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法?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得。


    年輕修女扯了扯嘴角,轉頭對車馬上的眾人道:“小心避開?衡王設防的路口,咱們走。”


    說?著,她將胸口的十字架扯下來,扔給老修女,轉身隨車消失在路那端。


    與此?同時,寧波港外,艦隊嚴陣以待的過了大半夜,言實一直坐在甲板最上層的掌舵室中閉目養神。


    一位身著洋人禮服的短發東亞男子,是柏沙·馬丁派來的來使。他為?難的站在甲板上,一直問?旁邊的副官:“你們大人還沒醒嗎?這都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你要?不上去?通知一聲,等著要?入江口的不是別人,而是柏沙·馬丁大人!是為?了之前死去?的豪厄爾的事兒來的!這要?是耽擱了,別說?是哪個高官,大明的皇帝擔待的起這個責任嗎?”


    副館聳肩胡扯:“我不懂那些。我們將軍上個月因為?有人突然叫他起床,他開?槍把上一任副官給斃了。你說?我敢嗎?不過我好奇,你漢話有口音,不是我大明出?身吧。”


    東亞麵孔的來使扯了扯錦緞大衣中的襯衫:“我是東洋人。”倭地人總愛這麽自稱。


    副官:“哦——怪不得呢。”


    言實半閉著眼睛,直到他敏銳的聽到了在風聲與海浪中,遠處有一些微響。


    甲板上的水手?士兵也聽到了,他們打仗多年,當然能判斷出?這動靜是什麽,跑動起來如臨大敵的待命。連那位來使也驚惶的回?過頭去?。


    言實忙起身到露台處,拿起望遠鏡。


    那細微的聲音是槍響。


    遠處在柏沙·馬丁船隻上,似乎爆發了槍戰。他望遠鏡中瞧到規模最大的一座船隻上,閃過幾點微光,那是槍口迸發的光亮!


    槍響到了遠遠的這邊,聲音簡直如同牙簽被掰斷般的細微聲音了,然而很快的,他們就先?看到艦船上一大團火光炸起——


    眾水手?一眼就認出?這火光是對方炮台發射,亮光比聲音和炮彈來的都快,他們立刻吼道:“準備擺舵,加火準備——”


    言實:“不用!不是衝我們來的!”


    果然,在柏沙·馬丁的船隊周圍炸開?一篷快比桅杆還高的水霧,還有滾滾濃煙!聲浪緩緩到來,另所有身經百戰的水手?士兵兩腮一緊,腳釘在地上。


    而後一艘獨帆小船竟劃破濃煙,順著風迅速的離開?那艘大船,朝最近的陸地飛速而去?!


    柏沙·馬丁的來使慌了:“怎麽了?!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副官笑道:“您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知道。我們都離那邊的大船幾海裏遠呢。”


    東亞男子仰頭看著言實將軍,道:“這位大人,你終於醒了!柏沙·馬丁大人請求進入江口,去?往金陵,他與貴國的衡王殿下有會?麵之約,不知為?何被水師攔截在此?處,還請您盡快放行!這會?談事關重大,可耽擱不起啊!”


    言實手?按在欄杆上,道:“都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記得傳信呢。你回?去?稟告你的主子吧。說?我們不放行。”


    來使驚:“什麽意思??這都是定好了要?會?談的,怎麽——”


    言實轉身進入掌舵室:“送他下船!”


    來使的船隻冒著黑煙,離開?了寧波艦隊附近。副官一會?兒跑上了樓,推開?門對言實將軍道:“大人,對麵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言實揉了揉眉心:“等著吧,明日天?亮之後就有消息了。你瞧見?那艘小船離開?的方向了吧,去?帶三艘艨艟,去?他可能著陸的沿岸尋找,抓住他。”


    副館:“呃,格殺勿論?”


    言實瞪眼:“殺什麽!我們往後說?不定要?謝他呢。”


    天?再次亮起來,便是第二日的臘八了,晴空萬裏,和煦暖陽,真是個好日子。


    日頭暖洋洋的照在了豪厄爾的身上。他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一團泥中,褲子後背都濕冷著,他頭暈腦脹的想要?爬起來,就聽到有人喊道:“他醒了!”


    豪厄爾眼前蒙著一塊麻布,隻能感覺到強烈的日光與濃重的海腥味,他口中脹痛難忍,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才意識到——那鼻煙壺竟然還塞在他嘴裏!


