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蘇易水在林中散步出來後,便叫正在火堆邊烤紅薯的冉冉過來。


    然後,他便帶著冉冉再次進入夜幕籠垂的槐樹林。


    聽著林中夜梟咕嚕怪叫的聲音,看著蘇易水一直不肯停下的腳步,冉冉心裏還是有些發毛的。


    畢竟孤男寡女,就算是師徒兩個,夜裏共入林中也有不妥。就在冉冉想著措辭,如何跟師父說回去時,蘇易水頓住腳步轉身取下了麵具。


    此時圓月高掛,清冽的月輝透過林間傾灑進來,看著他俊美難畫的臉,冉冉突然覺得心裏一鬆,同時感慨:原來樣子好看還是有用的,最起碼作奸犯科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沒有那麽可惡。


    就在她直眼看師父,胡思亂想時,蘇易水掏出了一個錦袋,對她說:“替我將這些種子種在林中。”


    冉冉接過袋子,將幾十粒扁圓的種子倒在手裏,卻看不出這是什麽植物的種粒。


    不過師父吩咐,她依著樣子照做就是了。


    蘇易水吩咐她分別種在八棵樹下後,便挑了一塊大石頭盤腿坐下,看樣子是要吸取月輝精華了。


    不過他並沒有閉上眼,隻是看著那少女一邊用樹枝挖坑埋種,一邊碎碎念。


    “都好好地睡覺喝水,要快些長大!”那嘴角掛著甜笑,煞有其事的樣子,好似在照顧著一群無依的孩童。


    就在冉冉埋下最後一顆,剛剛站起身時,突然發現原本坐著的師父不知何時立在了她的身後。


    害得她轉身時撞入師父寬寬的胸膛裏,鼻尖都有些微微發疼呢。


    “師父……”她揉著鼻尖軟糯叫著。蘇易水低頭看著她眼角泛紅的樣子,沉默了一會,眼神專注得似乎要湧出些什麽,可最後,他又是什麽都不說,轉身走了。


    在林中埋下種子的第二日清晨,他們又開始啟程出發了。


    因為一路走走停停,並沒有急切趕路,當再次回到絕峰村時,他們足足走了有五日。


    平日裏略顯清靜的村落最近卻熱鬧如城鎮。


    除了三大門派以及魏糾的弟子之外,其他大小修仙門派也來了不少的人。


    當年的沐清歌掀起仙修魔修兩界的萬丈波瀾,如今女魔再次轉生,自然牽動人心,諸位大能都想知道轉世的靈果有沒有洗心革麵,改邪歸正。


    若是她落地之後,選擇與魏糾同流合汙,那真是辜負了上蒼給她的轉生機會,諸位正道一定會合力將她伏誅。


    也許是果熟蒂落在即,絕山仙台自動形成一道非常霸道的護盾,誰也靠近不得,又不知它何時落下,隻能在山下守候。


    但是村子屋舍就那麽多,雖然許多大能們不缺錢財,但來人太多,又分門別派,不肯同居一屋,後來的租借不到屋子歇宿,便隻能風餐露宿,幕天席地。


    不過蘇易水的徒兒乃是本村人。再加上當初巧蓮走得急,屋子還沒租出去。所以他們理所當然便去了薛家居住。


    可是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冉冉卻發現原本緊鎖的大門被打開了,似乎有什麽人已經住進了自己家的院子。


    第13章


    冉冉有些訝然,當她想要推門進去的時候,蘇易水卻扯著她的衣領子,讓她站在了他的背後。


    等蘇易水推開大門,冉冉踮腳越過師父的肩膀一看,竟然是空山派的弟子們坐在她家院子裏。


    因為那個臉上有疤的溫紅扇看見蘇易水推門進來的時候,也是一愣。


    因為蘇易水戴著麵具,她自然一時認不出,可是看到了他身旁的羽臣羽童二人,再細看他的身形,也認出了他來。


    溫紅扇聲音有些顫抖,輕聲道:“易水,你終於來了。”


    冉冉這時站到了師父身旁,看著滿院子的空山派弟子,想到這位溫仙長差點成了自己的師娘,興師問罪的口氣稍減。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師父,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溫仙長敘敘舊。


    不過師父戴著麵具,看上去一臉木然,似乎並不想主動打招呼的樣子。


    倒是溫紅扇一臉忍不住的驚喜,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找我何事……”


    就在這時隔壁的黃婆子熱情地趕來,拉著冉冉道:“哎呦,冉冉你怎麽回來了?你爹娘在哪?”


    冉冉客氣地跟黃婆打了招呼,說明隻自己回來後,問:“黃婆,請問我家怎麽進了人?”


