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身上不同的光影,甚至讓他們產生一種不在同一時空的錯覺。


    仿佛是不同年紀的同一個木工,在某個奇妙的空間中相遇。


    他們都沒有看對方,卻又有奇妙的和諧感。


    水滲透紙張,暈染暗色,陰影順著水向外擴張,向因夕陽落山而不斷吞噬光明的夜色。


    最後成品,畫麵並不明亮,沒有大塊的留白,也沒有成片的暖色調。


    但少年身上金色夕陽鑲嵌的勾邊,和室光照射下有些模糊的柔和畫法,和華父並不清晰的邊緣線,都讓這幅畫顯得溫馨而融洽。


    明明是在辛勞幹活的兩個人,卻給人種愜意感覺。


    那種舒服的氛圍,在靜謐的畫中,通過色彩,通過筆觸,通過各種關鍵部分的用心處理,被呈現的淋漓盡致。


    她放下筆,最後吹了吹未幹的畫麵,將還能流淌的顏料吹出個噴濺式的花痕。


    這是她第一幅真正意義上的8開紙張即時水彩寫生人物,而且還是畫了兩個人。


    之前做過人物臨摹,還有小幅水彩人物練習,但都是習作,學習的成分大於呈現。


    這一幅卻不一樣,她慢條斯理的坐了一下午,細細布局,點點勾勒,雖然有許多地方還有筆誤和步驟不對等等問題,但完成品已經是她近期裏最好的一幅。


    唇角微微掛起笑容,她手指虛拂過畫麵,心裏有些溫暖。


    這大概就是豐收的感覺,經過連日連月的學習,承受無數次的錯漏和失敗,在不滿意中,漸漸收獲成長,和微弱的滿意。


    加油吧,小華婕。


    進步的快一點,再快一點!


    ……


    晚飯時,華父放下雕刀,甩了甩手腕,將最新雕好的家具組件跟其他雕好的放一起。


    華婕將畫放在一邊,走帶爸爸跟前,將他按在沙發上,自己跪上沙發,給他按背捏手腕。


    沈墨看了她一眼,溜達到她平放在小凳子上的畫前,低頭看了會兒,抬頭道:


    “比我爹畫的好。”


    “……”華婕無語,“拜托你這話千萬別讓別人聽到,不然還以為我不自量力到什麽程度了。”


    “藝術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各有喜好,也許你畫的沒有我爹好,但我覺得好,那在我這兒就是比沈佳儒畫的好。”沈墨道。


    “你還直呼你爹大名,客氣點吧你,大孝子。”華婕撇嘴。


    沈墨看一眼沒講話的華父,抿唇出了客廳,去幫華母端碗。


    現在他已經是端碗小能手了,絕對不會手滑摔碗的那種。


    “這孩子咋天天不著家,他爹也不咋管他?”華父探頭見沈墨在外間忙活聽不到,小聲問。


    “沈老師一心沉浸在畫畫裏,的確沒怎麽顧他。”華婕道。


    “……”華父挑眼睛看了眼自家閨女,見她表情姿態都很自然,提到沈墨似乎也沒有什麽羞澀的小女兒態,他想了想,才道:


    “那小子手挺巧,還聰明,跟我學幹木匠活挺好。”


    “你可拉倒吧爸爸,人家是未來的省狀元。聰明的不得了,學啥都快,可不止木匠活。你還是讓他好好學習吧。”華婕一著急就捏的手重了點。


    “我就隨便說說,你激動什麽。”華父白她一眼。


    “……”她那不是怕他真把沈墨帶上木工道上嘛,沈老師還不得找他算賬。


    “吃飯了。”沈墨探頭喊。


    “哦。”華父應一聲,站起身轉手在閨女額頭上拍了下,眼神意味深長,卻啥也沒說。


    華婕摸摸腦門,莫名其妙。


    晚飯吃大包子,沈墨一口氣吃了6個,還喝了一大碗西紅柿甩秀湯。


    華婕覺得最近沈墨又長個了,絕對跟她媽脫不了幹係。


    沈墨周周來蹭飯,大吃特吃胃口賊好,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肉眼可見的長高長壯了。


    她卻隻長了1cm,氣氣。


    飯後,沈墨準備走,華母不讓他立即出門,怕剛吃完飯出一身汗,出去騎自行車回家灌風會感冒。


    他便在屋子裏溜達著消化食、消汗。


    走到華婕房間門口時,探頭探腦的好奇。


    華婕喂完狗瞧見他那模樣,便笑問他:“進過少女閨房嗎?”


