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停,往下麵的陰陽坑裏又看了一眼,有些唏噓道:“不然的話,他們剛剛應該就已經死了吧。”


    夜魅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她打斷:“在這霜天境裏,還沒有人敢違逆我。”


    夜魅的確不敢做些什麽,最後隻能悻悻退下,水鏡中的畫麵便到此為止了,雖然看不到接下來的故事,但聯係之前段輕舟講述的故事,他們大概也能猜到後來發生了什麽,不過就是最後一條生路封死罷了。


    這便是當年被段輕舟錯過的一段往事,可一個問題得到了解答,另外一個問題也隨之而來,喬挽月那時候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他們抬頭看向喬挽月,喬挽月知道他們想要問什麽,搖了搖頭,這些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之前段輕舟在信裏提起此事,她也一直是將信將疑,她並不是懷疑段輕舟說了謊,隻是覺得段輕舟那時候見到的人或許並不是自己。


    今日親眼所見水鏡中的一切,才知道當年在這裏段輕舟被坑得不冤。


    “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在場除了銀麵人,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段輕舟有些失神地望著半空中那麵早已經消散的水鏡,他雖已經做好了當年之事或許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的準備,然而現在親眼看到了,還是有些……


    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可他也分不清這就是是一場美夢,還是一場噩夢了。


    很奇怪的是,段輕舟以為自己心裏會很難受,然而心中卻是異常的平靜,像是冬日裏被冰封的湖泊,任由落葉飄零在裏麵,也不會蕩起絲毫的漣漪,可誰又能知道在冰麵之下,湧動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在自己的舌尖咬了一下,疼痛讓他整個人更加清醒了一些,他抬起頭,向眼前的銀麵人問道:“前輩是從哪裏得到這顆落魄珠的?”


    “陰陽坑下有夜魅,喜食人腦,吃了人腦後,它就會無意識地模仿死者的行為。”


    因為上一個被它殺死的是個喜歡唱戲的女修,所以他們在那下麵先聽到的尖叫聲,和後來聽到的唱戲的聲音,都是它發出來的。


    聽到銀麵人這句話,在場的幾個道友感覺自己腦袋一涼,幸好幸好,他們的腦子都保住了。


    “那個東西……它說會讓我們活著,它答應了一個人,為什麽?是誰?”


    喬挽月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下意識捏了捏,有點想走上前去,跟這些個道友們來一句,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幾年前在霜天境中的迷霧正在一點點被揭開,雨下得越來越大,遠處的灰鬆林在這雨幕中漸漸模糊,細細長長的黑色月狗融化在這雨水之中,墨色順著溪流奔流而下,很快就不見了蹤影,銀麵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油紙傘,撐在他與喬挽月二人的頭頂。


    其他的道友們看到這一幕,對這位前輩的區別對待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心底還是會好奇他和喬挽月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一路上,銀麵人雖沒出手過幾次,但是給他們的感覺非常的深不可測,即便是他們有些人前些日子在講學大會上遇見的天辰宗的那位文光長老,也沒有給他們這種感覺。


    當年在陰陽坑下麵困囿了他們多時的結界,被他輕輕一揮手便完全散開,差點要了他們的腦子去的夜魅,也不過在短短的幾息工夫就沒了命去。


    這人究竟是何來曆?


    道友們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個銀麵人,銀麵人側過頭,看著矗立在雨中的高大石碑,上麵劍痕斑駁,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他聲音冷淡,道:“剩下的,那就要問問這裏的碑靈了。”


    “碑靈?”幾個道友異口同聲地向他問道。


    “霜天境中的碑靈,自以為能夠掌控整個霜天境,”銀麵人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冷嘲,“卻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囚徒罷了。”


    銀麵人抬起手,指尖輕撫著眼前的石碑,隨後站在他身後的這些道友們就看到那石碑的表麵竟是現出一道紅光,如同水中的錦鯉一般,在他的指尖到處逃竄。


    銀麵人對這種你追我逃的把戲並不感興趣,指尖神光縈繞,如同絲線一般向四周蔓延開來,不久後,那抹紅光就停在銀麵人的指尖,再也動彈不得。


    眾位道友到現在仍是沒太明白銀麵人這是在做什麽,卻也沒有上前去詢問,銀麵人道:“是你自己出來說,還是本座將你打碎了,以搜魂術親自來看。”


    石碑表麵上的紅光擺動了兩下,最後在石碑表麵化出一道虛虛的輪廓來,看著像人,但又不完全像。


    銀麵人沒再說話,靜靜地等待碑靈交代自己當年的犯罪經過,然而碑靈開口的第一句卻是:“我又沒有錯。”


    它的聲音像是從無數的砂礫中磋磨出來的,沙啞又尖細,聽得讓人很不舒服。


    宋致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中那個小弟每次洗蘋果時,雙手在蘋果表麵摩擦的聲音。


    太可怕了,這個碑靈果然很有一手。


    眾人看不見銀麵人麵具之下是怎樣的一副表情,隻聽著他淡淡向碑靈問道:“沒錯麽?”


