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是這個理,柳暉知道老師傅們沒有惡意,可他就是不愛聽:“女兒怎麽就不能繼承家業了?隻要玉珠願意學,我就願意把我一身的本事傳給自己女兒,別說玉珠,便是金珠銀珠現在想學,我也教她們。”


    兩個老師傅見他不高興,忙說起好話來:“嗯嗯,東家說的在理,隻不過大小姐在蕭家做少奶奶,二小姐也是舉人娘子了,隻等著做官夫人,她們倆是肯定不要學啦,東家就一心教導三小姐吧!”


    柳暉低著頭,還是不愛聽。


    為什麽這麽說起來,好像他的玉珠過得最差?


    停下手中的活計,柳暉看向院子。


    柳玉珠還在刨竹皮,白白嫩嫩的小臉低垂,臉頰紅撲撲的,平時嬌生慣養,這會兒做點力氣活就動用了全身的力氣。可她的眼睛水水潤潤的,專注地看著手裏的竹節,並未露出任何抱怨不滿。


    柳暉突然酸了眼睛。


    三個女兒,金珠、銀珠、玉珠,玉珠從來都是最嬌氣又最聽話的那個,如果不是玉珠命不好遇到了宮中選秀,他的玉珠,本有希望嫁得比兩個姐姐都好。


    .


    從八月中旬到九月底,柳玉珠幾乎沒有離開過柳家的兩座宅子,柳暉雖然愛女,在學傘的事情上卻非常嚴格,要求柳玉珠必須精通每一道傘序後才能繼續學下一道,在這四十多天的時間裏,柳玉珠連製作傘骨的一半程序都沒學到,一雙白皙嬌嫩的手心卻練得起了厚厚的繭子,也多了十幾條細碎的小傷口。


    宋氏那麽彪悍的性子,自己多累都沒哭過,看到女兒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淚。


    柳玉珠安慰母親:“剛學都這樣,學會了就好了,而且等我學會了,一個月做兩把傘避免手生就行,又不用像爹爹他們那樣天天做這個。”


    宋氏一邊給女兒上藥一邊紅著眼圈問:“玉珠你跟娘說實話,你是真想學這個,還是你爹這麽安排你就學了?你要是不想學,娘跟你爹說去,就是斷了柳家的傳承,娘也絕不會逼著你遭這份罪。”


    柳玉珠笑道:“我真想學,娘您想想,技多不壓身,我學會一門能營生的手藝,肯定沒錯。”


    宋氏還是心疼:“怪娘,娘把你生的太好看了,你要是長得醜點,當年就不用進宮了。”


    不進宮,女兒沒有耽誤大好年華,早早嫁了人,哪裏會想學這個。


    柳玉珠摸摸自己的臉,開玩笑道:“那我寧可好看點,醜了您都不會這麽心疼我。”


    宋氏破涕為笑,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


    下午柳金珠回了娘家,瞧見妹妹傷痕累累的手,柳金珠直接數落了妹妹一籮筐,長了一副花容月貌不肯嫁人,非要自找苦吃。


    柳玉珠對付姐姐的辦法,就是低頭不吭聲。


    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柳金珠是沒轍了,轉而提到她今日過來的目的,對宋氏道:“娘,縣衙張貼了告示,說從明天開始,陸大人每月初一都會在縣衙前講書半日,百姓無論男女老少,都可前去聽講,若有疑問陸大人也會解答,娘,咱們也去看看吧?”


    宋氏道:“以前也有知縣講過,都是宣揚禮法的,有什麽好聽的?”


    柳金珠瞥了一眼心不在焉低著頭不知在琢磨什麽的妹妹。


    宋氏看出一點門道,馬上應了:“行吧,陸大人救過玉珠,他第一次講書,咱們一家都去給他捧捧場,免得去的人少,陸大人麵上無光。”


    柳玉珠一聽母親應了,小聲道:“我不去,我要跟爹爹學做傘。”


    宋氏:“做傘也不差這半日,聽我的,金珠你跟我出來,我有點事問你。”


    柳金珠故意道:“什麽事不能在這裏說?娘還怕玉珠聽嗎?”


    宋氏挑眉:“你生完善善好幾年了,肚子怎麽還沒動靜?是不是蕭鴻應酬喝酒喝多了傷了身子?”


    饒是柳金珠成親多年,也被母親這話弄紅了臉,柳玉珠更是主動將屋子留給母親姐姐,她一路小跑去了西院。


    宋氏關上門,若無其事地問長女:“你剛剛那眼神什麽意思?玉珠與陸大人講書有什麽關係?”