    提到這,黃婆有些尷尬,不過想到冉冉年紀小,好糊弄,便笑著道:“最近有許多人要來租屋,給的金銀不菲,我尋思著你家屋院空著怪可惜的,便替你家將屋租出去了。回頭我見到了你娘,再給你娘屋錢……人家溫小姐不喜有外人打擾,你這是要回來幾日?我家的空屋子也租了人……要不跟婆婆同住一屋可好?”


    冉冉年紀雖小,可聰明得緊,更是會察言觀色。她一聽便明白了——這位溫紅扇用了高價租屋,黃婆婆已經無屋可租,便動起了她家院子的心思,擅自劈開鎖頭,將屋子租給了空山派。


    想通了這點,冉冉說話也不甚客氣了,微笑著問婆婆:“我娘臨走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囑托婆婆幫忙照料屋舍租賃吧,那麽粗的門鎖,婆婆沒鑰匙,是怎麽打開的?”


    黃婆子被問得語塞,一時想不出話來。羽臣當初來這村子時,曾經受了這婆子一桶泔水,這時也不甚客氣道:“擅闖他人房屋,觸犯了王法,我看不是將租金還人這麽簡單吧?”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蘇易水開口說話了:“溫姑娘,屋主回來,還請你帶人挪步吧。”


    溫紅扇方才在一旁聽了個大概,也知道了那黃婆子私自將別人的宅子租了出去。如果是這樣,也好解決,大不了再給屋主一份銀子就是了。


    可她萬沒想到,那個屋主小姑娘沒有開口,蘇易水倒是先開口攆人了。


    溫紅扇知道自己會錯意了,蘇易水壓根不是來找自己的。


    這滾燙的心頭被潑了盆冷水,溫紅扇緊抿了下嘴唇,便轉頭對薛冉冉道:“小姑娘實在對不住,這樣吧,我們已經住下,實在不好再挪動,不如我將原來的租金翻倍,算作補償。”


    薛冉冉覺得不好插手師父的感情舊賬,決定將燙手山芋傳到恩師手裏。


    於是她乖巧地回道:“我倒是無所謂,不過師父如今也沒有地方住,我這個做徒弟的原該將自家的屋子讓給師父和師叔師兄他們住的……要不,您問問我師父,願不願意與您同住一院?”


    這有情的男女因為誤會鬥氣,也是常有的。薛冉冉以前在村裏沒事趴牆頭的時,也經常能看到幾段村中少男少女的鬥嘴情形。


    若有誤會,解開便好。她這個徒兒自然要貼心地幫師父引線搭橋,最好能讓曾經的有情人共敘前緣,成就仙侶佳話。


    路已經鋪好,隻等師父點頭來個順坡下驢。


    沒想到當溫紅扇充滿希翼地看著師父的時候,戴著麵具的男人隻冰冷地說:“羽臣,送客!”


    羽臣向來惟主子是從,於是揮手衝著滿院子空山派的人道:“請諸位挪步,去跟那個私開闖民宅的婆子要租金去吧!”


    冉冉偷眼看了那位溫姑娘,隻見她的臉色蒼白,全然是希翼破滅的樣子訥訥道:“易水,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當初也並非故意騙你……”


    蘇易水並沒有再開口,顯然是多說一句都不肯。


    這時,她身後空山派的弟子不服,開始起哄:“明明是我們先來的,憑什麽給你們讓屋子!”


    可是溫紅扇卻說道:“都給我閉嘴,隨我出去!”


    狼狽撿拾起空山派長老的威儀後,她鐵青著臉帶著一幹弟子頭也不會地走人了,其中一個弟子則拽著黃婆子的衣領子,去她的院子討要銀子去了。


    冉冉也不理在那嚷嚷著鄉裏鄉親不給麵子的黃婆子,將大門栓好後,便輕車熟路地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空山派的弟子們也許是認為花錢了,便拿這裏當了客棧,滿地的狼藉,也不收拾一下。


    她自小愛幹淨,不太願意跟別人共用被褥一類的。可是如今她的被子已經給人睡了,少不得要拆洗被麵床單,免得留下什麽醃臢臭氣。


    蘇易水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看著自己的小徒弟紮著圍裙挽著衣袖忙進忙出的,一會掃地,一會灑水,又過了一會,則包出一堆要洗的被單子。


    隻是剛剛養得稍微有肉的小細胳膊,拎著錘衣棒在大盆裏洗著床單還是吃力些。


    方才蘇易水派羽臣和羽童去絕山下,打探情況去了,而高倉他們則一起打掃師父要居住的屋舍。


    師父跟小師妹倒是一樣的習慣,不習慣住外人留下氣息的屋舍,需要認真仔細的打掃。


    看了小徒弟捶洗半天,蘇易水閑適開口問道:“你將床單被麵都洗了,今晚蓋什麽?”


