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曆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大概是, 不斷地否認、纏繞,再纏繞,又否認, 來回往複。


    最後,他才終於和自己和解。


    許賀添沒怎麽細說,也就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帶過了這段。


    “那邊兒幾乎所有大學的構造我都摸清楚了,”他開玩笑道,“都能當導遊了。”


    他雙手扶上方向盤, 指尖輕敲擊了下。


    轉頭看向司禾, 平淡地笑笑:“結果你沒在那邊兒讀書。”


    男人側邊眉尾淡揚,聳了下肩, “撲了個空。”


    “……”


    司禾低下頭,不知自己是何感受。


    眼眶還濕著, 可就是流不出淚來了。喉嚨裏像壓了塊沾了水的棉花,需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不至於無法喘息。


    她用力咽了下口水, 有些艱澀道:“我怎麽……”


    “我怎麽全都不知道……”


    司禾聲量逐漸降低至微弱。


    因為她覺得, 她好像完全沒資格說這句話。畢竟比起許賀添, 她才是那一個,把所有過往事都埋在深土並上鎖的人。


    她不說。


    許賀添也從來都不問。


    今天大概是這麽多年以來, 許賀添第一次說“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麽”,這類似的話。


    司禾抬起頭, 轉過半個身子,下了決心。


    她吸了吸鼻子,微顫著嗓音,斷斷續續道, “許賀添, 我、我都告訴你, 我全部、全都說。”


    車內頂燈昏暗,男人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在挺直鼻梁上打下一片陰翳。


    許賀添極為緩慢地眨動著眼睫,嘴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他微抬手指,指腹拂過司禾眼角濕潤。


    男人聲量染了十分的輕柔:“嗯,我都聽著。”


    司禾垂下了眼睫,呼了口氣,緩緩道:“大概……大概要從司程來嶺川開講座的時候說起。”


    ……


    司禾搬去了大伯家後,除了生活拮據點,然後偶爾大伯母母親會抱怨一句“那小姑娘不是親媽還在嗎,怎麽不去她親媽那兒”的話之外,說實話過得蠻好的。


    她也知道,老人家隻是比較直腸子,也沒什麽壞心眼。畢竟,老人家也總會在抱怨完了之後,又板著個臉偷偷給司禾塞來幾張零花錢。


    度過了一段敏感糾結的日子,司禾也漸漸沒那麽擰巴了。


    卻沒想到老人家一語成讖。


    但在再次見到蔣玉紅之前,司禾倒是先見到了司程。


    司禾上的重點高中比較重視學生的全麵發展,幾乎每年都會邀請一名業界名流來給學生辦講座。而她高一那年的冬天,學校邀請到的便是一名叫做司程的畫家。


    司程那時剛定居嶺川,辦的第一場講座,就是在司禾讀的高中裏舉辦的。


    學校挺重視這次講座。專門在學校風雨操場裏搭建了一個臨時舞台,給全校學生停了半天課,讓大家去操場聽司程的講座。


    到了規定入場時間,司禾擠在人群中,跟著隊伍入場。她還沒來反應過來,人群裏便突的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司程端了跟板凳坐在舞台邊上。


    男的,穿裙子,長頭發,黑框眼鏡,又留了絡腮胡。


    司禾心想,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藝術家。


    她又抬眼望過去,忽的就和司程對上了視線。


    對方本來是靠在椅背上的,瞬間就從板凳上坐直了身子。緊盯著她的眼神極為陰惻惻,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蛇信子。


    司禾不自覺背脊一涼,趕忙低下頭,尋了自己的班級位置入座。


    講座完畢之後,她還沒回到班級,就被教導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司程坐在沙發中央,被一群領導恭敬地圍著。從她進辦公室那一刻起,他視線就毫不避諱地黏在了司禾身上。


    虛著眼睛,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來回地打量。讓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


    教導主任紅光滿麵地迎過來:“苗禾同學是吧,來。”


    “你可走運了。司教授最近在研究一個課題,想讓你做他的模特,待遇很豐厚的哦。”


    司禾根本沒猶豫,下意識擺手拒絕:“我,我不行的,我那個,我還要學習。”


    想了想,她又局促地給司程鞠了個躬,“謝謝司教授的賞識。”


    司程頓了下,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


    教導主任一急,湊到司禾耳邊遊說道:“這麽好的機會你在猶豫什麽!一周就幾個小時而已。而且當司教授模特的費用可是以秒計的,我要能去我都想去呢,你還拒絕……”


