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婷的神色終於有些鬆動,她微微蹙眉看著顧雲杳,眼睛如同一縷炙熱又冰冷的光,照在顧雲杳的臉上。


    但這世上能從她眼中看到她心思的人,除了崔稟意還沒有別人,除非她願意。


    “既然有端王可以依靠,那也總比我無所依靠要強,還望端王妃出手助我一臂之力。”曹婷看著眼前的人,她還未到及笄的年齡,但她卻已經比後宮中無數身經百戰的嬪妃還要睿智。


    有這樣的人幫她,一定可以快很多,隻要玉戎死了,她就有機會離開皇宮,離開那座大牢籠,離開黎京這個風雲詭譎的人間煉獄。


    可惜她把顧雲杳想錯了,這個女子不止她想的那般容易感動,她也是會拒絕的幹脆利落。


    “曹貴妃你大概還不太了解端王的性子,他是我可以依靠的人沒錯,但他不是任何人都能依靠的人,你若想讓我動用他的力量,那你可就錯了。”


    端王是個什麽樣的人,曹婷比她清楚的多,但她卻能提出這樣的要求,顯然還是不放心試探,她的目標是她,顧雲杳在這一刻真真實實確定了。


    她到底要做什麽為何一而再的確定她身邊的勢力,難道孤家寡人一個對她來說有什麽重要的?


    曹婷麵露失望之色,但很快就將這些情緒隱藏了起來,有些憂心的道,“玉戎已經派人去了蜀中,不知道是不是查當年的事,我怕萬一……”


    她話沒說完,顧雲杳也猜得到她擔心什麽,若被人查到她是蜀中來的,又與明心是相識相熟,這件事恐怕就不止是打入冷宮那麽簡單了。


    “貴妃娘娘請放心,玉戎應當查不到什麽。”顧雲杳這麽說著,曹婷的眼神微微有些變動,她也當沒看見繼續說,“畢竟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物是人非,他即便貴為皇帝,也並未無所不能。”


    曹婷眼神裏的一絲波動平複下去,臉上的笑意漸漸舒心了許多,“也是,倒是我多慮了,不過那事還是盡早的好,免得夜長夢多。”


    “曹貴妃的意思我會轉達給端王殿下,不會誤事的。”顧雲杳點頭應到,夜長夢多倒是真,否則也不能知道曹婷和明心並非純粹的一路人。


    送走曹婷,顧雲杳靜靜坐在亭子中沉思,宮中最近並未發生什麽,蜀中的人玉戎其實派了去了不止一波,曹婷卻隻說了這次,說不定她看到的不是玉戎的人,而是師淺雪。


    微微蹙眉,曹婷手中這些年在宮中的勢力不小,走到如今高位願意追隨的人也一定不少,還有明心這樣的幫手。


    “樓主,令主讓我給您送信,宮中有異動。”涼亭外花叢陰影裏有風吹過,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了出來,隨風鑽進了顧雲杳的耳朵裏。


    她嗯了一聲,示意來人直接說。


    似乎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過,下一刻跪在了她身邊,“宮中有高手出宮往蜀中去,來自永寧宮,太妃宮中也有人出宮,是一個侍衛模樣的人。”


    “侍衛?”顧雲杳挑眉,候清死之前也說過有那人是侍衛模樣,如果沒錯的話,她說的是民宅中殺死顧芯眉時出現的聲音熟悉的男人就是侍衛模樣的人。


    影子點頭,“屬下確定是侍衛,且身手不凡,屬下不敢靠太近。”


    那人十分警惕,他隻稍微動了動,那人立刻就回頭朝四周觀察,若非他機警,恐怕早就被他發現了。


    “你是柳輕盈的上影?”顧雲杳轉頭看向地上跪著的人,那人搖頭說不是,“屬下是令主的下影,晉升不久,樓主不認得不奇怪。”


    顧雲杳嗯了一聲,想了想讓他給柳輕盈帶句話,“告訴她把曹貴妃這些年在宮中的過往給我查仔細了,回頭送來。”


