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眼睛上的白綢突然墜落,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盈滿了鮮血,顯得她的臉色格外蒼白,北雁抱起古琴,站起身,向喬挽月問道:“你們都看到了什麽?”


    喬挽月嘴唇微動,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同北雁描繪那天晚上的場景,陳術被魔修們折磨得沒有一點人形,成了一個血人,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保護著北雁。


    她最終還是選擇如實相告,陳術早已不在,而他為北雁做的那一切,在八百年後的今天也該讓北雁知道。


    天色漸漸暗下,琴弦上浮現出星星螢火,飛舞在這座密林之中。


    從喬挽月開口到現在,兩個多時辰過去了,北雁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就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似被抽去了靈魂一般。


    她想過他可能早已經不在了,卻沒想到原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在了,就在這片密林之中,或許就在她的腳下。


    他悄悄的死去,卻仍放心不下她。


    北雁緊緊抱著懷中的古琴,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太苦,又覺得自己這一生能得到陳術如此般的愛護,其實已經足夠了。


    北雁作為謠鹿,作為一根骨頭就能預知禍福的謠鹿,可是到最後卻是陳術將自己的骨頭送給了她。


    喬挽月忽然記起,野史中說陳術並不是皇後的弟弟,而是皇後在入宮前與情人生下的私生子。


    喬挽月當時隻將這當做的笑話來看,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剛才在水鏡中,聽陳術說起從前的一段往事,才意識到這些野史是真的。


    在遇見北雁之前,陳術實在算不得一個好人,他表麵看起來像個正人君子,暗地裏卻籌謀了許多,想要報複他的生母,報複當時的皇帝,他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即使在剛開始收養北雁的時候,他也想過要利用她,亂了整個皇室。


    可最後,他卻因為這個小姑娘放下了心中的仇恨,離開五采城,開始另外一段人生。


    回首這一生,陳術與北雁究竟是誰救了誰呢?


    第105章


    北雁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她從那裏取出來一根肋骨,那骨頭瑩白如玉,散發著淺淺的光華,她將那骨頭送到喬挽月的麵前,對她道:“世人都說謠鹿的骨頭可以預知禍福,但其實隻有右側的第二根肋骨才能言禍福,其他的骨頭說的都是妄言罷了,現在他不在了,這骨頭對我也無甚用處,便給你吧。”


    喬挽月搖頭,“不必,世間禍福自有定數,若是一味地去躲避災禍,並不是一件好事。”


    明決聽到喬挽月的這番話,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並不是很明顯。


    北雁輕輕笑了一聲:“確實如此,隻是若是那些魔修也能知道這個道理該多好。”


    那個時候北雁甚至想過抽出幾根其他的肋骨來騙那些魔修,是陳術不讓她這樣做的。


    北雁將那根骨頭在手中搖了搖,骨頭散作流光,散落在古琴上麵,古琴發出錚的一聲鳴響,像是在哭泣一般。


    都結束了。


    “您還要守在這裏嗎?”喬挽月向北雁問道。


    北雁搖了搖頭,陳術臨走時,希望她再也不受謠鹿的詛咒,希望她能如同常人一般走遍這天下河山,隻是從前她沒能明白他的苦心,以後她會帶著他留下來的這把琴,帶他去看一看從前他們還沒來得及去看的風景。


    月色如水般傾瀉下來,流淌在靜謐的樹林之間,北雁同他們告別後就離開了此地,半點都沒有耽誤,她好像是要將那浪費掉的八百年快點彌補回來。


    喬挽月在林間打坐,將在長留山上得到的傳承深一步吸收,恍惚中她整個人好像再一次被拖入了深深的海底,微鹹的海水從她的口中不斷地灌入,她聽到海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自己。


    秦凡坐在不遠處的地方,此時已經入定了,明決則是坐在樹上,手中拿著一支玉簫,並沒有吹響,而雲落影守在喬挽月的身邊,想著這次她打坐要是出了意外,自己也好第一個過來幫她護法。


    等到夜半時分,喬挽月睜開眼,雲落影已經不在這附近了,明決倒是仍坐在樹上,喬挽月仰頭看了明決一眼,她沒有開口,明決卻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意,抬手指了指北麵,雲落影就在那裏。


    喬挽月從地上起身,向著明決剛才手指的方向走過去,雲落影正坐在高高的樹枝上,仰頭看著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察覺到身後有人過來,他並沒有回頭,隻是輕聲問道:“怎麽過來了?沒有休息一會兒嗎?”


