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緩緩說道:“她說她信你,她要等你回來,她穿著那一身大紅的嫁衣,去了雍城,此後再也沒有回來。”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她的身體本就不好,雍城的氣候並不是適合她,可她還是去了,再也沒有回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她。”老鐵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憂傷,“文陽臨走的前一晚,她來到禦花園中,來到你們小時候玩耍的地方,她的手指撫過這裏的一花一木,她哭了,我便是在那一個晚上生出了靈智,她的眼淚落在我的樹幹上,我繼承了她的意誌,她想要找到你,我要幫她找到你。”


    一切就是這樣的簡單,至於找到顧延釗以後文陽要做什麽,老鐵從來不去多想,隻是他從來都是一棵樹,如果不是明決的幫助,到現在還都無法離開五采城。


    顧延釗低著頭,沉默不語。


    老鐵冷冷笑著,本想開口譏諷顧延釗幾句,又覺得顧延釗當年其實也不算錯,就如他所說的那樣,人活在世,沒有什麽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


    顧延釗忽的開口問:“文陽現在怎麽樣了?”


    還沒等老鐵說話,顧延釗便自言自語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應該已經轉世投胎了吧?那人家都轉世了,再去找她是不是不大好啊?”


    “她沒有。”老鐵非常確定地道。


    “你怎麽知道的?”顧延釗問道。


    老鐵冷著一張臉道:“我就是知道。”


    顧延釗又問:“那你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這回老鐵沉默了,那位文陽公主從離開五采城後,它就再也沒聽人提起過她了,皇宮中的人好像在一夕之間將她遺忘。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老鐵伸手摸了摸自己長長的胡須,想著如果他在獻出一百年的修為讓喬挽月幫著他們找一找文陽的下落,不知道喬挽月他們是肯還是不肯。


    喬挽月在這時突然開口,叫道:“秦凡?”


    秦凡一激靈,忙回道:“在呢。”


    喬挽月道:“你仔細說說,你剛才在水下都看到了什麽,越仔細越好。”


    秦凡怔了一下,隨後便意識到喬挽月在懷疑他所看到的場景便是那位文陽公主準備大婚時的場景,他一邊回憶一邊同在場的幾人講述自己剛才的所見。


    文陽大婚時的場景究竟是怎麽樣的在場的幾人都不曾親眼見過,不過按照秦凡描述眾多賓客的相貌和衣著,大概也能確定這場大婚確實是為他與文陽兩人舉辦的那一場。


    老鐵緊緊地抓住秦凡的手,對他道:“好兄弟,這麽說文陽也在天眼泉裏是嗎?”


    “也不一定吧。”秦凡抬起手撓撓頭發,“我之前看開明城外的那座石碑時,眼前就產生這種幻象了。”


    “石碑?”老鐵微微皺起眉頭,看樣子是在回憶那石碑的模樣,可現在隻回憶起來也並無用處。


    “那我們先離開這裏吧,去找石碑,對,我們得快點去找石碑。”老鐵已經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現在就能見到秦凡說的那座石碑。


    事情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他們繼續待在這裏也再查不出什麽東西來。


    “那便走吧。”喬挽月說道。


    “我出不去這裏的。”玉佩中的顧延釗笑著說。


    明決沒有開口反駁顧延釗的話,大概他也是沒有辦法的,這些年顧延釗在那裏對抗鮮胡亡靈們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出了那重空間,他根本凝聚不出一個完整的實體了,也無法隨著喬挽月回到族人們的安息之地。


    顧延釗早就知道,自己永遠都離不開這個地方了。


    喬挽月等人不可能為了顧延釗而一直留在鮮胡,他們無聲地從這片沙洲離開,直到很久以後,鮮胡人才意識到他們的離去。


    他們知道伊和大人不會久留在這裏,會在某一日突然消失在這片沙洲之上,隻是沒想到他會走得如此之快,以後的以後,這些鮮胡人們或許會選擇留在這裏,或許會選擇去尋找一個新的家園,他們會在那裏豎起伊和大人與顧將軍的石像,會讓更多的人知道當年的那一段往事。


    要在沙洲中找到顧延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從這片沙洲出去,回到那塊石碑前麵對眾人來說卻是容易多了。


    高高的城牆上飄蕩著許多彩色的旗幟,紅日初升,破開漫漫的長夜,金色的陽光落滿大地,旗杆的影子被拉得長長,一直延伸在喬挽月的腳下。


    他們停在石碑前麵,觀察著眼前的石碑,從過往路人的口中得知這石碑在這裏已經有數百年了,之前與它一起立在這裏的那些巨大石塊,早已不見了蹤影,隻有它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總在這裏。曾經有人想要給這塊石碑換個地方,但不知為何,它總會回到這裏來。


    “人會變成石頭嗎?”喬挽月抬手敲了敲眼前的石碑,突然開口問道。


    明決回答說:“或許會吧。”