    “還少女閨房?你這屋子還不如我房間工整精致呢。”沈墨淡淡道,一副不屑一顧模樣。


    “我房間難道不粉嗎?”華婕伸手一指,自從她擁有了粉色羽絨服和粉色書包起,她爹媽就堅定認為她喜好粉色,床單窗簾都給她換成粉色了,每天住的她胳膊腿發軟,甜到牙疼。


    將已經晾幹的畫放在一邊,她準備撕水膠帶。


    沈墨倚站在門口,偷偷往外瞧瞧,見華父華母正在灶邊聊天。


    “你幹嘛呢?”他小聲問華婕。


    “別在那兒站著了,跟門神似的,進來吧。”她自己坐到床上,請小沈老師坐自己的椅子。


    “你現在是不是對我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他又悄悄回頭看一眼,見華父華母的位置看不到他們,便毫不客氣的伸手彈了下她腦門。


    “你再彈我腦瓜崩,我就大喊說你揍我。”華婕作勢要喊。


    “你敢。”他立即小小聲威脅,十分之外強中幹。


    華婕忍不住笑,沈墨磨牙。


    少年坐在一片泛著粉光的房間裏,鼻息間隱約嗅到一股清甜味,是少女馨香。


    他麵頰忽然有點熱,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進來之前好奇心很強的想進來,真坐下了,又覺得有點如坐針氈。


    他的書房和臥室是分開的兩個房間,每次在他家給華婕講題,都是在書房,她就從來沒進過他臥房。


    現在瞧瞧四周,他忽然意識到這裏是她睡覺的地方,每天晚上熄燈後,她都會脫光光鑽被窩……


    住腦。


    他深吸一口氣,又是滿腔馨香,心跳的更快了。


    抿直嘴唇,他將四處瞎打量的目光強行收回,落在她書桌上。


    “這是你的繪畫練習嗎?”他捏過一個她自己縫製的本子,用紙不是草稿紙就是有空白的報紙之類……好節儉。


    “嗯。”華婕伸手將桌邊的紙箱子拉出來,“這些全是。”


    “?”沈墨看她一眼,將箱子抱到腿上,開始一本一本的看。


    一個水彩頭部骨骼的練習,一頁16開紙30個,一頁一頁全都是。


    他一張一張往後翻,紙張上滿滿當當的頭骨,各種不同光照下的,不同環境色的,男的女的孩子的頭骨,一個又一個,一頁又一頁……


    然後是水彩人手、水彩人腳、水彩肢幹、水彩衣褶、水彩鞋子、水彩五官、水彩臉部、水彩頭發……


    一本又一本,整整一個大紙殼箱子,全是她這一兩個月的練習,每張紙都因為被水打濕過而彎曲不平,膨脹的厚度變成原本的兩本。


    沈墨看到後麵,後背一陣陣發麻,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這種枯燥的練習,她這樣工工整整按部就班的畫了一大紙殼箱子?!


    他總算知道她每天都在幹嘛了,也總算明白為什麽父親偶然提起她時,會說她的進步很快,水彩底子打的也很紮實了。


    這樣刻苦的畫下來,能不紮實嘛……


    沈墨很聰明,也造就他學什麽都特別快,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嚐試過這樣不斷重複去磨煉一件技藝過。


    心裏湧動著,開始難以遏製的對坐在床上的小小少女產生了欽佩之情,方才的迤邐情愫也被這份肅然起敬衝淡了。


    原來氣的錢衝嗷嗷叫著‘罵華婕不是人’的飛速進步,來源於無數個日夜獨坐在這張小桌前,孤獨的伏案苦練。


    忽然有點心疼是怎麽回事?


    他忽然轉身,伸長了手臂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掃見華父華母看不到,又放肆的揉了揉。


    “幹嘛呢?!”他收手時,少女忙捋順披散著的及肩發,如今她頭發也留長了,一眨眼都重生回來好幾個月了。


    “我怎麽看著你都覺得高大起來了呢。”他歎口氣,望著她感慨道。


    “噗。”華婕被他誇的麵頰一紅,轉頭偷看兩眼,見爸媽瞧不見,便伸長腿踹了他一腳。


    如今的她可不是當初的她了,仰望學霸仍然是的,但麵對偶像的敬畏,已經變質了。


    瞧!


    她現在都敢踹他了!


    沈墨腳腕受痛,怒瞪她以示威脅。


    華婕望著他,隻恨自己手裏沒有鏡子。


    不然真想給他看看自己這表情,哪有一點點的凶相。


    唇角淺淡笑意配上故作凶惡的眉眼,簡直……有點像逗孩子的黑幫爸爸,好似有點凶,實際上盡是慈祥。


    沈墨怎麽居然是一個這樣的人呢?


    以前就覺得他酷酷的冷冷的,不愛搭理別人,也不怎麽結交朋友。


    方方麵麵都優秀,但總像高山神祇,與所有人保持著距離,那麽難以接近。


    可是走進他的人生後,忽然發現,與上一世記憶中的人……不能說是一點不像吧,幾乎是毫不相幹。


    拒人於千裏之外隻是他的外表,內裏卻是一個如此有溫度的人。


    豐富,立體,喜怒哀樂豐富,聰明、孤傲、張揚,卻又青澀。


    年輕的棱角雖然尖銳,敏感易怒,執拗不知轉圜,讓人遠遠觀望、無從下手,仿佛隻要探出張開的網,便會被他掙的殘破。


    但逐漸逐漸的熟悉起來,就發現他的一切都那麽好辨認,仿佛是透明的,全落在她眼裏。


    循著他支棱的頭角,仿佛可以輕易捕獲他。


    她的心忽然柔軟起來,一個再優秀的人,也曾有孩童時代。


    都是一步步從脆弱走到堅韌,從稚嫩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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