    影子點頭應了,在顧雲杳抬眼的瞬間便消失在了亭子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他口中的侍衛卻比他武功還要高。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世上很多事都不簡單,宮闈中的事更不簡單。”顧雲杳的聲音淡淡的,她不求有人回應,這話這世上能回應的人,多數都還困在宮闈當中。


    “權利相互碾壓的過程本就是最殘忍的,或許你可以隻看了開頭,知道了結尾,其他的就全部不要看見,會好很多。”


    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那聲音裏似是帶著月光的味道,又像是融化了的三月堅冰,這樣出塵又入世的聲音,在她認識的人中,大概隻有一個人能如此。


    “你什麽時候回來了,這一趟遠遊如何了?”她沒有回頭,聲音裏帶著笑意,青綃回來了,正好趕上好戲開場。


    青綃身上清爽明朗,即便是一身暗沉的絳紫,竟然也能被他穿出幾分明月之姿。


    “自然是圓滿,而且我可不是遠遊,對於我來說,到這裏來才是遠遊。”雪神殿是他的家,他自小在那裏出生長大,雖然嚴寒冰冷,卻也有世間沒有的溫柔。


    他坐到顧雲杳對麵,清風朗月都不及他萬分之一的姿容,“也是,我妄言了。”顧雲杳也不矯情,知錯便承認,但改不改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王鎮城的縣令被人殺了,屍身被掛在城門上,大概是個警告。”青綃輕描淡寫的說著,西北駐地是個肥缺也是苦差事,能站住腳的就是土皇帝,站不住的就都是黃土一坯了。


    顧雲杳不覺得意外,臨走前玉非寒已經給他了警告,耐不住性子的人,死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不過西北駐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曹將軍的兒子軍齡也已經夠了資格,豈不是剛好可以補個缺。”顧雲杳笑的十分溫婉,此去西北是個好機會,曹剛的性子一定可以降的住那些野馬。


    曹烈為人正值且沒有站派別,所以送他去是最合適,但黎京的安危就隻剩下一個不知深潛的顧之曦,想必玉戎不敢冒這樣的險。


    那麽算來算去,也隻有曹烈的兒子最合適。


    “自然,想來明日晨間便有旨意過去,端王妃不去跟你的義兄道個別嗎?”青綃笑著端起桌子上的茶盞為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嘴邊輕輕品嚐了一口。


    西北大軍和西北地方駐軍,一個是與端王私下交好的肅王,一個是暗地裏早就站在顧雲杳身邊的曹家,玉戎這步棋一落子便注定了輸贏。


    藏著掖著這麽久,顧雲杳果然不容小覷,不,傅雲不容小覷,她竟然在入黎京開始就隨手布置,那些小棋子如同掏空城池的螞蟻,一點一點破壞著玉戎的根基。


    顧雲杳搖頭,“有些多餘的事做了便是錯,況且我隻為人慶功,送別不是我的風格。”最恨離別苦,她不需要這樣的離別。


    青綃笑而不語,把茶盞中的茶喝下,茶杯放到桌子上的聲音清脆而好聽,卻不及他的聲音好聽,“最恨離別苦,公主的性子還是沒變。”


    他的笑帶著幾分朦朧,讓顧雲杳看不真切,但他的話她卻聽的清楚,那一句公主的西瓜子還是沒變,讓她仿若隔世一般。


    短暫的怔愣後,顧雲杳搖頭失笑道,“璿璣上主說笑了,我是顧雲杳,一個被家門驅趕的棄女罷了,可不是什麽公主。”


    頓了頓道,“不過最恨別離苦倒是真的。”


    青綃聽到她稱呼自己為璿璣上主,長眉一挑問道,“是雲姬告訴你的?”他的身份隻有雲姬知道,哦不,還可以算上自己流放自己的廬小一。


    搖搖頭,顧雲杳笑而不語,青綃也不再問,一個身份而已,並沒有什麽刻意隱瞞的必要,知道便知道吧。


    “重活一世,傅雲公主莫不是要徹底忘了過往,如果真忘了,顧之曦身邊那些親信被換掉一半是為何?一個小小的破綻鬧得顧家雞犬不寧又是為何?”


