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顧雲杳都站著一動不動,她可以讓念婷出手傷人,但後果說不得就是難以收拾,她可以轉身拍拍屁股走人,許靖容呢?顧雲樓和顧雲淆兩位哥哥呢?


    在心裏微微一歎,她想起了付出半生維護的母妃,她為了她甘願被囚禁在皇宮那高高的圍牆之內,耗盡了心力支撐了她夫君千瘡百孔的江山,可她呢?卻在最後一刻要殺她。


    顧雲杳眼中有哀傷一閃而過,但也僅僅是一瞬間,繼而她朝著徐秋雲微微一禮道,“老夫人今日要責罰雲杳,雲杳無話可說,但望老夫人來日不要後悔。”


    今日這打她是挨定了,也算是為了楓院中其他的家人能安穩一陣,讓這些魑魅魍魎消停一段時間,打便是打了吧。


    隻是她不管是傅雲還是如今的顧雲杳,挨了打哪有不還回去的道理,且一定要加倍償還,方才不委屈了自己這委屈求全的低姿態。


    李漣兒為難的看著顧雲杳,又看看上座一臉暴怒的老夫人,“雲杳,你跟老夫人認個錯,咱們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大動幹戈呢。”說著朝還傻站著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


    顧雲杳被押著出了門,院子裏早就擺好了一張長條板凳,邊上站著幾個侍女和婆子,多數都是一副看熱鬧又不敢太明顯的神色。


    她被按在凳子上,有人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顧雲杳從頭到尾不出聲也掙紮,這讓慢慢平息怒火的徐秋雲看著更是不順眼,果斷堅決的喊了聲打。


    木棍揮舞的聲音帶著風聲從上而下落入顧雲杳的耳中,接著是挨在皮肉上的鈍疼,一下,一下,又一下,她都始終不肯發出聲音來。


    揮舞木棍的婆子在府裏可都是些力氣大且平日裏幹慣了粗活的人,這一棍子下去,別說隻是個嬌弱的小姐,就是普通府裏的小廝也都得喊出聲來,可顧雲杳愣是不吭不哈的受著。


    那婆子也是心中冷笑,下手更是重了幾分。


    顧雲杳其實並非不知道疼痛,但她有她的倔強,這一頓打使她想到了當年,她隨軍征伐鮮於之時,軍中有人裏通外敵抓了她去。


    那時在鮮於的大帳外,那個滿臉胡須的男人曾居高臨下的嘲笑了她一番,還揚言隻要她能受了二十軍棍不出聲不求饒,那便給她一炷香的時間離開。


    事情到最後自然是她受了,那男人也算守信,也給了他一炷香的時間,所以鮮於在那一年徹底覆滅,彼時顧雲杳立在城牆上俯視那男人,一言不發。


    木棍終於停了下來,顧雲杳也從這段往事裏回了神,念婷就被人押在一旁看著,直到這時才被鬆開,忙不迭的就去扶人。


    顧雲杳的後背上已經有隱隱血跡滲出,但她倔強的站直了身體,冷冰冰的看著立在門前表情各異,卻都是不懷好意的眾人,淡淡的問了句,“既然打也打了,那雲杳是否可以離開了?”


    她的眼神清清淡淡,仿佛此刻拂過枯枝幹葉的冷風,又似池塘裏靜謐無聲的波紋,可就是這樣的眼神,卻讓徐秋雲心裏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希望她快些離開自己的視線。


    “滾回楓院,沒我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這一番話說的極有氣勢,但若仔細聽就能聽出來,她聲音裏的一絲顫意。


    李漣兒宛自笑意和善的要說些什麽,顧雲杳卻已經示意念婷扶著她轉身就走,倒是把李漣兒的話給硬生生堵在了喉嚨裏,臉色頓時就變了變,不過想到既然人已經教訓的不輕,那便算了吧。


    回楓院的路上,顧雲杳一直強自撐著一口氣,既是後背上的疼已經讓她難以忍受,她還是沒有表現出軟弱可欺來。


    “雲杳,你這是何必,你如今隻是顧家大小姐,一個高門的小姐而已,你不是她,不用如此強撐啊。”念婷皺眉勸到,她還是傅雲的時候就喜歡什麽事都自己撐著,如今重活一世,她還以為她會轉幾分性子。