    “那石頭還會再變成人嗎?”喬挽月又問。


    “那要看人為什麽會變成石頭了。”明決說。


    喬挽月輕輕笑了一聲,她道:“總覺得我們好像說了一堆廢話。”


    明決道:“可以再多說些。”


    雲落影:“……”


    這個肉麻兮兮的人怎麽可能真的是他們尊上。


    喬挽月放下手,靜默地望著眼前的石碑,許久之後,她開口輕輕地叫了一聲:“文陽公主。”


    那石碑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無聲地矗立在這裏,喬挽月失笑,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件非常幼稚的事,而站在他們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老鐵卻在這個時候上前了一步,他從頭頂薅下來一把頭發,放在手心裏搓了搓,很快搓出了一簇青色的火焰來,火焰熄滅後,生氣嫋嫋的青色煙霧,那煙霧全部落在了石碑上麵。


    老鐵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石碑,眼淚突然從他的眼眶中落下,大顆大顆的,落在腳下的沙地上,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抱抱眼前的石碑,可最後又頹然將雙手放下,隻低低地叫了一聲:“文陽。”


    同喬挽月剛才一樣,石碑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老鐵仍不放棄,他繼續道:“文陽,我找到顧延釗了,我找到他了,隻是……我沒有辦法帶他來見你,文陽。”


    石碑依舊沉默,像是在嘲笑他們的妄想。


    老鐵垂下頭去,不知自己還能怎麽辦了,他有些不敢直視眼前的這座石碑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已經幹涸的眼淚,轉過身,向著開明走去。


    “走吧,”他說,“我去幫你們找找那個八百年前的許二狗。”


    老鐵緩慢地向著城中走去,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可他是妖,一株鐵樹妖,年紀越大修為越高,越應該感到快活才是,然而此時他的背卻有些佝僂了。


    一絲如同琉璃破碎的細小聲音在眾人的耳畔響起,緊接著這聲音越來越多,很快連成一片,眼前的石碑上出現許多細長的裂紋,而後一陣狂風吹過,裂紋擴大,大大小小的石塊從石碑上麵簌簌落下。


    然後轟隆一聲巨響,石碑崩裂,已經快要走到城門口的老鐵聽到這聲音回頭看去,五色霞光籠罩著石碑,不久後那霞光褪去,身穿大紅嫁衣的美麗女子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文陽?”老鐵這樣叫道。


    第102章


    紅衣的女子閉著雙眼,靜靜地站在黃沙當中,寬大的衣袖隨風飄舞,發出獵獵之聲,遠方的城池在黃沙彌漫中若隱若現。


    老鐵跑過來,癡癡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又哭又笑,他的眼眶中滿是熱淚,一眨眼那淚水便順著他的臉頰落下,他小聲的,“我找到顧延釗了,我找到他了,文陽。”


    紅衣的女子終於睜開了雙眼,燦爛而明媚的陽光在數百年後終於又落入了這雙褐色的眼眸中,她望著眼前的老鐵,目光中透露著些許的疑惑,她向老鐵問道:“你是誰?”


    她的目光越過了老鐵,又落到了喬挽月等人的身上,向他們問道:“你們又是誰?”


    喬挽月等人均沒有開口,他們不曾見過這位文陽公主,有些話自然不好去說,而且這樁事從始至終都隻是老鐵的執念罷了。


    老鐵緩了一緩,才道:“我是……我曾經是皇宮禦花園裏的一株鐵樹,你與顧延釗小時候經常圍著我玩耍的,你還記得嗎?”


    文陽看著老鐵,想要從他的身上看到一絲過去熟悉的影子,許久後,她柔聲說:“我記得你。”


    老鐵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他是因為文陽的眼淚而生出了靈智,這世上沒有誰能比文陽更讓他覺得快樂了。


    文陽似乎是被老鐵的情緒感染,臉上也多了一絲笑意,她輕聲問道:“我聽到有人說,找到顧延釗了。”


    老鐵點點頭,笑著告訴文陽:“我找到他了,你要去見他嗎?”


    “我走不了的,我隻能留在這裏,”文陽說起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平靜,並不見多少的悲痛,這是當年她自己的選擇,放棄生命,化身石碑,隻為了等到一個答案。


    “你知道顧延釗當年在鮮胡都做了什麽嗎?”文陽向老鐵問道。


    見老鐵點著頭,文陽便笑了起來,“那與我說說吧,也讓我知道我這些年的等待究竟值不值得。”


    冥冥中老鐵有一種預感,他剛剛找到這位公主,或許用不了多久,就又要與她分別了。


    他欠下她的因果,如今就已經償還了。


    老鐵將當年的那一樁往事同文陽公主細細說來,文陽始終沉默著,臉上也不見絲毫驚訝的表情,她好像是早就有了這樣的預料,等到老鐵的話音落下,她向老鐵問道:“後來呢?他現在怎麽樣了?從鮮胡離開了嗎?”