    青綃的話像是一個種子,在顧雲杳緊閉的心房裏破土發芽,讓一些本該封存的記憶迅速發芽生長。


    她嘴角的笑深了幾分,眼底的鬱色也深了幾分,她可以忘了那些事,卻無法忽略當時刻在魂魄裏的感覺。


    第225章 吐露秘密


    顧之曦與她沒有深仇大恨,最多不過是小人擔憂,給她的死加快了速度罷了。


    玉戎其實說到底也沒什麽解不開的仇恨,一朝覆滅一朝興,朝代更迭本也是天道循環,無可厚非。


    但她仍是算計這兩人,且是除了雪神殿那位叛徒外最多布置的人,可其實不為了他們本身,而是為了幕後之人,還有她心裏一個解不開的謎。


    “為何?我以為青綃你知道的,雪神殿不是無所不知嗎?”顧雲杳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眼底的鬱色卻變成了清冷。


    青綃失笑著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姑娘還真是從不吃換不回回報的虧。


    “你在找當年設計你的人,可毫無頭緒,即便如今覺得接近了,其實也不過是霧裏看花,若有似無。”他慢慢的說,一字一句清晰傳進顧雲杳的耳朵裏。


    傅家當年的天下本就千瘡百孔,若不是這樣一個姑娘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起來,恐怕等不到玉戎起兵,天下就已經改姓了。


    隻是就算是這樣一個姑娘,傅家竟然還會下了心思讓她不得活,傅雲大概到死都不會猜到,設計她的會是自己的母國。


    顧雲杳沒有說話,青綃說的一點沒錯,她直到現在看到的仍是團團迷霧,即便是今生的都沒有徹底看清楚,更遑論上一世。


    隻是那又如何,她還是不會放棄,上一世二十五年是個笑話一般的存在,難道還不允許這個笑話有個結尾?


    青綃歎了口氣,放下手中茶杯道,“我可以告訴你的隻有一點,送你去山中寺的人並非你娘,而是宮中那位,但你娘默許了。”


    顧雲杳猛地抬眼,她以為這件事許靖容做的,沒想到不是她而是宮中人。


    “當年送你進去隻是為了讓你娘聽話,許夫人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所以便默許了,隻是沒想到山中寺竟然是狼窩,你能在那裏活下來,該謝謝你以往的呆蠢。”


    青綃的話還在繼續,顧雲杳因為他第一句話握緊的拳頭卻慢慢鬆了。


    “山中寺真正的主人不是宮中那位,而是定王,但其實也並非定王,定王也隻是表麵的人,幕後是文定公府的大夫人。”


    顧雲杳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青綃說出文定公府大夫人來,她才微微蹙眉問了句,“文定公府大夫人?”


    從來沒有提及的大夫人,竟然從青綃嘴裏說出來,難道她才是文定公府中最大的幕後主使。


    “對,大夫人,你是不是隻聽過她卻從未見過,更不知道為何文定公府的人為何會突然找上你,畢竟以顧芯眉和倪安柔的麵子似乎也並沒有那麽大。”


    青綃的話確實就是顧雲杳心中的疑慮,當年她就覺得奇怪,文定公府的小公子為何會突然找上她,一個其貌不揚的姑娘,還乳臭未幹。


    浮遊殿他是如何去的,又如何在小巷子裏擄走了她,這些其實看似有答案的問題,實際的答案絕非看到的那麽簡單。


    看似是文定公府的小公子用自己的家世身份支走了守衛,但那是皇宮,侍衛怎麽會買一個外臣的帳,難道不怕皇宮裏真正的主人降罪。


    還有花樓裏那場大火她本意是要燒了大半個樓,可後來竟然隻燒了一個房間。


    “她是宮裏那位的人,所有這一切也就解釋的通了。”顧雲杳不鹹不淡的說,今日的驚喜真是多,解了一個有一個謎題,可她最想知道的還是一無所獲。


    青綃不置可否的一笑,“所以你前世會有那種境遇,多少也是受到此人的影響,若你能見到大夫人,大概會覺得眼熟吧。”