    柳金珠也是直爽性子,已經將母親的調侃拋到腦後,說起中秋那晚的巧遇來:“我總覺得,陸大人是故意的,他看上咱們家玉珠了。”


    宋氏立即搖頭:“不可能,他若是對玉珠有半點意思,當初我去縣衙找玉珠,他就該直接放我進去,而不是打我板子。”


    陸詢替女兒洗刷了冤屈,所以宋氏並不介意陸詢打她板子,但是,如果陸詢當時已經對女兒有意卻還要打她這個娘,宋氏絕不會輕易饒了陸詢。


    柳金珠差點忘了母親挨打這茬。


    她瞄了眼母親的屁.股:“十大板子,您好的那麽快,陸大人應該也不是真想打您吧。”


    宋氏哼道:“那是他知道玉珠是被人冤枉的,知道我們娘倆是好人。”


    柳金珠:“算了,我說不過您,反正我覺得陸大人對玉珠有貓膩,且讓我繼續觀察觀察,說不定能給玉珠湊門好婚。”


    宋氏想了想,還是搖頭:“哪有那麽好的事,人家是侯府貴公子,咱們小門小戶的,便是陸大人看上玉珠想娶玉珠,他京城的爹娘也未必願意。”


    柳金珠:“那您就說錯了,當年的謝公子家世沒比陸大人差多少吧,謝公子喜歡玉珠,他母親謝夫人也是樂見其成的,還送玉珠府城的吃食,就差明言要玉珠當謝家媳婦了。咱玉珠生來就是有福之人,錯過了謝公子,老天爺便送來一個陸公子做補償。”


    回想舊事,宋氏終於意動,陸詢配女兒是綽綽有餘的,隻要陸詢真想娶女兒,待婚事一成,她要收拾女婿算舊賬,陸詢敢不從?


    “行,明天咱們一起盯著他!”


    第20章 020


    柳玉珠不知道母親跟長姐說了什麽,反正兩人從屋裏出來後,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第二天,柳玉珠才睡醒,宋氏就來了她的房間,打開衣櫃,要親自給女兒挑選衣裳。


    柳玉珠這才記起來,今日她得跟著母親、長姐去縣衙那邊聽陸詢講書。


    “娘,這件是不是太豔了?”


    眼看母親拿了一條石榴紅的長裙出來,柳玉珠急得反對道,“穿成這樣,人家還以為我要去相看誰。”


    宋氏早想好了說辭:“不是你要相看別人,是娘想讓別人看見你,我的女兒這般花容月貌,隻要美名傳出去,不求沒人登門提親,到時候娘從裏麵挑一個如意郎君給你。”


    柳玉珠嘟嘴:“怎麽又提起這茬了,您不是答應不管我了嗎?”


    宋氏道:“沒有好兒郎,娘一定支持你單著,萬一遇到個好的,你也喜歡的,那為何不嫁?”


    柳玉珠還想反駁,見母親已經開始去挑搭配的衫子了,她就閉了嘴。


    柳家六口人,她與父親哥哥姐姐們加起來,也說不過母親的一張嘴。


    吃過早飯,柳暉、宋氏帶著柳玉珠出門了。


    今日天氣晴朗,宋氏提醒柳玉珠拿一把傘。


    柳玉珠從京城回來後,柳暉高興,特意給小女兒做了兩把傘,一把重些,留著雨天擋雨用。一把輕便,外傘麵繪了出水芙蓉圖,裏麵還貼了一層繡著月色的黑布,專門遮陽光的,免得烈日曬黑了小女兒嬌嫩的肌膚。


    在柳暉之前,本縣一帶都沒有人做過這種專門的遮陽傘。


    柳暉也是五年不見幺女,積攢了太多想念,女兒一朝回來,他恨不得一口氣將這五年落下的疼惜全部補償給女兒,他又不會說什麽哄女兒的話,於是就悶頭搗鼓出兩把精心巧製的傘。


    這把傘,柳玉珠喜歡極了,柳金珠、柳銀珠也都愛不釋手。


    於是柳暉又分別給長女、次女做了一把,店裏也開始售賣起來,隻是柳家的老鋪麵位置一般,新傘的名聲還沒有打出去。


    看著略微走在前麵的父親的背影,柳玉珠轉了轉手中漂亮至極的傘,忽然覺得,今日去聽陸詢講書也不錯,她可以趁機展示一番家裏的新傘,正好明日新傘鋪開張,以後本縣百姓們想買柳家的傘要方便得多。


    柳玉珠的鋪麵與衙門都在本縣主街,跑快點,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從鋪子跑到縣衙去,所以之前陸詢兩次出門用飯,都能經過她的鋪子附近。


    一家三口到了主街,就見閑散的百姓都在往縣衙那邊走。


    柳暉奇道:“以前的知縣們講書,怎麽沒見大家如此感興趣?”