    老鐵搖頭:“顧延釗離不開鮮胡,他永遠的被自己困在了那裏。”


    在數百年前,他的血肉都融進了沙洲的那片土地之上,是因為明決將他融化在沙丘上的魂氣凝聚在那枚玉佩上,他才能從那重空間中出來,但是想要離開沙洲卻是不能了,或許多年以後,日從西升,時光逆流,他才能徹底地獲得自由,又或許在那之前,他便已經不在了。


    “要我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麵嗎?”老鐵向她問道,縱然也許要花上自己數百年的修為,但隻要文陽公主說一聲想,老鐵就會想辦法,達成她的心願。


    文陽公主搖搖頭,她說:“是否能和他見上一麵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她微微停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更加溫柔,她回頭望向自己身後的那座熱鬧城池,對老鐵說:“那時候我離開帝都,來到雍城,所有人都以為我愛顧延釗愛得瘋了,其實不是的,我與他之間,向來都是清清白白,從來沒有男女之愛,我會選擇離開帝都,是為了自己。”


    老鐵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的悲戚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坐在地上嚎哭起來。


    文陽被老鐵的樣子有些嚇到了,問他怎麽了,老鐵搖著頭,說著沒事,可他這個樣子看起來怎麽像是沒事的,倒有些像一個孩子突然得知自己的爹娘感情破裂要和離了。


    老鐵覺得這些人都不會理解他的痛苦,他甚至都想過自己可以一輩子都沒有伴侶,但是他支持的兩個人必須在一起,誰也不能拆散他們,而現在先是顧延釗,後是文陽,這兩個人都告訴他,那些隻是他這個局外人的一廂情願,人家兩個一點私情都沒有,這個世道太險惡了,對一株鐵樹一點也不友好。


    “我自是可以選擇留在五采城中,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文陽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大紅的嫁衣,她與其他的姑娘不大一樣,她從來都不想穿上這身衣服,“留在五采城中又有什麽好呢?聽從他們的安排,最後嫁給另外一個人,做妻子做母親,然後結束了這一生,這樣的人生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那從不是我想要的。”


    “我來了雍城,在這裏辦了個學堂,教這裏的孩子們讀書識字,等到戰爭來臨,我無法到戰場上去,隻能在這裏幫他們做些衣服。”


    文陽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雍城的氣候惡劣,再加上沒什麽名醫,沒過幾年,文陽的身體就很壞了,她察覺到大限將至,找了位遊方的術士,將自己化為石碑,立在雍城的前麵。


    被封印在石碑當中的除了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壽命,她就這樣一直等在這裏,等一個答案。


    文陽輕輕笑了一聲,她眺望著遠方,她說道:“這些年,我隻是想要證明我看人的眼光沒有錯,顧延釗絕非那樣的人。”


    她收回目光,對老鐵說:“謝謝你,將答案告訴了我。”


    老鐵望著她,他預感到文陽要離開了,他是不希望她走的,卻又不知道自己說什麽話才能夠將她留下。


    文陽繼續說道:“我等得夠久了,我等了這麽些年,也隻是想要等到一個結果罷了,現在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已經夠了。”


    文陽再次抬起頭,望向遠方這一片茫茫的沙洲,恍惚間,她好像那座高高的沙丘上看到了顧延釗的身影,他還是當年的模樣,身騎白馬,手持銀槍,紅色的纓子在風中飄舞。


    那些久遠的歌謠在五采城與鮮胡的上空回響,心念家鄉,家在遠方,今夕何夕,他年歸鄉兮?


    “真好,”她說,“若是有下一世……”


    她話沒有說完,整個人霎時間碎裂成細小的砂礫,長風一過,就散落黃沙之中,這一樁執念從此了結。


    老鐵坐在地上,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怔怔地望著文陽剛才所在的地方,秦凡猶豫了一會兒,上前一步,蹲下身,想要將老鐵從地上扶起來,老鐵口中喃喃問道:“怎麽會是假的呢?你們說說這合理嗎?怎麽它就是假的呢?”


    “什麽假的?”秦凡問道。


    “都是假的。”老鐵哽咽道。


    秦凡:“……”


    老鐵這怕不是受到的打擊太大,把腦子給傷到了吧。


    等到老鐵哭得差不多了,秦凡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道:“現在是不是該回五采城,去找許二狗了。”


    老鐵聽到這話,忍不住嚶了一聲,去幫喬挽月找許二狗,就意味著他要失去百年的修為,不過既然是之前答應好的,作為一株成熟的鐵樹,他當然是不會反悔的,而且此行已經比他曾經設想過的要好出太多了,他們都得到了圓滿。


    回五采城的路上,喬挽月有些疑惑,問道:“為什麽隻有秦凡會看到那位文陽公主要大婚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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