    顧雲杳耳邊此刻嗡鳴一片,就好似幾百隻上千隻夏蟬在齊齊鳴叫,她根本聽不到念婷說了什麽,隻恍惚間看到花園池塘裏有一尾紅色的錦鯉一躍而起。


    “念婷,以往在宮中有人說過,若是看到紅錦鯉躍出水麵,那這一年的運程就會極好,你說是不是真的……”


    話音還沒落下,念婷手臂上的重量忽然一沉,顧雲杳就那麽軟軟的暈了在她的身上,一張小臉煞白,一身鵝黃的衣衫後麵一大片血跡暈染開來。


    昏迷前顧雲杳還在想,八成那人說的不是真話,她看到紅錦鯉了,卻當場暈了過去,這怎麽能算是運程極好?這分明就是倒黴催的。


    此時將軍府門外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貓腰蹲在牆角下的狗洞旁,小聲的說著什麽,不多時就從裏麵伸出隻手來,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保養極好的人。


    人影接了東西立刻轉身就走,牆內的人也極快的消失在了狗洞旁。


    月影橫斜,曆壹銘一身玄色長衫悄無聲息的跟上了離開的人影,兩旁的街道上空無一人,人影走的很快,但無論如何快,也無法離開曆壹銘的視線,這滿黎京裏,除了葉無心,他誰都不怕跟丟了。


    少頃,人影拐進一條小巷裏,從巷子中間的小門鑽了進去,立時那門就從裏鎖了起來,曆壹銘立在巷子外看了看,輕鬆的繞到正門瞄了一眼,忽然挑眉自言自語了一句,“原來是他,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第63章 一枝梨花壓海棠


    楓院裏,許靖容一臉淚痕的坐在昏迷著的顧雲杳床邊,昨夜人還好好的,怎麽她一覺起來,她的女兒就被打成了這樣奄奄一息的模樣。


    “到底怎麽回事?都給我說清楚了。”許靖容厲聲問站在一旁發呆的念婷,她是杳兒的貼身侍女,自家主子都這樣了,她竟然還一臉平靜的站在一旁,太不像話了。


    念婷聞言回過神來茫然的看了一眼許靖容,人她都已經找人給醫治過了,最多再過半個時辰,這燒退了也就沒事了呀。


    “夫人想知道什麽?小姐已經沒事了,她醒來就能告訴你一切的。”念婷這是實話實說,但聽在許靖容耳朵裏就顯得太涼薄,她的杳兒如今還燒著昏迷著,哪裏就是好?


    再者發生了什麽她一個貼身之人難道還不能說,為何非要等昏迷不醒的人來說,可是這中間有什麽隱情?


    念婷想的恰好和許靖容相反,顧雲杳的性子她了解,有些事她不願意說,哪怕當時是迫於無奈別人說了,她也一樣不會領情。


    柳輕盈曾說她這是太矯情所致,可後來相處久了才發現,她壓根就是不喜歡被動著想辦法來圓謊,也從那時候起,他們四人都生生領教了她的奇特的怕麻煩原理,也知道了在她的字典裏,壓根就沒有矯情這一詞的存在。


    許靖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念婷卻絲毫不當回事,她的主子是顧雲杳,那便隻是她一人,哪怕這人是主子的母親,也跟她沒有什麽關係。


    就好比當初她還是公主的時候,她的那些哥哥和母妃也跟她沒關係一樣,除非傅雲有命令,否則她就算看到有危險,那也沒興趣出手相助。


    “你……”許靖容開口想訓斥幾句,就算她忠心耿耿有些癡傻,但此時此刻她就是壓不住自己的火氣。


    隻是話才一出口,被她握著的顧雲杳的手忽然動了動,立刻許靖容就忘了前一秒她是要幹什麽,神情似悲似喜的看著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的人。


    “本宮這是在哪兒?”顧雲杳還有些迷糊,下意識把眼前的人看成了以往服侍她起居的嬤嬤,她整個宮中也隻有這一位嬤嬤不曾被她扔出去。


    許靖容和一旁的念婷都愣住了,念婷立刻機敏的接了一句,“小姐,你這迷糊了吧,前兩日看的戲文怎麽今日還記得。”


    被念婷這話一帶,許靖容鬆了口氣,伸手在顧雲杳略顯蒼白的臉上撫了撫。她命苦的女兒,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安穩過,如今竟然還被人打成這樣。