    喬挽月搖搖頭,飛身而起,在雲落影的身邊坐下來,從她與雲落影相認以後,好像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地說說話,不是去長留山找明決,就是去幫北雁找她的二狗師父,到如今才算將這一樁樁事都給了結。


    “您在這裏看什麽呢?”喬挽月向雲落影問道。


    “看月亮啊。”雲落影笑著說,他好似能夠從月亮中看到故人的影子。


    喬挽月也仰起頭,望著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決,雲落影忽然開口,向喬挽月問道:“你想知道你母親的故事嗎?”


    喬挽月點了點頭,回答雲落影說:“您可以同我說說。”


    雲落影輕輕笑了起來,對喬挽月說:“我這要是說起來,沒個幾天幾夜怕是說不完的,你想知道什麽?我先同你說說這些你想知道的吧。”


    喬挽月想了想,對雲落影說:“我想知道關於我的母親與暮族的,還有當年她為什麽會……為什麽會身隕?”


    “我猜你要問的也是這些,”想起妻子的逝世,即使雲落影極力控製自己,然此時臉上還是出現了悲痛之色,他對喬挽月說,“你的母親是暮族的族長,當年長留山一戰後,暮族死傷大半,因發現天道有意針對暮族,為了保全剩下的暮族族人,尊上為暮族選了一處秘境讓他們先隱居起來,你母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帶著暮族人回到他們的故鄉,故而隱藏身份離開那處秘境,在修真界尋找可以讓普通的暮族人隱藏身份的辦法,她找了很多年,也沒能成功,不過倒是遇到了許多暮族的亡靈,當年她與你一樣,答應了那些亡靈要帶他們回家,然而最後在玄武宮中……”


    雲落影一直非常後悔當時自己為什麽沒有留在玄武宮中,如果他在那裏,或許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雲落影聲音有些沙啞,他繼續說道:“起初我以為是魔修們動的手,但是後來發現若僅僅隻是魔修,是做不到那一步的,能夠讓她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走了,怕是隻有天道了。”


    在事發之前,他們一直以為他夫人的身份藏得很好,沒有人知道她是暮族族長,可那些魔修們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她剛剛離開的那些日子,雲落影日日夜夜被悔恨所折磨,如果不是他們還有個孩子下落不明,他很可能隨著她一起去了了。而此事也一度成為他的心魔,直到有一日,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夢裏見到她,她問他過得好不好,而他隻能怔怔地望著她,無聲流淚。


    她笑了起來,走過來張開雙臂將他抱住,拍打著他的後背,這樣安慰了他許久,她要他好好地活著,切不可因她荒廢了修為,或許在日後,他們還能夠再次相見。


    雲落影從夢中醒來,那夢中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她的麵容也清晰得好像是她親自來到了他的麵前。


    他記得她夢中說過的每一句話,雖不知真假,可對那時的雲落影來說就像是被困在沙漠裏多日的流浪者看到了一方綠洲,讓他對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派了更多的人去找那個孩子的下落,因為擔心被魔修們利用,所以行事更加的隱秘和低調,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喬老爺子才沒能想到喬挽月會是他們的那個孩子。


    這段故事說長也不長,雲落影說完後,月亮仍舊高高的懸掛在夜空上,喬挽月沉默了良久,向雲落影問道,“天道為何會針對暮族?”


    雲落影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或許你可以問問尊上。”


    喬挽月嗯了一聲。


    雲落影曾在一夜之間失去了這一生的摯愛,他們唯一的血脈也從此下落不明,他為此在之後的很多年裏都無法原諒自己,雲落影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喬挽月說:“很抱歉,沒能早一點找到你。”


    喬挽月安慰雲落影說:“您不必內疚,這一切並不是您的錯。”


    這話不僅喬挽月說過,他夫人也曾在夢中這樣安慰過他,隻是雲落影自己始終無法釋懷,他側頭看著喬挽月,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輕聲叫道:“挽月……”


    “嗯?”喬挽月轉過頭來。


    雲落影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她:“挽月,你能叫我一聲爹嗎?”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不安與愧疚,他仍舊在為當年之事感到抱歉。


    這世間種種,本就是不可預料的,那時的雲落影也不會想到自己以為去追查那些魔修隻是離開一小會兒,最後竟是錯過那麽多。


    喬挽月抿了抿唇,對上雲落影的那雙眼睛,叫了一聲道:“爹。”


    雲落影整個人像是呆住了一般,眼睛中很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過頭捂住自己的眼睛。


    喬挽月靜靜地等著雲落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大概過了有一刻鍾,雲落影才放下手,轉過頭來時他的眼圈還有些泛紅,他說了一句見笑了,然後向喬挽月問道:“那這樁事了結以後你打算做什麽呢?”


