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婕抬頭看了一眼,便道:


    “你先幫接一下吧,我擦一下手。”


    “哦。”沈墨應一聲,拿起話筒,因為是代她接電話, 還格外禮貌了幾分:“你好, 哪位?”


    …


    沈佳儒雖然沒吃到海鮮,但他接到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老師王建的電話。


    一樣的煙嗓,一樣的恭敬:


    “沈老師, 清華美院初成立嘛,校領導也想打幾個有口碑的大活動……聯合畫協籌辦一屆全國性質的繪畫比賽……前50名都會參與畫展,對於許多年輕人來說,絕對是個好機會……您幾位高徒當然是我們重點邀請參賽的……”


    掛了電話,沈佳儒坐了一會兒,便撈出學生們的電話號碼,準備一個一個給他們打電話。


    第一個便撥通了華婕家的號碼。


    電話撥通,他聽到了兒子熟悉的聲音。


    ???


    看了看話筒,他疑惑挑眉,又仰頭朝著樓上望望。


    撥錯了?播到內線樓上兒子屋裏了?


    他皺了皺眉,開口道:“打錯了,你繼續學習吧。”


    然後便掛了電話。


    另一邊華婕家裏,沈墨盯著話筒看了幾秒,才放下話筒。


    繼續學習?什麽鬼?


    好像是他爹的聲音……


    “誰啊?”華婕問。


    “沒事,有人打錯了。”沈墨又灌了一口水,透過窗戶向外看,華父每次呼吸都噴出一片白霧哈氣,正一腳踩著高腳凳上的木材,雙手將鋸子拉的呼啦呼啦響。


    他放下杯子,才準備出去幫忙,電話再次響起。


    手順暢且快速的撈起話筒:


    “喂,你好?”


    “……”對麵沈佳儒沉默半晌。


    ??????


    怎麽還是兒子接電話?


    他皺眉問:“沈墨?”


    “嗯,找華婕?”沈墨漫不經心問。


    “……你在她家?”


    “嗯,我讓她接電話。”沈墨說罷將話筒遞給華婕。


    “誰啊?”少女用口型問。


    “我爹。”說罷,沈墨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電話裏,沈佳儒握著話筒麵無表情,眸光閃動,眼神卻格外複雜。


    ……


    ……


    太陽西下,天迅速冷下來。


    十二月的寒冬北方小城,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已經沒辦法在院子裏幹活了,於是征用客廳,沙發往後推至貼牆,中間空間全空出來擺木匠工具。


    鋸子、刨子、雕刀、木材等各種東西擺了一室,華父是個利索人,不一會兒便將東西擺的整整齊齊。


    屋子裏燒的熱乎乎的,羽絨服一脫,敞開懷幹的更開心。


    華婕將畫材等全搬到客廳門口,對著他們便坐下了。


    “我爸跟你說什麽了?”沈墨坐在邊上時而逗逗小鳥,時而將倒在木屑堆裏打滾的歡歡抱出來弄幹淨,時而幫華父打下手或者參謀參謀細節,忙的團團轉。


    “周三請一天假跟老師去山上寫生。”華婕抬頭看了看沈墨和爸爸,拿著鉛筆對著他們比劃比劃,又思考了好一會兒構圖,才開始落筆。


    “怎麽突然要跑出去寫生?”沈墨反問,天這麽冷。


    “老師說有一個全國性質的比賽,想讓我們參加。到時候我們四個學生的畫都會參展。”華婕答道。


    “全國少年美術大賽?你初中參加的那種嗎?所有畫送去評選,得個金色的小熊獎杯,入選的放在一本書裏,每本書200元我們自己買回來那種?”華父反問。


    “……不是,是個更成人一些的比賽吧。”華婕道。


    “有獎金嗎?”華父問。


    “……啊,不知道啊,我沒問。”華婕。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華父道。


    “人家孩子獲獎了那是榮譽,你怎麽就認錢。”華母插畫道。


    短暫的閑聊之後,大家又開始專注做手頭的事。


    看似都很辛苦,卻沒有一個人覺得累,各個興致勃勃,在忙碌中找到了趣味。


    華婕手中的筆時而快速在紙張上滑行,時而停頓。


    這幅畫她畫的比較慢,下筆斟酌更多,思考更多。


    她腦海中不斷浮現方才在電話裏,沈老師講的最後一句話,越畫越覺血液沸騰。


    老師說:


    “希望今年內,你的水彩畫就能像你的水粉畫一樣優秀。”


    陽曆年隻剩一個月了,她能在一個月內提升多少呢?