    她心裏一陣難過,眼淚就在眼眶子轉啊轉的想要掉下來,這一下顧雲杳清醒了過來,嬤嬤可是從不會哭的。


    “娘,你,你別哭啊,杳兒沒事,杳兒很好的。”她學著以往見過的安慰人的模樣安慰許靖容,可這話才一出口,許靖容的眼淚就掉的更凶了。


    不得已,顧雲杳隻好再次牽動自己的傷口,立時疼得呲牙咧嘴,終歸是把許靖容情緒轉了個玩兒,轉而關心起她的傷勢來。


    長長鬆了口氣,隻要不哭就好,她還真是寧願疼著也不願意看人在她麵前哭,而且這位她也不能把人給丟出去任她自生自滅啊。


    念婷偷偷的掩嘴一笑,重活一世後,終於有人能把一向雲淡風輕,享有世間唯一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女諸葛給弄的沒轍,著實是厲害中的厲害。


    顧雲杳一邊跟許靖容說著沒事,一邊涼絲絲的看了眼念婷,看來她最近是太好說話了,有些人都忘了她是個什麽風格的人。


    忽然還在偷笑的念婷眉眼一動,朝著床上的顧雲杳動了動嘴巴,後者眼珠一轉,語氣溫軟的依偎在許靖容的手背上,“娘,杳兒想吃百合蓮子酥,還有娘做的那個糖水。”


    她可憐巴巴的抬著眼睛看許靖容,立刻就把許靖容一顆心給看酥了,“好好好,娘這就去做,但你要答應娘,待會兒把事情跟娘說清楚。”


    顧雲杳立刻點頭,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說了也無妨。


    送走許靖容,顧雲杳收起臉上的笑意和溫柔,輕輕的把腦袋枕在曲起的手臂上,“進來說吧,白日來想來也是大事。”


    話音落下,半開的窗戶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窗框上一隻白如玉一般的好看手掌一閃而過,一道人影就落在了屋子裏。


    涼風輕撫下,曆壹銘的衣袍微微飄動,一頭如墨般的長發隨意的散在腦後,卻把他那張充滿異域風情的臉襯托的更加撩人心神。


    可惜,屋子裏兩個不算女人的女人都沒什麽興趣,大抵是看的太久,反正葉無心也是這般好看,柳輕盈也是,當初的傅雲更是,她都習慣了。


    “樓主英明。”沒什麽誠意的拍了拍顧雲杳的馬屁,曆壹銘的神色倒像是更感興趣她為何成了現在的模樣,堂堂璿璣樓的樓主,竟然被人打的屁股開花,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豈不是一件趣事?


    顧雲杳涼涼的看了一眼眼睛一直在她後背和屁股上打轉的曆壹銘,心裏恨恨的罵到,活該你追不到花蝴蝶,活該你單身一輩子。


    “廢話少說,到底白天來做什麽?”她曾交代過,如若沒有什麽大事,就不要在白天出現在顧家,雖然璿璣樓這幾位的身手她信得過,但也要以防萬一。


    曆壹銘一撩衣袍坐到了離她不遠的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巴半眯著眼睛的說,“你們還真是很像。”說完也不待顧雲杳張嘴,繼續說道,“黎明時分有人從顧家帶出了一條消息,關於你,送到了定王府中。”


    簡單明了的說完,曆壹銘的眼睛再次在顧雲杳的屁股上轉了一圈,笑意深了幾分,這小丫頭八成是為了這幾日的清靜,不過這辦法是不是過於簡單粗暴了些?


    顧雲杳沒理會他,反正左右不過是個看熱鬧不顯事大的人,她還同他計較什麽,她心思活絡的很,隻聽到定王府三個字就猜了事情的大概。


    果然是皇家,出手就是闊綽,不僅請了高手來殺人,更設了這麽一個大局一箭雙雕,隻是這算盤打到她頭上,可有問過她是不是願意幫忙?


    “事情還真是曲折離奇,百轉千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什麽,一枝梨花壓海棠……”念婷自認為很有文化的說完,神色還帶著幾分得意,這一口氣說出這麽多詞來,她的學問可以得到肯定的有長進了吧?


    屋中一時靜寂無聲,好半晌曆壹銘和顧雲杳才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歎息,又同時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前幾句勉強還能聽下去,最後一句又是啥東西?一枝梨花壓海棠?她是看她院子裏的梨花要開了才這麽說的吧,但,哪兒跟哪兒?