    他掙紮起來,幾隻手?按住他肥胖的身軀,一把將他頭上的麻布袋拽下。


    強烈的日光讓豪厄爾雙目刺痛流淚不止,他嗚嗚亂叫,狼狽的想要?把口中的鼻煙壺掏出?來,就感覺到一隻手?用力的卸了他下巴,然後用力將鼻煙壺掏了出?來,再將他合不攏的下巴裝了回?去?。


    豪厄爾揉了半天?眼睛,終於恢複了一些視力,他舉目四望,隻瞧見?自己身在山上,旁邊有落雪的鬆竹環繞,左手?邊能往下俯瞰整個金陵城,正是遠郊遊山玩水的好景。


    他身邊站了五六個壯年男子,手?持刀械,圍著他。而三步遠的地方,有一漢人裝扮的少女帶著遮麵帷帽,身著青裙,對他輕笑道:“豪厄爾大人,您醒了。”


    豪厄爾正要?開?口,就瞧見?教會?醫院中那位名字中有“冬”字的年輕修女,已然換上了一身絳色衣裙,麵無?表情的走過來,對那帷帽少女耳語一陣。


    帷帽少女福身笑道:“豪厄爾大人,給您道喜了。柏沙·馬丁已死。您手?下那位潛伏在他身邊兩三年的水兵,做事做的很成功,在誰都想不到的時候,從側麵用刀捅穿了柏沙·馬丁大人的氣管。”


    豪厄爾不關心這些,他知道自己人的本事,他知道必然成功的!


    豪厄爾啞著嗓子道:“你是誰?!是那位大明王爺瘋了頭,讓你們來殺我的嗎?!”


    帷帽少女搖頭:“此?事與王爺無?關。是我家主子要?與您談生意。”


    豪厄爾坐在泥坑中,被綁起來的手?抬著摸了摸自己撕裂的嘴角,荒唐到極點甚至要?坐地:“談生意?!你家主子?”


    帷帽少女讓開?半個身子,他這才瞧見?在竹林中,擺了一張小桌,桌邊似乎已經坐著一抹紅影正在等候。


    豪厄爾覺得那紅影嬌小,忍不住確認道:“那是你主子?”


    帷帽少女半蹲下來,笑盈盈道:“不過在此?之前,主子還是要?我來跟您說?清楚,為?何這生意能談,也必須談。”


    豪厄爾嗤之以鼻,怒道:“給我解開?!”


    少女不聞不問?,繼續道:“您對水兵下令要?他動手?的書?信,在我們手?裏。那位水兵逃脫後,連人帶凶器,被我們的人找到了。這是您殺死柏沙·馬丁的罪證。不幸我家主子在大明掌握些報業,若放出?消息轟動大明,那大洋那頭的大不列顛也必然要?知曉了。不知道東印度公司中您的競爭對手?會?怎麽看?”


    豪厄爾臉色發青,嘴唇動了動,半晌道:“你以為?我會?怕嗎?我是既定繼承人,除非事情鬧到喬治三世?要?出?手?,你以為?誰能拿得下來我即將繼承的爵位和代理人的位置。”


    帷帽少女笑了笑:“是嗎?我們聽說?您在東印度公司可算得上根基淺薄。其次,您被殺的假消息傳出?來前後,我家主子低價收購了正山、祁門兩地多家茶廠,也與川、滇二地簽了未來三年的期貨合同。聽說?這些都是歐洲最愛的紅茶品種。我家主子目前能占據市場大宗紅茶半壁江山,您要?是想繞開?她做生意,怕是隻能去?各散地找人以高價收了。您跟那位王爺談過,說?要?好好做這幾年的茶葉生意吧,但如今,我家主子如果想,就能讓您做不下去?。”


    豪厄爾不可置信,他或許是悶在袋子裏太久,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什麽?我被殺的假消息才放出?來十日左右,誰能這麽迅速的有這樣的人脈和現金,去?收購這麽多家茶廠?!”


    帷帽少女笑:“主子自有主子的辦法?。”


    他後仰著身子看著天?與山,看著那熟悉的“修女”,看著竹林中的一抹紅影,半晌道:“你家主子到底是誰?她不怕王爺,不怕朝廷嗎?從這個修女接近我——不,是不是從當初那王爺找我共謀之前,就計劃好了這一切?”


    帷帽少女笑道:“我家主子隻是想跟您共贏、互利。沒有殖民地的東印度公司代理人,就是這龐大股份公司裏的下等人。那為?何,咱們不成立自個兒的跨國合資公司呢。沒人跟您哄抬茶價,有人在大明替您疏通關係。何樂而不為?。”


    豪厄爾眼睛慢慢抬了起來。他從私生子一路走到現在,絕對不會?跟錢與權的機會?過不去?。


    他沒好氣的抬手?:“幫我鬆開?。”


    帷帽少女笑起來:“奴婢輕竹,在這裏給豪厄爾大人道一聲不是了。姨奶奶,麻煩您把新衣裳拿過來。”


    不一會?兒,那幾個壯年男子將豪厄爾扶起來,豪厄爾轉頭,就瞧見?這些日子照顧他的“修女”手?中捧著新衣,朝他走來。


    待豪厄爾在幾個壯年男子撐起的簾子後,豪厄爾把自己勒進了嶄新的襯衣與綢緞大衣,有些遲疑的朝竹林中吃著甜點的嬌小紅影走去?。


    隻是越走越近,那紅裙女孩回?過頭來,他忽然想起他見?過這張漂亮的臉。


    在金陵江畔碼頭,在他被槍擊的那天?!