    喬挽月想了想,對雲落影說:“先回喬家看一眼吧。”


    明決是天闕峰那位尊上的消息在修真界一傳揚開來,去玉京城的道友必然要增多,說不定今年要拜入喬家的弟子也會比往年多出好幾倍來,她二叔一個人怕是真的要忙不過來。


    “然後還要去找暮族的另一半傳承,”喬挽月繼續道,“如今我隻知道暮族的另一半傳承是在海中,還不知道到底在哪裏?”


    “或許我知道的。”雲落影道。


    喬挽月有些驚訝地側過頭看他,雲落影對她微微笑了一下,“怎麽說你母親也是暮族的族長,這些事我知道一些也不奇怪吧?”


    喬挽月點點頭,雲落影說的確實有道理。


    雲落影繼續道:“應該是晚晴湖了,你母親當年去過那裏。”


    “好,”喬挽月立刻製定好計劃,“那等回去將喬家的事都處理好,我們就去晚晴湖。”


    雲落影這邊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好的,他垂眸往下看了一眼,又向喬挽月問道:“你與尊上打算怎麽辦?”


    “就先這樣唄。”喬挽月隨口道。


    “以後呢?”


    “以後……”喬挽月停頓了一會兒,道,“以後再說吧,看他表現。”


    雲落影盯著喬挽月看了一會兒,覺得他們家的小姑娘真不錯,忍不住拱火道:“要不我明月樓裏有幾個不錯的劍修,介紹給你?”


    喬挽月:“……”


    她無聲地笑了一下,許久都沒有說話,像是陷入了沉思。


    “挽月在想什麽呢?”雲落影問她。


    喬挽月道:“我在想您想給我介紹的劍修道友們都長得什麽模樣?會有明決好看嗎?”


    雲落影卡了一下,道:“……應該沒有。”


    不得不承認,他們尊上的那副皮相是真的不錯。


    “開玩笑的,”喬挽月仰起頭,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忽然向雲落影問道,“究竟什麽是天道呢?”


    喬挽月向來以為天道該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然而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的,天道也會有自己的私心,那它與這芸芸眾生又有何區別呢?


    作者有話說: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道德經》


    第106章


    雲落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喬挽月,從前的時候,他們也都覺得天道這玩意兒非常牛逼,是他們這一輩子都隻能仰望的存在,但自從看到他們尊上同那傳說中的天道打了幾場,就忽然感覺這個東西好像也就那麽回事了,細細比較起來,那還是他們這位尊上好像更牛逼一些。


    喬挽月倒也不需要雲落影的回答,她剛才的那個問題更像是在問自己,有些問題以她現在的修為還看不明白,喬挽月低下頭,往下看了一眼,對雲落影說:“那我先下去啦,您在這裏再看會兒月亮?”


    雲落影道:“不看了,跟你一起下去。”


    他們兩人從樹上跳下,喬挽月下意識地抬頭往明決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還掛在樹上,見到喬挽月看向自己,明決對她笑了笑。


    “如果將所有事都了結了,”雲落影問道,“挽月以後打算做什麽呢?”


    喬挽月剛才隻是同雲落影說了她接下來的計劃,至於以後要做什麽,她好像一直都沒有提,雲落影已經錯過了她過去的那二十多年,希望以後還能幫一幫她。


    “還沒有想好,”喬挽月在空地上坐下,月光穿過婆娑的枝葉,落在她的臉頰上,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的吧?拿到傳承後,還要回一趟暮族的故鄉,再之後應該得想辦法讓暮族能從秘境中出來。”


    雲落影轉過頭,看著喬挽月嚴肅的側臉,恍惚中又在她的身上看到她母親的影子,她如今也才二十歲,在修真界應該算是一個小朋友,雲落影安慰喬挽月說:“慢慢來吧,不要著急,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我知道的。”喬挽月應道。


    想要暮族能夠如當年一樣能夠在修真界自由地來去,除了要搞定上麵的腦殘天道,還要解決掉總是覬覦暮族的魔修們,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隻是究竟要怎麽做,還要到時候見了更多的暮族人才能做決定。


    “先休息一會兒吧,明天該回玉京城了。”雲落影說。


    喬挽月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自北雁離開這片密林後,這裏總算是恢複了正常的四季變換,雖說眼下是寒冬將盡,然仍能看到幾處殘雪。


    等到第二天早上,日光落滿這片密林,喬挽月祭出飛劍,臨走時看了明決一眼,這個時候她其實不太想帶著明決跟她一起回玉京城的,總覺得這是帶了一個麻煩回去,但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不管明決回不回玉京城去,玉京城這段時間肯定是不會太平的,而且必要的時候明決還能震一震場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雪並收藏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