    沒有期待中的誇獎,念婷頓時耷拉下來腦袋,好吧,這回又失敗了,她怎麽每次想賣弄賣弄新學的詞卻總收不到誇讚之聲啊。


    “嗯,一枝梨花壓海棠,這詞學的好,學得好。”曆壹銘淡淡的說了一句,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袍,轉身就要離開。


    顧雲杳微微皺眉,來此一趟雖然是說了些比較重要的事,但不至於這麽就走了吧,“壹銘,別告訴你就隻是來當個信差。”


    她這一喚用的是舊時的口吻,讓已經走到窗下的曆壹銘猛地定住了身形,這語氣這稱呼,除了傅雲還沒有人如此過。


    他慢慢的回頭,看到的卻是斜斜癱軟在床上,一張陌生而又蒼白的小臉,沒有一處像那人,沒有一處像,可當曆壹銘的眼睛對上她那一雙,心裏又開始有些疑惑。


    顧雲杳直直看著窗戶邊上站著的人,背著光他的影子大半都投在了地麵上,看著有幾分淩厲的意思,若真是顧雲杳本人,怕是要被他給嚇得半死,可惜她並非全然是顧雲杳。


    過去與他的對視裏她沒有輸過,現在她也不打算輸。


    片刻後,曆壹銘率先移開了目光,果然和那家夥很像,怪不得傅雲會把璿璣樓交給眼前這個小丫頭,根本就是物以類聚產生了共鳴。


    “算是傳個信,那邊如今不適合打草驚蛇,我會留意。”說完輕輕一躍,衣袍翻飛間人已經出了房間。


    顧雲杳挑眉,她也正有此意,定王府既然想賣給曹家一個大人情,自然不會那麽快那麽容易把事情了結,否則太容易豈不是顯得很沒誠意。


    “淺雪呢?”這兩日都不見人,顧雲杳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個靠譜點的名義上的侍女,她剛醒來那會兒,看許靖容似乎就想要訓斥念婷,至於原因,十有八九是她不懂察言觀色。


    “被弄到璿璣樓了。”她說著嘴角不易察覺的抽了抽,據說是自己去找葉無心,至於原因,八成是把人給追丟了,心裏不舒服,要找人學學本事,免得下次又出現類似的不快。


    顧雲杳點頭,不經意的動了動身子,一陣疼痛頓時傳遍全身,立時呲牙咧嘴起來,額上的冷汗也細細密密的出了一層。


    第64章 趣事


    念婷撇撇嘴坐到床邊閑閑的說,“為了幾日清靜可值得?”這一頓打可不算輕,看傷口上滲出的血就知道。


    把頭上的冷汗用手抹了抹,顧雲杳臉色蒼白的趴伏在床榻上,半邊臉擱在枕頭上,淡淡卻堅定的說了聲值得。


    涼風自窗外吹進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一縷縷在眼前晃悠,她半合著眼的樣子印在念婷眼中,似乎回到初次認識她那年,她也是這麽雲淡風輕的堅韌。


    “你忽然讓我想到了當初遇見的時候,你也是這般。”初遇是美好的,可惜後來才知道這個看起來讓人很舒服很美的女子,壓根就是個狐狸。


    顧雲杳眼皮微微動了動卻沒睜開,嘴巴輕輕蠕動了兩下,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整個竟然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念婷坐在她身邊,俯視著一臉安寧睡去的人,過往的一切忽然如潮水般襲來,有一瞬間她把眼前沉沉睡去的丫頭看作了她,可惜那容貌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她的手輕輕的幫她把被子掖了掖,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子關了關,這才輕手輕腳的往門外走。


    這一傷就讓顧雲杳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月,期間定王府也曾派人來,都被許靖蓉以女兒無法下地行走為由把人擋在了外麵。


    而奇怪的是定王府的人竟然也就這麽客客氣氣的走了,絲毫沒有要為難人的意思。


    念婷蹲在顧雲杳床邊兒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你是不知道你爹那張臉耷拉的,都快垂到胸上了,硬是拿咱們沒轍。”


    當然,要說為何顧之曦會如此急切,這就要說到前幾日的趣事了。


    那日師淺雪終於回了府,正好遇上定王派來的人來請顧雲杳,可惜連楓院的大門都沒能進去,倒是看著師淺雪一身素素淡淡的衣服走了進去。


    當時那來人就不淡定了,硬是拉住了師淺雪,可師淺雪哪是那麽好招惹的,掙脫之下直接跟那人打了起來,這一來二去的,把念婷也給招惹了出去,站在一邊兒瞅準機會就使壞。


    結果可想而知,定王的人被折騰的夠慘,回去自然要跟主子說,於是不出三日,顧家大小姐凶悍如男人的傳言便在黎京傳了個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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