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方勸說之下?,白二小姐紆尊降貴不大樂意的寫了篇策論?。


    簡直就是?邪論?、詭辯之文!通篇引經據典,引援程朱文章、陽明教論?,隻為證明一件事:《嗑瓜子在中國士子文人社交與人脈中起到的輔助性作用》。


    副標題:——淺論?文人社交活動中嗑瓜子、動筷子與碰杯子三大行為的輔助功能的共性與區別。


    神文一篇,舉院震驚。深入淺出,發人深省。


    洞悉文人官場滿嘴放屁不說人話?之精髓,精煉大明朝政不幹人事隻求無?錯之通法!


    最後評分的四個老師,三個拒絕打分,一個打了滿分。


    白家二小姐還是?成功的進入了癸字班,成為了先生們之中的傳奇。給打滿分的老師,就是?現在癸字班這位經學先生。


    這位也憤世嫉俗的經學先生,覺得白家二小姐實在是?譏諷人世間百態之高人,不學這勞什子經學也情有可原。


    言昳便愈發放縱,隨意缺席。


    今日便是?跑去書庫了。


    言昳在家的時候,一直都在李月緹那兒看書,三年來,挑著自己感興趣的一點?,也看了七七八八。


    她?最近在找幾本?概率學相關的書,上林書院雖然麵上有些迂腐,但書庫確實各個門類的先生一點?點?申報經費,花了好多年心思堆出來的,言昳還是?能找到一些冷門的書籍,甚至還有書院的先生們啃著字典做的初版翻譯。


    這會兒正是?上午上課的時間,書庫不會來人,言昳所在的區域又是?書庫的深處。她?早早霸占了一個長?椅坐榻,還自帶了抱枕坐墊茶壺來,獨自躺在上頭看書。


    偶爾有些來查閱典籍的先生,收納書冊的小書吏或不上課的大齡學子在書架之中穿梭,隻是?那些腳步聲,離她?都少有十幾個書架遠,驚擾不到她?這邊來。


    言昳看得入神,正翻過一頁,忽然聽?見有人遠遠地輕聲倒吸一口氣。


    她?抬起眼來。


    有個少年人站在窗子那邊,距離她?七八步遠,似乎沒想到繞過來能撞見她?。


    他輪廓被窗子外的日光融化,逆著光,言昳也瞧不清他模樣。能瞧出來他沒戴冠,應該不到弱冠年級,但身形玉立修長?,著牙色仿古深衣,寬袖攏著衣裳略舊,衣袂有著藏古韻雅的細皺。


    言昳沒理?他。她?可太知道自己美,沒少引來過別人的驚與羨,隻是?略不耐的皺了皺眉。


    卻沒料到那深衣少年竟然緩步徉徉走?來,離她?兩步遠才?停住。


    言昳沒抬頭,眉頭擰緊:這哪兒來的人,如?此唐突。要是?跟她?搭訕,她?便把水壺扔過去。


    她?沒抬頭,就聽?那深衣少年,嗓音裏有玨佩相撞的脆朗,果然道:“您拿的是?伯努利的《猜度術》嗎?”


    言昳抬起頭來,正要譏諷對方不知禮數,一仰頭便愣了。


    她?見過他上輩子的模樣,所以哪怕隔了三年多,他徹底長?開了,言昳也認得。


    是?韶星津。


    真巧啊。


    韶星津長?大後,確實俊朗溫潤,清透不俗。


    但言昳此刻,腦子裏隻有他滿臉冷汗,又急又怕,滿嘴喊著“不可以”的可憐模樣。嘖,三年前他可過的真不算好,現在溫潤如?玉大才?子,又有誰知道他被她?坑的那麽慘過呢。


    這樣再看他,就有種一眼看透的洞悉,言昳自己都沒忍住,嘴角帶上幾分笑意。


    她?這點?“老娘可知道你當年沒發達的時候是?什麽模樣”的笑容,竟被韶星津理?解成了善意的微笑,他沒認出言昳,更?上前幾分,溫聲道:“某正想要查閱此書,書吏說隻能堂閱,不可外借,到了標號的書架來卻沒看到,就想著或許是?這位小姐借了此書。”


    韶星津說完了,但對麵這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貴家小姐,還是?不說話?,微笑著望著他,那眼神似乎在等他說什麽——