    “而且聽說你最近爸爸是不是去世了?你現在這麽拮據,掙點錢哪兒不——”


    司禾喉嚨一哽,突然沒由來地浮起一陣生理性的惡心。


    她推開教導主任就急急往外跑:“謝謝老師的好意,我不用——”


    剛跑出門就和一個穿著豔色旗袍的女人撞了個滿懷。


    濃烈嗆鼻的香水味把司禾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女人往後踉蹌了兩下,站穩後沒好氣地擰起眉頭:“你這同學跑什麽跑,都不看路——禾、禾苗?”


    雖然蔣玉紅在司禾六歲時就離開了,但苗量仍然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她的郵箱發去司禾的照片。


    企圖讓她能回心轉意,或是就算不回心轉意,也希望她偶爾能回來看看,一天天出落得愈發水靈的,她的女兒。


    但都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司禾邊捂嘴咳嗽,邊抬頭看去。


    ……


    司禾實在不太懂。


    為何六歲時,那麽狠心地能頭也不回地就拋下她的女人,現在卻又如此殷勤的說要接她回家。


    那段時間蔣玉紅幾乎每天都來接她放學,帶她吃好吃的,給她買衣服。她跟司禾說,媽媽從來沒想拋下你,媽媽一直記得禾苗,這不打拚出來了之後,就馬上來接我們禾苗回家了嗎……


    小姑娘沒有防備之心,又總能輕易原諒。


    司禾便真的信了。


    高一結束時,她跟著蔣玉紅搬去了司程在嶺川新買的大別墅裏。家裏除了司程,還有個不到五歲的妹妹。


    而這時候的司程似乎與第一次見麵時完全不同了。他雖然裝扮依舊另類,但卻顯得紳士、有禮節,又非常有分寸。


    家裏除了有個常年上鎖的畫室不讓司禾踏足,其餘生活上的任何物質條件他都盡可能給了司禾。


    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稱職的繼父。


    司禾不是一個對感情敏感的人,第一次的生理性惡心反應很快就被她忘卻。


    她以為。


    她又有家了。


    ……


    後來有一次吃早飯的時候,司程又提出讓她做他的模特。


    見司禾猶豫的神情,司程非常從容地笑道:“當然,你不願意就算了。”


    蔣玉紅也在一旁說:“最近老司研究的課題遇到了瓶頸。禾苗,你幫幫爸爸。”


    司禾遲疑了下,慢吞吞點頭說:“好吧。”


    司程異常激動地從餐桌後站起身:“那就今天?等你放學之後……”


    當然那次也沒出什麽大事,隻是……有點別扭。


    司程讓她換上了一身粉色蓬蓬裙,黑色絲襪,褐色皮鞋,把她打扮成了一個洋娃娃。


    司程藝術造詣確實很高超。


    畫完後,司禾寥寥看了一眼,幾乎和司禾本人一模一樣。


    有了第一次便不能淺嚐輒止。


    後來司程讓司禾換上的衣服,越來越暴露,越來越怪異……


    直到有一次,司程捋著胡須,微笑問她能不能把衣服脫了。


    司禾渾身猛得顫了下,咬著牙說:“不能。”


    司程點了點頭,從容地拿起畫筆,輕飄飄道:“那就算了。”


    經過那一次之後,司禾說什麽也不做司程的模特了,也非常強硬地要求蔣玉紅送她去住校。


    蔣玉紅下意識拒絕,並且責怪她的任性。倒是司程在一邊慢悠悠喝著咖啡,隱晦地說,素材已經收集夠了,小姑娘想住校就讓她住吧。


    司禾不知道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但也沒細想,隻直覺想趕快逃離這個陰森森的別墅。


    ……


    高三一年過得倒算是很安穩。


    司禾以複習為由,周末也留在了學校,幾乎沒再回去過,蔣玉紅也把全身心都投在了司禾那個妹妹身上,再沒怎麽管過她了。


    司禾寥寥幾次回去拿東西,也基本上沒怎麽再見過司程了。


    直到高考結束,她不得不再回到那個別墅裏。


    司禾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大暴雨天氣,天空像是白紙打翻了墨水。


    整棟別墅一片漆黑,大門卻沒關。司禾遲疑了下,握緊了書包帶走進去。


    以往一向上著鎖的房間門忽的大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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