    碑靈道:“弱肉強食,他們到了我的地盤,就是我的東西了,為我所用,有什麽錯!”


    銀麵人輕輕笑了一聲,向碑靈問道:“本座現在將你打碎,是否也算得上是你口中的弱肉強食?”


    碑靈立刻閉上嘴不說話了,它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所以在察覺到這個男人到來後,根本不敢現身,可他沒料到,自己這樣低調,還是被對方給發現了。


    “你若是不想說,本座便動手了。”


    雖然被銀麵人給威脅了,但碑靈依舊堅定地認為自己並沒有錯,它隻不過是想要變成人,想要從這個鬼地方出去罷了。


    然而它現在也不敢在銀麵人的麵前跟他爭論這個東西,不就是想要知道當年是怎麽一回事嘛?它就好好跟他們說道說道,說起來也有好長時間沒有人來它這霜天境聽它說話了。


    天空更加陰沉,碑靈的身影在石碑表麵傷忽明忽暗,它將當年的一段往事緩緩說來,它的聲音實在難聽到了極點,但偏偏這件事對各位道友都非常重要,他們必須得仔仔細細地將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


    宋致更是備受折磨,感覺渾身都癢得厲害,恨不得找個粗糙點的東西好好蹭一蹭。


    碑靈的聲音斷斷續續,當年這些小道友會陷入陰陽坑中也是它一手策劃的,本來是要讓他們全軍覆沒,沒想到段輕舟會在最後關頭將喬挽月給推了出來。


    不過碑靈並不擔心,隻是一個修煉到第二重的小修士而已,能夠掀起什麽風浪來?


    況且不管是在陰陽坑外麵,還是裏麵,隻要是在霜天境裏,對它的影響都不大,它故意讓喬挽月看到了陰陽坑裏同伴們性命垂危的狼狽樣子,然後誘導喬挽月以天賦與它做了交易,若是喬挽月答應得稍晚一下,怕是幾個道友都要沒了命去。


    喬挽月不是第一個被它奪了天賦的修士,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確實最讓它喜歡的,很純粹,很漂亮,像是冬日裏的第一片落雪,猶帶著秋天裏暖陽的溫度。


    這是這麽多年來,這是它拿到的最滿意的一份了。


    碑靈說到這裏,忍不住桀桀桀狂笑起來,它的聲音就更加難聽,像是斷了齒的鋸子,宋致整個人都要扛不住昏厥過去。


    眾位道友對這個聲音的抵抗力比他稍微強了那麽一點,如今知道了這樁舊事的始末,心中自然十分震驚,他們此前從來沒有想過當年救下自己的人裏其實還有一個喬挽月,還是她舍了修真界中百年難一遇的絕佳天賦才換來他們活下來。道友們看向喬挽月的目光中充滿了某種不好言說的詫異愧疚恍然大悟等種種情緒,以及……莫名的慈愛。


    這些年裏他們知道喬挽月的修為一直停滯不前,想起從前家中爹娘總是拿喬挽月跟自己比較,心中還暗暗高興過,現在知道了這其中的緣由,道友們紛紛反省,自己當時做的實在不對,等這裏的事情解決了後,他們得跟喬家主好好道個歉,還要準備一份厚禮。


    喬挽月對他們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按照他們修真界話本裏的規矩,是不是得以身相許,隻是想想喬挽月如今已經有了夫君,肯定是許不成了,畢竟他們也都是修真界裏的大好青年,總不能去做小吧。


    說起來,世間的因果本就很難說清楚,當日先是段輕舟救了喬挽月,後來又有喬挽月舍了天賦,救了他們,如果沒有碑靈在這裏麵插了一下,日後他們兩個完婚或許也是一對愛侶,可那時誰能想到幾年後,兩人卻是徹底斷了可能。


    碑靈繼續述說著那段往事,喬挽月在被剝奪了天賦之後,陷入昏迷,碑靈並不滿足於此,它還想要現在陰陽坑裏麵的那些修士們的天賦,原本它被困在石碑當中,不能活動,隻能與陰陽坑下麵的那隻夜魅合作,但現在它有其他的辦法,於是借用了喬挽月的身體,走過那條窄橋,來到陰陽坑前。


    喬挽月聽到這裏,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剛才看了落魄珠的往事時她便已經想到這種可能,當下聽著碑靈親口說出來,心裏依舊是有些不大舒服。


    殺人就殺人了,怎麽還能辱屍呢?


