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賀添舔了舔嘴唇,靜默了好半餉,沒說出話。


    中年婦女瞳孔閃了閃,摳著菜籃往下走,自言自語地大聲道:“我得趕快去買菜了,我們家小煜馬上補課就要回來了,今天得給他燉個雞湯補補身體……”


    “……”


    許賀添頭緩慢垂了下去,眼睫一動不動耷拉著。


    “m國,洛杉磯。”


    他無意識地低聲重複了遍。頓了下,他聽見自己忽的出聲,“得去問問哪個學校。”


    少年抬腿,兩步跨作一步地往下跑。


    許賀添腿長跑得快,還沒出樓道,就看到了中年婦女的在角落裏縮著的背影。


    她左右瞧了眼,正捂著嘴打電話。樓道狹小,回聲很大,倒也足夠許賀添聽清她的話語。


    “……對,都說了。嗯嗯,沒說哪個學校,就隻說你去m國留學去了。”


    “唉,這也太不要臉了,居然還追到了我這裏,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麽關係了……”


    “沒有的事,你別多想。禾苗,你還好吧在那邊?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缺錢就告訴大伯母,我給你打過來,啊。”


    “好嘞好嘞,那我以後就打你這個新手機號是不?知道了,我待會兒掛了電話就存起來……”


    ……


    隻講了幾分鍾電話,中年婦女就收起手機,背影遠去。


    許賀添頓下了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手緩慢搭上扶手,收攏,握緊,冷白色指側青筋暴起。


    中年婦女的話不斷地在他腦子裏盤旋:


    “老早就開始申請了。”


    “這也太不要臉了。”


    “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麽關係了。”


    ……


    聲音逐漸加速、劇烈、旋轉,像一把鈍刀,一下又一下地剜著他的心髒。剛開始毫無知覺,然後痛覺漸漸顯現,直至讓人無法喘息。


    他又突的想起那條短信:【我想離開這裏,也不想再和你聯係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許賀添忍不住去想。是從他兀自陪著她哭的時候嗎?還是在因為他,她被記者困擾的時候?還是……他擅作主張說要給她一個承諾的時候?


    ……


    多可笑啊。


    電話響起,是夏源打來的。


    許賀添從衣兜裏摸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接通。


    “嗯,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不會再亂跑了。”


    “最後一次。”


    “以後……以後也沒理由了。”


    ……


    讓他產生衝動,讓他情緒起伏,讓他不顧一切的理由。


    沒有了。


    ……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過得渾渾噩噩。


    夏源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讓他拍戲他就拍,讓他采訪念台詞他就念,讓他出席活動他就去。


    夏源倒是很開心。


    他拍著他肩膀,很是欣慰:“早這麽聽話多好。”


    許賀添隻是輕飄飄地笑笑,不說話。


    或是,沉默地從煙盒裏抖出一根香煙,含到嘴邊,點燃,耷拉著眉眼吞雲吐霧。


    之後很久很久,他都沒再聽說過司禾的消息。


    好像從那通沒得到答案的電話後,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把自己在他的生活中生存過的所有印記,全部抹平了。像砂礫,像塵埃,像空氣。


    無聲無息,一吹即散。


    直到那天。


    司程這個名字又久違地出現在嶺川市新聞速遞的晚間新聞裏。


    經過好幾輪上訴重審,宣判結果終於下來了。司程涉嫌誘/奸兩名未成年少女罪被逮捕,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被判以無期徒刑。


    新聞裏還說,司程那個叫蔣玉紅的妻子正帶著她和司程的女兒全國各地四處躲藏,在躲著受害人家屬的無盡攻擊和謾罵。


    許賀添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好像倏地想通了什麽。


    他眼睛一眨不眨,靜默了很久。


    在這一刹那,他忽然覺得。


    其實司禾剛好在那時候選擇了出國,也挺好。


    至少。


    他的姑娘沒能遭受到這些無妄之災。他的姑娘,也許正在m國洛杉磯的某個大學裏,享受著她正當年的陽光、青春、笑容和快樂。


    而他。


    縱使輾轉反側,縱使無法忘懷,縱使痛苦。


    也不該再去打擾了。


    還她自由自在。


    他本是這麽想的。


    他也覺得自己就應該這麽做。


    ……


    可是後來。


    有人托前輩給他遞了《孤島》的本子。是個大製作,班底優厚,投資也很好。但前輩說,願意去試鏡的人卻寥寥無幾。


    因為《孤島》的有一半時長以上的拍攝地都在洛杉磯的原始森林,條件極為艱苦,幾乎所有演員都望而卻步。薪酬也不算高,實在不抵付出,畢竟誰願意為了拍個戲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夏源也沒想讓他接,隻略略看了一眼,就隨手扔到了一堆廢紙裏,轉而給他拿了幾個另外的本子。


    畢竟許父把自己兒子交到他手裏,他得為他安全負責的。


    許賀添薄唇抿直,沉默了好半餉。


    起身,伸手,從一堆廢紙裏抽出《孤島》劇本,淡然地看著夏源道:“我想接這個。”


    夏源很驚訝:“為什麽?這很危險的。”


    許賀添笑笑,抖出一根煙含在嘴裏:“知道。沒為什麽,想接就接了。”


    幾乎是下意識。


    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後來的事也順理成章了。


    他徹底放任了自己。在沒戲的時候開著車,挨著挨著去了洛杉磯所有的大學,漫無目的地閑逛。


    他總覺得,他其實沒想去找她。


    畢竟,其實隻需要多打聽打聽,便能知道她在哪個學校。


    但是。


    他就是固執地,不想去打聽。


    那時候,他就連對自己,都常常不想承認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她。


    許賀添對自己說,他隻是去隨意逛逛,四處走走。若是不小心在哪個轉角遇到了,那也隻會是偶然,不是他的刻意為之。


    畢竟。


    她說過不想再和他聯係。


    可笑的是。


    她其實根本不在那個城市,甚至都不在那個國家。


    許賀添走過了那座城市的幾乎每個角落,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他把心裏的五彩打碎、重造,建立了一座黑白冰冷的牆。


    然後在那堵牆後。


    他一個人,孤獨地住了四年。


    作者有話說:


    今天提前更了!


    這算是加更了吧!為自己鼓掌嗚嗚嗚!


    (但其實我們添哥做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第48章 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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