    宋氏道:“那些知縣老爺們跟學堂裏的夫子似的,滿口之乎者也,誰耐煩聽。陸大人上任後一舉查清了雷捕頭的新案與馬屠戶的舊案,百姓們都敬佩他,這是他第一次講書,大家肯定都慕名而來,再說,陸大人長得俊,你看看前麵那些,都是大姑娘小媳婦,不為聽書,一睹陸大人的風采也值得。”


    柳暉摸摸胡子,無法否認,陸詢的確長得俊。


    宋氏偷瞥小女兒。


    柳玉珠看著蜂擁過去的婦人少女們,眼中露笑,悄聲對母親道:“娘,等會兒咱們搶個顯眼的地方,讓大家都看看爹爹的遮陽傘。”


    宋氏:……


    得了,自家姑娘就是個小財迷,隻想著賺錢呢!


    .


    距離陸詢公布的講書時間還有兩刻鍾,縣衙門外已經被百姓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了,努力往前麵擠的都是仰慕陸詢美名的妙齡少女與試圖結交京城貴公子的書生闊少。陸詢在京城都是令同輩翹楚自歎不如、令一眾大家閨秀爭相欲嫁的人物,如今到了甘泉縣這個江南小縣,自然是眾星捧月。


    “娘,這邊!”


    柳玉珠聽到長姐的聲音,翹首一看,在縣衙一側的樟樹下發現了姐姐姐夫。


    一家三口就擠了過去。


    宋氏誇讚柳金珠:“這地方占的好,等會兒日頭曬了也不怕。”


    最妙的是,這個位置在陸詢講書的高台左側,陸詢如果對玉珠有意,自然會頻頻看過來,很容易被她們發現。


    宋氏與柳金珠對個眼色,母女倆在這一刻心意相通。


    柳玉珠倒是惋惜人在樹蔭下,不好撐傘展示了。


    “二姐會不會來?”柳玉珠朝人群間看去。


    宋氏氣道:“那得看李桂花來不來,她若不來,肯定也不會放你二姐出門。”


    當年她覺得周文俊不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周文俊的娘已經沒了,隻有年邁的祖母,女兒嫁過去不會受婆婆的氣,誰成想,李桂花竟然是個跋扈刻薄的,像管兒子一樣將周文俊死死拿捏在手裏。


    柳玉珠卻想,李桂花的丈夫周文傑遠在京城,陸詢恰好從京城來,李桂花應該會對陸詢有興趣,正如她剛回來的時候,李桂花跑來問了她好多京城的事。


    果不其然,李桂花、柳銀珠、周文俊出現在了人群外側。


    蕭鴻個子高,朝周文俊揮揮手。


    周文俊便帶著嫂子、妻子也來到了這棵樟樹下。


    宋氏諷刺李桂花:“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夫人竟然也會出門看這種熱鬧。”


    李桂花今年二十四,比柳金珠還小一歲,卻因為周家家貧李桂花做了數年的粗活,看起來反而比柳金珠還大上幾歲。她以樸素節儉為傲,穿了一條半新不舊的湖綠色裙子,繃著臉抿著唇,顯出幾分刻薄。


    看眼宋氏,李桂花扯出一個笑容,道:“文俊誇讚陸大人溫雅博學,所以我也來聽一聽。”


    宋氏:“周大人比陸大人還官高一品,夫人聽他講學還沒講夠嗎?”


    李桂花嘴角的條紋抿得更深了,周文傑在外為官七年多,這七年多夫妻倆始終分隔兩地,她想得半夜都撓了幾回床。


    “娘,你們來了多久了?”柳銀珠走到母親身邊,不想母親再針對李桂花。


    宋氏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周文俊是男人,早與蕭鴻站到一塊兒去了,仿佛沒有察覺女人間的交鋒。一個是照顧他多年的嫂子,一個是嶽母,他偏向哪邊都不合適。


    終於,衙門大門打開,陸詢出來了,身穿青色知縣官服,俊如修竹,風流倜儻。


    百姓們如觀仙人,不約而同地停止議論,看著年輕的知縣大人一步一步跨上高台。


    站到高台上的陸詢,拱手朝台下的百姓行禮,隨即坐到中間的太師椅上,態度閑適地開口道:“今日本官召集諸位過來,雖冠以講書之名,實乃為宣揚禮法之道,書中有禮法,學而致用於生活,所以,本官不想照本宣科拿著書給諸位說教,而是要通過本官經手的一些案子,與諸位論一論我等該如何遵法守禮,諸位覺得如何?”


    這說法實在新鮮,立即有人捧場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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