    她抿著唇,聽著碑靈繼續在那裏叨逼叨,大概是太久沒有同人說過話了,現在好不容易碰上個機會,碑靈恨不得把自己這些年學到的話都用上來,小形容詞也是一套一套的。


    它是答應喬挽月讓他們活下來,可是並沒有答應她要把這些人從陰陽坑中救出來,喬挽月的天賦對它來說是很好,但是並不夠,它還要得到更多人的天賦來助它修煉,也想要一具可以讓它出了霜天境的身體。


    隻不過它還沒來得及做這些,白衣人去而複返,碑靈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不敢出來,藏回了石碑之內。


    它有時候不通人情世故,有時候又很聰明,它害怕暴露自己,此後再也沒有人敢到霜天境來,便偷偷消除了陰陽坑中眾人的記憶,任由白衣人把所有人都送出了霜天境。


    它以為萬事大吉,老實地待在霜天境中,等著下一波倒黴蛋的到來。


    沒想到這麽等了好幾年,霜天境再次開啟,來的竟然還是上一波倒黴蛋。


    沒等碑靈高興,它就發現這一回自己怕是要變成倒黴蛋了。


    第58章


    這就是當年所有的真相,這就是段輕舟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真相。


    在整個故事中,絲毫沒有程雪兒的身影,可是剛才她跟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滔滔不絕地說著關於霜天境中的種種,就好像是她親身經曆過一般,眾人實在不明白,她究竟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那些關於霜天境的故事。


    可現在程雪兒已經沒有了蹤影,他們找不到人,自然是得不出答案。


    宋致看向段輕舟的目光中頓時充滿了同情,程雪兒這段時間騙了段輕舟不少的好東西,當然這對段輕舟來說應該算不得什麽,他真正會難受的怕是隻有與喬挽月的那段姻緣。


    可是又能怎麽辦呢?有緣無分,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他們兩個應該最是恰當不過了。


    宋致有些話藏在心底,不太好說,從前他覺得段輕舟與喬挽月這兩個人都挺涼薄的,對彼此也沒有那麽深的情意,不然的話,段輕舟不會一句話也不說就退了自己與喬挽月的親事,而喬挽月也不可能轉年就與一個順手買回來的奴隸成了親。


    然而如今知道整樁事情的始末,宋致才明白並非如此,正是因為段輕舟放不下喬挽月,才會被這心魔所累。


    而喬挽月……他不是喬挽月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喬挽月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不能因為喬挽月在第二年成了親,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她在被段輕舟退親的時候,一點都不難過。


    宋致心中長歎了一聲,願他兄弟早日戰勝心魔吧。


    至於其他……


    其他的他既不是段輕舟的爹,也不是他的娘,管不了的,想來段輕舟也不需要他來多事的。


    這樣算來他們是欠了眼前這個銀麵人和喬挽月一樁因果,因果這個東西探的其實就是個問心無愧,隻是這四個字聽起來簡單,世間能做到的修士其實不多,所以有些魔修幹脆自暴自棄,隻圖一時之快,完全不計以後的得失。


    他們這些正經的修士可不能這樣。


    碑靈嗶嗶道:“我都說完了,你們可以走了吧。”


    這個銀麵人杵在這裏,碑靈心中有些發虛,這人還怎麽打發不走了?


    銀麵人問道:“你不會是以為本座來霜天境一趟,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的吧?”


    他的語氣中帶了幾分的譏諷,碑靈沉默著,難道不是嗎?


    銀麵人道:“當日你從她的身上拿了什麽,今日也該還回來了。”


    碑靈不服,道:“這是你情我願的交易,為什麽要還?她當時答應給我的,我也答應讓他們都活下來了。”


    雖然碑靈當時還懷著其他的心思,但事實上它確實踐行了它的諾言,它覺得自己沒有錯。


    “是麽?”銀麵人上前一步,右手覆在石碑上,他手掌下的石碑肉眼可見地凹陷了一塊,他向碑靈問道,“那要麽本座今日便在這裏了結了你的性命,要麽你自己把東西拿出來。”


    碑靈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銀麵人輕笑了一聲,問碑靈:“這不也是你口中你情我願的交易嗎?”


    從前在霜天境的時候,碑靈以陷入陰陽坑下麵的道友的性命來威脅喬挽月,他如今以碑靈的性命來威脅它,兩者相比,並無不同之處。


    碑靈語塞,石碑上的輪廓在雨水中明滅了幾次,它實在不舍得把喬挽月的天賦還回去,那是它這麽多年裏得到的最好的了。


    然而現在它要是不還回去,自己就得沒了。


    喬挽月垂眸看著石碑上的輪廓,半晌後,她上前一步,對銀麵人說:“前輩,我想自己進去試一試。”


    銀麵人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喬挽月,問她:“你知道要怎麽去做嗎?”


    “大概知道。”她這些年從各種地方收集了大量關於霜天境中的古籍,此前她翻閱那些書籍的時候隻隱隱有點眉目,究竟要怎麽去做卻一直沒有想通,今日站在這石碑前,恍然間好似明白了許多。


    喬挽月道:“隻是若有什麽不測,還望前輩能出手相助。”


    銀麵人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眾位道友聽著他們二人的對話隻覺得是雲裏霧裏,根本聽不明白喬挽月要做什麽。


    銀麵人伸出手在喬挽月的眉心點了一下,金色的流光好似落入她的眸中,隨後,這些人就看著喬挽月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進入到石碑之中,成了一個白色的光點。


    他們捂著嘴驚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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