    韶星津後知後覺,可能自己有些不妥的那一聲倒吸氣,讓這小姐聽?見了。


    他也是?轉過來之後沒想到書架深處,堂閱的坐榻上,斜躺著一個女孩,穿著水紅月華裙,兩肩留幾縷小辮搭在淺杏色琵琶袖襦衣上,五官玲瓏,她?或許覺得沒人瞧,姿態散漫大膽,任憑裙擺如?扇麵般從榻邊緣滑下?。


    韶星津細瞧,小小年紀確實生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意,腦子裏隻閃過些《招魂》裏的古詞:


    姱容修態,蛾眉曼睩;靡顏膩理?,豔陸離些。


    此刻這女孩逼視她?,顯然不是?什麽圓融寬和的性子,韶星津半晌隻能道:“剛剛是?某唐突了,沒料想此處有人,還望姑娘海涵。此時問書,並未有閑聊叨擾之意,實在是?——”


    韶星津話?說到一半,忽然聽?見一串腳步聲,還有壓著虛嗓的低聲呼喊:“二姐姐,二姐姐——寶膺有事要下?山,他托我給你把課業帶過來。二姐姐?”


    言昳坐起身來。


    果然,她?跟這男主男二自然不會有什麽偶遇橋段,還是?因為白瑤瑤來了啊。


    白瑤瑤隔著幾步遠,就瞧見了韶星津的背影,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放慢了腳步,直到韶星津因她?的呼聲而回頭。


    四目相對,白瑤瑤愣在了原地。


    言昳已經開始夾著自己的抱枕,端著自己的水壺,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白瑤瑤嘴唇抖了一下?,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星津哥哥。”


    果然女主光環還是?不一樣,韶星津沒認出言昳,卻第一眼就認出了白瑤瑤,有些訝異的笑起來,朝她?一禮:“瑤瑤妹妹。許久不見。”


    韶星津大概不知道,自己當初昏迷後,白瑤瑤還護在他身前跟梁栩據理?力爭了幾句——雖然沒有卵用就是?了。


    不過這點?信息差,也讓白瑤瑤心裏酸澀起來。


    她?聽?說過韶星津被梁栩囚禁後,一路帶到京師的過程中受盡了屈辱。也聽?說其實在熹慶公主離開紫禁城後,梁栩才?放了韶星津歸家,說是?韶星津當時瘦了二十多斤,已經不太像樣了……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想到是?自己沒能阻止梁栩,才?讓他受了這麽多苦,白瑤瑤眼圈有些泛紅了。


    言昳要是?能聽?見她?的心聲,怕是?要嫌棄的齜牙咧嘴了:你還想阻止這倆人死?鬥?你先阻止自己的算學考試別掉下?七十分吧。


    但此刻重逢,白瑤瑤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隻低下?了頭。


    韶星津熟絡溫柔的笑道:“三年多沒見,你都已經這麽高了。我還總覺得你是?個,這麽大一點?的小丫頭呢。”


    白瑤瑤抬起頭來看向他,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白瑤瑤也在想,二姐姐說的很有道理?,韶星津跟她?才?見過幾次麵,說過幾句話?,時隔三年多,她?自己都覺得小時候的自己陌生了,他卻還能認出她?。


    ……或許他真的是?個人精呢。


    言昳正在把自己的小毯子疊成豆腐塊,她?以為白瑤瑤肯定要哭著撲進韶星津懷裏,錘著他胸口說“星津哥哥這幾年了你都去哪兒了”。


    但白瑤瑤並沒有,隻是?訥訥的攥著手?,瞧著他,羞澀的笑了笑,而又把臉轉過來看向言昳:“二姐姐,寶膺哥哥讓我把書帶來了。”


    言昳:?她?怎麽這麽快就抽離感情戲了?


    哦,確實,因為在原著中,這個時間點?,白瑤瑤已經跟韶星津和梁栩相處三年多了,關係應該算得上青梅竹馬,芳心暗許了。


    但現在,隻是?點?頭之交的熟人而已,當然無?法觸發那些撒嬌橋段,韶星津更?不會擁著她?,心疼的撫摸著她?臉頰要她?別哭之類的。


    看來韶星津都來了書院,難以避免的要開始言情戲碼了。再不談戀愛,又沒有言昳這樣的反派蹦躂,《慫萌錦鯉小皇後》這本?書就要一點?沒有圍繞著白遙遙的劇情衝突,平淡透了啊。


    韶星津聽?見白瑤瑤叫她?“二姐姐”,怔了一下?,轉頭看言昳。


    言昳接過白瑤瑤遞過來的書冊,點?頭:“謝謝。”


    她?把書冊夾在小毯子裏,看也沒看韶星津一眼,就往外走?去。


    韶星津看那紅裙身影昂首亭亭走?開,怔忪道:“那是?你姐姐?那位白家二小姐?”