    紅裙女孩笑了笑,攪動著桌麵上英式茶杯中的紅茶,那棉紗茶包上掛著棉線與紙片,他看到紙片上熟悉的商標——重竹茶業。


    輕竹摘下帷帽,站在竹林外,鬆了一口氣道:“姨奶奶,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李冬萱靜靜站,反而難得露出?一抹笑:“不,我覺得很有意思?。隻是那家教會?醫院……”


    輕竹歎氣道:“二小姐會?好好安排的。這幾年,二小姐一直說?金陵是她的盤絲洞,我隻瞧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還不甚理解,如今這一次行動,才見?著這盤絲洞的一點端倪。”


    城中。


    梁栩淩晨便得知了確信的消息,柏沙·馬丁死了!


    這個跟大明打了一二十年交道的東印度公司代理人,在一步步被削弱到落魄之後,就這樣被自己船上的水兵給割喉了!


    他知道,雖然是豪厄爾的手?下幹的,但如果他巧妙地宣布出?來柏沙·馬丁的死,對他而言是多麽大的一件功績!


    這是他父親宣隴皇帝那一代就有的舊敵舊友啊。


    問?題是,想要?宣布柏沙·馬丁的死,他必須要?證明豪厄爾·馬丁還活著,一切不過是計謀。


    但就在這個早晨,他準備要?與豪厄爾會?麵商議下一步的計劃時,豪厄爾失蹤了。


    他本人人間蒸發,而他的手?下甚至連屍體?都沒留下,隻有一些被清洗過的血汙,教會?醫院的修女們隻說?昨日夜裏她們在例行禱告,什麽都不知道!


    如此?大功告成,豪厄爾也必然等著跟他簽訂下一步降稅、合作的協約,絕不會?在這時候突兀的離開?。


    必然有人利用了這個計謀。


    知道這個計劃的人並不多。


    言實與他的長子在寧波艦船上,言涿華估計也沒這個腦子。


    主謀者太顯而易見?,顯而易見?到她壓根都沒想隱藏!


    是他把言昳拽進這個局裏。也是他被她玩的像咬尾巴的狗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步,把營收最好的品牌做強做大,直接搞跨國合資公司,把自己的品牌更好的做進歐洲去。


    *


    梁栩要氣死了。


    第58章 .修羅


    他說的沒錯, 言昳確實不太在?乎自己被發現。


    隨著她做的生意越來越大,藏也藏不住。她不想太高調,但遲早也會在?業內打響名號, 把自己變成?一塊投資的金字招牌。


    且不說梁栩沒半點證據, 言昳也沒壞了他多少?大事,隻?是從某種結果上來說——梁栩以為她出主意他辦事, 最後他會考慮施舍言昳一杯羹。卻沒想到?哼哧哼哧忙活完之後, 她把裝羹的鍋端走了之後, 隻?給他留了一勺。


    但言昳確實也沒想到?, 梁栩第二日便來了書院。


    他來的大張旗鼓, 說是什麽重訪母校, 見見舊人,高車馬隊護送, 侍衛列隊,來了上林書院。


    眾多先生與院主都出來相迎, 更有一些這兩年?剛入書院的年?輕生徒圍靠在?空場上,隻?為瞧上衡王一眼。


    梁栩一人之力, 差點把上林書院變成?什麽聖櫻貴族學校校草王子出街。


    不過, 瞧他的人未必都懷揣著仰慕的心情, 絕大多數的都是好奇看熱鬧。想看看被人說披玉衣著金靴,將半個大明的奢靡圈在?家中的梁姓姐弟,是不是有書報上畫的可惡模樣。


    但不愧是幾?百年?美人入宮清洗出的梁家血脈,衡王殿下遠比部分人想象中貌美些。氣?質翩翩,端雅中有淩厲銳氣?,雙目含情又似涼薄。他特意打扮的儒雅些,一身?緙絲暗雲紋的烏金色程子衣,指尖拈著水晶念珠, 貴氣?中透著精致,讓人難以忽略卻又不紮眼俗氣?。


    他進了書院,一路與當時讀書的一兩位先生說笑,話語中時不時自嘲幾?句當年?的偷懶,讓人覺得心生親近。


    甚至不少?生徒議論起來:他瞧著倨傲,但說起話來竟像是脾氣?挺好的樣子。


    人們往往是對樣貌好且開得起玩笑的人會天然湧起喜愛,到?衡王殿下走過,有些人議論紛紛的已經不再是他到?底擅權貪汙到?什麽地步,而?是他什麽時候成?婚。


    不過對衡王殿下抱有美好幻想的,更多的是新來書院的年?少?生徒們。


    來圍觀的書院的大齡些的生徒,來看的是更大的熱鬧。


    誰不知道多年?前韶家公?子和梁栩在?書院中,就有點拉幫結派各不對付的意思。而?三年?半以前,宣隴皇帝還?在?時,韶閣老在?金陵被刺,熹慶公?主被囚禁宮中,事態急轉直下。聽說,最後衡王殿下抓住了韶星津,囚禁著帶去?京師威脅韶閣老,而?韶閣老一開始不願意鬆口,導致韶星津被衡王囚禁幾?個月之久!


    上林書院是見證著這兩個少?年?死敵一同長大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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