    冉冉抬頭抹了抹汗道:“娘給我帶了件厚襖子,我晚上蓋襖子睡。”


    她說到這頓了頓,問師父:“我將兩個屋子裏的被單都洗了,師父您今晚是不是沒有可蓋的了?”


    雖然師父在永城西山時好像不怎麽睡覺,不過大戰在即,師父定然也想好好休息。


    想到師父並沒有什麽避寒的衣服,她連忙起身回屋,拿出的自己的小花襖遞給蘇易水:“要不,今晚您蓋這個吧,我還年輕抗凍,和衣而睡就行。”


    麵對弟子盡孝,蘇易水並不領情,他略顯挑剔地看了看那粉紅中透著土氣的襖子,聲音平平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嗯……該怎麽回答才不傷師徒之情?


    若是按著凡胎俗子的年齡來算,師父應該三十有六七了吧?


    對於修真之人來說,超越凡人生死,三四十歲隻是堪堪入門的年齡,可以說是青春年少呢。


    而且師父駐顏有術,想要冒充十八九歲的少年也沒有問題,的確是跟老人家挨不上邊。


    冉冉從小就討人喜歡,很有長輩緣,但是她發現自己似乎怎麽都討好不了師父,恩師總能見縫插針,挑剔出她的言語錯處來。


    就在冉冉想著怎麽在不觸犯第一條門規的情況下,誇讚師父長得貌美年輕時,師父卻起身道:“走吧,去附近的集市買些被子回來。”


    聽到要逛集市,丘喜兒喜出望外,於是幾個小徒弟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跟著蘇易水出門了。


    鎮子上的集市,賣的都是臨近幾個村的土特產,但是略顯貧乏的貨品,也阻擋不了逛街的愉悅心情。


    高倉喜兒這些少男少女們也都是買些吃吃喝喝。冉冉作為懷揣三兩銀子的大戶,卻有些舍不得,大部分時間裏都是看著別人吃。


    蘇易水在路過一家成衣鋪子的時候停了下來,對著跟在他身後穿著粉紅花襖子的冉冉道:“讓裁縫量一量身,做件新衣服。”


    冉冉覺得師父這又是在抽冷子出考題,考驗她是否奢靡浪費,立刻從善如流道:“師父,我的衣服夠穿了,不用做新的。”


    透過麵具,兩道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粉紅土氣的女娃娃,蘇易水平靜地說:“換些素的,看得鬧眼睛……”


    被師父嫌醜,冉冉隻好閉了嘴。可自己的衣服多好看,是娘特意給她扯的花布料呢!


    不過年輕的小姑娘自然喜好帶些顏色的,眼見著冉冉紮在花花綠綠的布堆裏出不來了,蘇易水似乎實在忍不下去,便親自下場給徒兒挑起了布料子。


    他摒棄了那些鄉村豔俗的顏色,單選了匹月白的布料子,又越過了裁縫殷勤獻上的衣服樣子,徑自提筆畫出了要做的長衫樣子,吩咐裁縫照著這個來做。


    當然為師者一視同仁,高倉、白柏山,還有丘喜兒他們也依著樣子各自做了一件。


    因為蘇易水出手大方,那裁縫對他帶著詭異麵具也可以視而不見,滿麵帶笑,拍胸脯保證多找些針線婆子,第二日下午就能送到村中府上,讓幾位高徒穿上新衣。


    除了衣服外,還有女孩子的發簪一類的小物,都是蘇易水親自挑選的。隻是那些小物的價錢令人咋舌。


    據賣貨的掌櫃所說,這些乃是從京城裏進的金貴東西,隻是這裏地方小,沒人識貨,一直都沒賣出去。


    冉冉默默看著師父揮金如土的樣子,覺得昔日靈鷲宮宮規後繼有人了。師父雖然嘴上不怎麽挑剔,其實很好的繼承了女魔的奢靡之風。


    他若講究起來的時候,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據說二師叔含糊地說過,他是王爺的兒子,那是富貴金湯泡大的,也難怪真的講究起來,就一點也不肯將就呢!


    第14章


    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可不敢說,隻能在心裏默默嘀咕幾句。


    當新衣送來時,冉冉不得不佩服師父的素雅品味,樣式看著簡單的月白袍子,穿到身上時,便有種翩然如仙之感。


    她不自覺地便摘下了頭上戴著粉花發釵,重新梳了頭,隻簡單的發髻,搭配上新買的玉簪子,再攬鏡自照,驟然覺得自己仙氣飄飄,修為升高不少,此時開爐子來定然能煉出不老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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