    水粉畫能達到這樣的水平,她上一世畫了十幾年。


    這一世是在過去的基礎上成長,最快能有多快呢?


    一個月內,她的水彩水平能有多大的提升呢?


    過去的一個月,她每天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畫靜物,翻來覆去的畫蘋果畫梨子畫杯子畫透明杯子畫反光杯子畫各種東西……


    如今老師對她的評價是水彩基礎技法和整幅畫的融合運用,已經基本掌握了,後麵要學習的是更巧妙純熟的選用技法,做繪畫表達了——


    無論是結構的表達,還是光影的表達,亦或者是情感的表達。


    像水粉畫一樣遊刃有餘,那需要多久的磨煉和積累呢。


    畫著畫著,她咬住下唇,眉毛微皺,露出了個頗有壓力的表情。


    沈墨偶然抬頭,便見到背光的少女坐在那兒一邊畫畫一邊皺眉。


    少女柔軟的發絲在背光中漂浮,像要脫離她的腦袋遊向光源充沛的室外,毛茸茸的格外可愛。


    背光讓她的五官更深,睜開眼睛時,睫毛投射在上眼皮的陰影,像是勾勒了一條濃長的眼線,竟有些嫵媚。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即便換發型,他也認得出她了。


    換衣服也不怕,紮頭發也不怕,她認得了她的臉。


    兩條長長的柳葉眉,一雙大大的貓眼,小巧精致的鼻子,側看時鼻梁直直的特別好看。


    還有那雙軟嘟嘟的嘴唇,尤其是肉呼呼的下唇,很許多人都不一樣。


    她長的真精巧,像手最巧的木匠精雕而成,每一處都令他覺得敲到好處的好看。


    沈墨覺得她應該算人群裏最漂亮的,不然他怎麽就單單把她記住了呢。


    他們也才相處了三個多月吧,趙孝磊被他記住,都用了幾乎一年。


    少女專注的樣子有點特別,比以往嚴肅,氣質仿佛也發生了些許變化。


    少了點溫暖,多了點勇往直前的銳利。


    他正一邊看一邊神遊,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沈墨回頭,華父指了指木料道:


    “壓著點,別按歪了。”


    “哦。”少年忙垂眸低頭。


    一時間似有些最賊心虛,往日的囂張散漫氣勢都淡了不少。


    ……


    華婕的畫中,沈墨一腳高高抬起踩著木材,雙手拉鋸,正巧將之據斷。


    一雙長眸微垂,專注望著據斷掉落的木結,劉海半遮眉眼,卻仍不掩俊美,反而因為這份若隱若現的遮擋,顯得更加神秘迷人。


    他用力踩著木材的腿將運動褲上半段繃緊,手臂用力時毛衣上也有肌肉的輪廓,少年寬闊的肩膀,年輕充滿力量的身體。


    還有那雙抓著鋸子的大手,小麥色偏白的膚色,骨節分明的手,修長的手指,修剪的幹幹淨淨的指甲,令人一看起來就難以挪開視線。


    英俊的人是不是哪裏都那樣好看。


    另一邊華父靠坐在沙發扶手上,屈起一隻腳踩著扶手,將一截需要雕刻的木材墊在大腿上,專注沿著他勾好的鉛筆圖雕刻。


    木屑翻飛,祥瑞圖案已半顯。


    人到中年,仍能從五官看出年輕時的俊朗輪廓。


    眼周和唇周的皺紋是歲月留下的痕跡,每一條都有故事。


    粗糙的手指捏著小巧的雕刀,做著世上最精細的活。


    爸爸的指甲鼓鼓的,是大一號的她的指甲,也更飽滿厚實。


    畫麵上兩個男人無論在橫向還是在縱深方麵,都不在一條直線上,奇妙的拉出了空間張力。


    沈墨更靠近窗,大半邊身體都在夕陽照射下。


    華父近牆,身上隻有室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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