聽聞之後停止了掙紮,猩紅的眼裏漸漸漫上絕望。


    莫惟憐已可以想象鎖雪穀那邊的慘象,再看懷中掙紮的小狼,再也無法朝來路邁動一步。兩個念頭在腦中不住掙紮對戰,最終,他走向一處懸崖,用法術在小狼後肩輕輕印下一個印記之後,便在她周圍設下一個結界,將她緩緩送下崖底。


    之後又在身上搜尋了一番,隻在腰帶上找到一顆意外掉落在此的木蓮種子,於是指尖一點,一縷白光滲進種子裏,很快消失不見。


    莫惟憐將種子一同扔下懸崖,快步來到江誠身邊,正待說話,卻隻聽得遠處傳來托塔天王的聲音:“上仙?”


    莫惟憐輕聲對江誠道:“你家少主在懸崖底下很安全,你暫且裝死,等我們離開了,再去尋你家少主吧。”


    江誠不知道莫惟憐為何會改變心意,反過來救自家少主,但此時容不得他多問,隻微微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不動了。


    莫惟憐將憫生劍收入鞘中,朝托塔天王走去。


    不一會兒,江誠便聽得莫惟憐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江綃琅已被我打下懸崖,她體內元丹初成,受了我一掌便消散了,如今墜下懸崖,無論如何也是活不成了。”


    托塔天王越過莫惟憐肩膀看去,隻見雪地裏被鮮血染出的一片殷紅,紅色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雪狼,問道:“那是?”


    莫惟憐露出可惜的神色,道:“那是帶著江綃琅逃走的護衛,我本不願傷他性命,奈何他誓死護主,為了捉拿江綃琅,也不得不……”


    後麵的話莫惟憐沒有說出口,托塔天王也心下明了,原本他對莫惟憐的話也是存著幾分疑慮的,畢竟沒有親眼見到江綃琅的屍體,總不敢完全放心。而莫惟憐自從成仙之後,因著他當初修煉時看盡的人間苦楚,沒了年輕時的好勝之心,反而連帶著對妖魔一類也一並心懷惻隱,如今他既能下手殺死護衛,可見是一心想要抓住江綃琅。


    托塔天王信了八、九分,但仍然道:“既如此,我便和上仙一起回天庭複命,雖說江綃琅命殞,但若能找到她的屍體,也更能讓玉帝陛下放心。而且,我也想稟明玉帝,將其好好安葬,望能消消我手中罪孽。”


    莫惟憐點點頭,聽托塔天王這句話,恐怕如今整個鎖雪穀都沒有活口,想起那隻小狼崽子在自己手中哀哀可憐的樣子,心隱隱抽痛了一下。


    兩人回到穀中,留守戰場的天兵已經將戰場清理幹淨,路上莫惟憐聽了托塔天王講述了江晚笙如何拚死抵抗,如何灑血自封,此時透過看著麵前飛舞的雪花,第一次有了不想再回到那九重天上的仙境的衝動。


    當初修道時斬殺妖魔不計其數,但幾乎都是惡妖邪魔,尤其是看見妖魔也有愛恨甘苦、善惡慈悲時,心中便暗自發下誓願,若有朝一日能升仙境,必要終自己永生,渡得蒼生苦難,求得六界祥和。後來自己曆經百劫,終於得道成仙,原本想著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卻沒料到為了一個預言,為了保護六界平安,終究跟隨托塔天王下界行今日之舉。


    第5章 再無封雲山


    然而眼前的一切,當真還是和當初的願望吻合嗎?豈不知鎖雪穀的眾妖,包括那隻剛出生就要被斬殺的小狼,都是蒼生與六界的一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違背了心意呢?


    莫惟憐心中思緒萬千,原本擺在自己麵前的那條坦途如今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


    托塔天王集合了天兵,留下一百人去懸崖下搜尋小狼的屍體,自己和莫惟憐帶著其餘天兵先去天庭複命了。


    莫惟憐思忖這一會兒時間也該足夠江城去懸崖底下將江綃琅帶走了,便跟著托塔天王一起離開了鎖雪穀。


    然而他沒料到,待江城匆忙下到懸崖底時,卻遍尋不著,心中正焦急,想著或許莫惟憐騙了他,就遇見同樣下來尋找屍體的天兵,才知自家少主恐怕已被別人帶走,或是自己離開了,隻能一邊躲著天兵,一邊尋找江綃琅下落。


    回去的路上,莫惟憐心知江綃琅沒死的事恐怕很快暴露,原本想假造一具屍體,但那樣的障眼法瞞得過天兵,卻瞞不過天庭的許多大仙,隻能幹脆讓天兵先搜索一陣子,拖延些時間,自己也好想出應對之法。


    而此時的江綃琅,正被籠在一團樹枝纏成的木籠子裏,迅速地往遠離天兵的方向而去,漸漸地隱沒在蔥蔥鬱鬱的大山裏,一點蹤跡也無了。


    莫惟憐隨著托塔天王一起來到了淩霄殿中,玉皇大帝正坐在大殿上首,眼巴巴地看著兩人慢慢走近,那眼中熱切的目光簡直像是在期盼久別重逢的戀人。


    托塔天王和莫惟憐走到大殿中央,先向玉帝行了個禮。


    “怎麽樣?”玉帝迫不及待問道,“那隻小狼在哪兒?”


    “唉!”托塔天王歎了口氣。莫惟憐沉默不語。


    玉帝的心猛地一沉,臉色微變,道:“讓她逃了?”


    托塔天王搖了搖頭,道:“啟稟陛下,臣等到了封雲山,沒料想那江晚笙無論如何也不肯交出江綃琅,竟然傾全族之力助她脫逃。臣無可奈何,隻得與其大戰。如今,世上恐再無封雲山了。”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說再無封雲山隻是委婉的說法,照托塔天王的意思,怕是整個雪狼族就此覆滅了。


    麵對這個消息,神仙們盡皆沉默。一個神仙在一邊道:“這樣的情景,隻怕不好跟尋空交代啊!”


    眾仙更加沉默,沒有誰不知道尋空與封雲山的關係,若是叫他知道雪狼族從此斷了脈,還不知要掀起怎樣的風波。


    玉帝輕輕咳了兩聲,掩飾著他微微一變的臉色和在聽到尋空兩個字時的心虛,但很快便搖了搖頭:“尋空仙人顧全大局,從他不插手天王下界抓捕江綃琅便可知。天王你且說,那隻小狼如何了。”


    托塔天王轉頭看了看莫惟憐,見他沒有說話的打算,便道:“那隻小狼已經被林泉上仙打下懸崖,元丹也灰飛煙滅,已是活不成了。屬下已派人在懸崖底下尋她的屍體,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


    玉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換上一副遺憾的神色:“原本隻想先將她捉來,如今既已殞命,也隻好就此作罷。上仙此次有功,朕為六界多謝上仙了。”


    莫惟憐微微一笑,拱手道:“能為六界盡力,是林泉的榮幸。”


    玉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道:“眾位卿家為江綃琅一事也憂慮多日,就先請回吧,天王和上仙也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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