    白瑤瑤麵對韶星津有些拘謹,點?頭:“是?。”


    韶星津回頭,剛剛言昳躺過的長?榻上,放著那本?他想借閱的《猜度術》。


    韶星津伸手?拿起了這本?書,輕聲笑道:“你姐姐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他輕輕漾起的幾分笑,讓仰頭望著他的白瑤瑤臉色忍不住有幾分緋紅,偷偷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韶星津纖長?白皙的手?指撫過書封:“白二小姐似乎是?一直不太待見我呢。她?脾氣倒是?不像你這樣好。”


    白瑤瑤想了想,道:“一定是?你擋了她?陽光。”


    韶星津有些驚訝,看向白瑤瑤。


    白瑤瑤忍不住替言昳解釋道:“再說她?看書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並不是?脾氣不好。”


    韶星津不置可否,隻是?他拿起書,竟然嗅到一絲玫瑰花的香味。


    ?!


    他後脊梁忽然一麻。


    韶星津太知道這個味道了!他死?也忘記不了這個味道——!


    他父親韶驊一直認為,當時讓他偷偷帶走?的那些書信、奏折與印章,是?被梁栩拿走?了,所以一直很忌憚梁栩,也對韶星津有些瞧不上眼的失望。


    但在睿文皇帝登基前後的關頭,梁栩都沒有拿出任何一件東西?,韶驊覺得這是?梁栩心機深沉,水麵下?有更?大的陰謀。


    但韶星津卻愈發相信自己的“夢”沒有錯。


    一個蒙麵女賊偷走?了這些。


    他不記得那女賊長?什麽模樣,甚至夢裏連她?的輪廓、年紀都描述不出來,隻有她?驚鴻般的雙瞳和濃密的睫毛,望著他閃過狡黠與決斷的光。還有她?一隻手?狠狠朝受傷的他推過去,留下?衣袖上一點?香味。


    韶星津不可能忘記那股味道。


    父親那一言不發的失望,連同梁栩的折辱,一並狠狠烙在他心上。至少父親的失望他認,梁栩的輕視他恨,但唯有那被女賊,他至今不知是?誰,不知是?真是?假!


    這種不安、自責與憤怒,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但在外始終沒有一絲失物的線索,甚至沒人披露過信件中關於山家的內容,或是?宣隴皇帝留下?的私折裏授意的信息。那些東西?就像是?被一個偷錢小賊隨意摸走?,當夜發現沒有銀錢,便盡數扔進了秦淮河中。


    當然他知道不可能,那種香,並不俗氣常見,尋常人家根本?用不到。


    韶星津心細謹慎,他這幾年甚至多次去聞香、試香,隻想證實那個夢是?真的。


    卻沒想到此時此刻,他竟然在重回金陵沒幾日,就嗅到了!


    是?白昳?


    不可能!


    三年多以前,白昳才?多少歲。她?那麽一點?的孩子,怎麽可能會在他受傷後出現在他身邊?又怎麽會故意拿走?他懷裏藏得這些信件折子?


    韶星津低頭又嗅了嗅書封上的味道:至少從她?開始查這件事,是?個線索。或許有人用了和她?一樣的香薰也說不定。


    韶星津抬起頭來,就瞧見白瑤瑤倒退兩步,有些震驚和……奇怪的擰眉看向他。


    簡直像是?在看一個流氓。


    韶星津這才?意識到,他當著白瑤瑤的麵,一次次的在嗅她?姐姐留下?的書冊!


    這怎麽可能不會被她?認成變態?!


    他大為窘迫,慌亂起來,兩手?差點?把書冊掉在地上,他擺手?道:“我隻是?聞到了書冊上有香味——”


    不對,這麽解釋更?奇怪了啊!


    白瑤瑤艱難的點?了下?頭,裝作理?解的樣子假笑了一下?,道:“星津……哥哥,如?果沒事,我、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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