    他起身拂了拂衣袖,朝著亭子外走去,今日說的夠多了,再多隻能她自己去追尋,相信以她的聰明很快就可以看到最後的結果。


    顧雲杳沒有挽留青綃,他總喜歡來無影去無蹤,既然今日的話他都說了,那走了也便走了吧。


    在涼亭坐到晚膳時分,玉非寒親自來牽了她的手,讓她起身跟著去寢室內用膳,一桌子的素菜連一塊肉都沒有。


    顧雲杳看著這一桌子菜,心裏十分鬱悶,她想吃點別的,雖然素菜的味道十分美味,但也不能連著吃這麽久,連口肉都不給吧。


    她看著眼前這一桌子素菜,臉上的精神頓時成了蔫吧的茄子,不滿的緊抿著唇。


    玉非寒知道她的心思,可曆壹銘交代了不可食用葷腥,他也隻能日日看著她吃素,也真是苦了她了,“忍一忍,過些時日你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


    抬眼看向一臉心疼卻堅持的玉非寒,顧雲杳忽然捏著拳頭十分惱怒的低吼,“曆壹銘!”


    她就知道玉非寒不會無緣無故一連幾日都是素食,這背後肯定有人指使,果然沒猜錯,忍一忍,肯定是為了她的傷。


    “怎麽,曆壹銘得罪你了?”玉非寒微微蹙眉,將手中的粥放在她麵前,周圍的侍女下人也早就習慣了,自家主子在王妃麵前就是個居家好男人,見怪不怪。


    顧雲杳捂著額頭道,“得罪,何止是得罪了,得罪大了,斷我口糧,我不把他扔進水牢,我就不叫顧雲杳。”


    最後這一頓還是吃了素食,在玉非寒勸慰下,顧雲杳唉聲歎氣吃完了。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的很快,轉眼她的傷便養好了,也正好迎來曆壹銘和柳輕盈從宮中出來,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


    顧雲杳坐在寢室的軟榻上,現在已經入了冬月,她身上也蓋了薄薄的毯子,這幅軀體與前一世不同,沒經過什麽大風大浪,也沒有好好將養過。


    反倒是大大小小的皮肉傷受了不少,一到冷一些時候就有些畏懼。


    “曹貴妃到底有什麽難查的,居然用了半月之久?”顧雲杳也不等兩人開口,先一步問道,從她問曹婷宮中事到現在都沒人回複她。


    柳輕盈放下手中的茶杯,坐正了身體看向她道,“很難查,這人隱藏的很深,宮中好多大事看似與她無關,但多少都能看到她的影子,隻是無關痛癢,所以至今沒人發現。”


    “哦?說來聽聽。”她知道曹貴妃不簡單,但宮闈中又有哪個女人簡單,尤其是到了她的高度,離中宮之位不過一步之遙。


    “自打玉戎把曹貴妃放在如今的高位後,後宮之中再沒有一個子嗣出生,即便有也不足三年便夭折了。”柳輕盈聲音低啞的說,她似乎還不敢置信。


    也是,前一世她隻知道那些後宮中的妃子為了排除異己不擇手段,卻隻看到她們對付有競爭的美貌女子,卻不曾見過她們如何對待嬰兒。


    柳輕盈會有如此反應一點也不稀奇,而顧雲杳的毫無反應也不稀奇,因為她恰好相反,見到的太多了。


    她還記得,曾經有一個宮妃求到她頭上,說隻要公主能幫她讓那女人滑胎,她的家產可以分一半給她。


    當時她還是傅雲,用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帶著一絲嘲諷看著地上跪著的人,很殘忍的送了她一句話,說如果沒有能力在後宮中活下來,那麽當初就不該進來,既然進來了,不如就做了這萬千繁花下的花肥。


    她看得多了,實在升不起同情心來,這些女人為了權利和皇帝的寵愛可以舍棄一切,卻又在被與她懷同樣目的的女人打敗後一臉哀求和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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