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之人罷了,無須在意。”


    離貞站起身來,看著渾沉的天色和山巒若隱若現的輪廓,道:“天色晚了。”


    “嗯,我明日再來找阿貞。”封焉自覺要走,眼中還有些許不舍。


    離貞抱著手臂,指尖在手臂上輕輕敲打著,思索過後還是沒有留下封焉。


    其實在巫長袖到來之時,那股傳來的敵意便讓她警惕地收回了神識,之後二人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明日再帶一壺冰心玉露來吧。”離貞道。


    封焉的眸中漾起喜悅的波光,如冰雪消融後溪水淙淙。


    “好。”


    離貞沒有告訴封焉,她入定之時,所有的精神都沉入腦海深處,剝開混沌的迷霧翻找著記憶碎片。


    她如願又尋回了一絲記憶。


    那是在年幼的阿焉拜入寂宵子門下不久,個頭都沒長高兩寸的時候。


    墨衣女子坐在亭中,桌上一隻淡綠玉壺,指間杯裏盛著冰心玉露。


    阿焉練了一套劍法,便望著亭中的女子發呆。


    “繼續練。”寂宵子頭也不回,望著遠處山間的暖色雲霞說道。


    “是。”


    阿焉繼續舞著劍,直到十遍之後,寂宵子終於轉過頭來,道:“休息吧。”


    阿焉輕喘著氣,擦了把額上的汗,僵硬地走到寂宵子麵前。


    “想嚐嚐麽。”寂宵子看見阿焉盯著玉杯的筆直的眼神,冰涼的聲線中帶上一分輕巧。


    “想。”阿焉答道。


    寂宵子給他斟了一杯。


    阿焉抱著玉杯,眸中透著些許好奇。


    “如何?”寂宵子隨口問道。


    “花的香氣,好喝。”阿焉飲了半杯,透亮的眼睛變得有幾分迷蒙。


    “師尊,喜歡花嗎。”


    寂宵子沉吟了片刻:“算是喜歡吧。”


    “噢……”阿焉眼裏閃動著什麽,又貪杯地將冰心玉露一飲而盡。


    而後,趴倒在桌上。


    “……”寂宵子沉默地盯著不省人事的阿焉,“飲茶都能醉,是年紀太小麽。”


    半晌過後,寂宵子似是感到有趣,竟破天荒地低笑了一聲。


    她將阿焉抱起,準備將他帶去歇息,阿焉喉中囫圇不清地嚷嚷了一陣,掙紮著翻身,一手打落了寂宵子的發釵,玉釵落到地上,碎了幾瓣。


    “還會撒瘋。”寂宵子自語道,柔長的發在晚風中飄如柳絲。


    次日,阿焉捧著一束梨花跑到寂宵子門前,一臉期待地望著寂宵子。


    “師尊,花。”


    寂宵子看著他閃動星光的眼睛,道:“哪來的?”


    阿焉:“摘的。”


    他無比期望寂宵子能夠展露一絲笑意,但寂宵子並沒有。


    劍骨山內隻有一處種著梨花,那便是班吟的門前。


    現在,隻剩了一株禿枝。


    那天,班吟被傳喚到白玉宮前,懵著臉聽阿焉咬牙切齒地對她道歉了百遍。


    第61章 、還了一劍


    回想阿焉一喝即倒和不甘不願被迫道歉的模樣,離貞仍覺有些好笑。


    這不知悔改的毛病,怕不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次日封焉如約又帶來了一壺冰心玉露,之後日日如此。


    巫長袖冷眼看著封焉每日纏在離貞身邊,卻對門派之事不聞不問,心中忌恨如同燒沸的水,表麵上卻未再指點。


    直到一日巫長袖叫住封焉,說道:“明日追煙大人便要到來,你若再敢去找那丫頭,便別想待在狂雲宗了!”


    “知道了。”封焉漫不經心地應下。


    追煙到來時,狂雲宗舉派相迎,以巫長袖為首齊齊拜見。


    巫長袖側首看著依舊佇立原地的封焉,低聲斥責他不敬。


    “罷了。”追煙出聲遏止了巫長袖。


    他黑眸冷麵,頗具威嚴。


    在上元界,所有魔修的力量均來源於四大魔族。


    高階魔族純正濃鬱的魔力能讓他們修行快速、實力飛躍,以短暫的時間達到諸多仙道修士無法匹敵的程度。


    而代價便是成為供應力量的魔族下屬,死後自身化做祭品,無葬身之所。


    追煙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封焉身上移開,擺出了十隻赤紅的小瓶。


    “赤魔之力在此,供爾等百年。”


    “多謝追煙大人。”狂雲宗眾人齊聲道。


    “爾等先退下,吾有話要對此人說。”追煙語意指向封焉。


    巫長袖意外地看了封焉一眼,老實與眾人撤了下去。


    “尊主,周圍已無耳目。”追煙恭敬道。


    “白繭那處可有動靜?”封焉側目看著他,聲音低冷。


    “有少數白魔族時常出沒在太微大陸附近,多半是在盯著紫耀星的動向。”


    追煙凝起了眉頭,低聲道:“白繭魔尊對紫耀星虎視眈眈,與其落在他的手裏,不如我們……”


    話未說完,便被封焉警告的目光注視,頓時低下頭去。“屬下多言。”


    “前世的仇怨,她已以身償還,即便是你也不可再打她的主意。”


    追煙捏緊了拳頭止不住發抖,他目光含恨,不甘道:“若已償清,尊主渡劫之時被她一掌擊落又算什麽?”


    “都是本尊自找的。”封焉咬牙說道,轉而又散去了眼中陰沉之氣,道:“不過現在,我倒慶幸她當時打下那一掌。”


    追煙一臉恐愕地看著他,絲毫不能體會。


    封焉眼中顯露一分迷離。


    若非如此,他也無法再見到她平心靜氣的模樣了。


    -


    離貞清早推開門,院裏石桌上放著一壺冰心玉露。


    靈獸們悠哉爬了出來。


    “今天封大魔頭竟沒來看阿貞,真是稀奇了咕。”


    “誰說沒來,壺都放這兒了呱。”


    “來都來了也不告訴阿貞一聲,這又是玩的什麽花樣,咕。”


    離貞平靜坐到桌旁,心中亦在奇怪。


    阿斑昂著小半條身子,朝離貞說道:“主人,今日附近好冷清。”


    離貞眨了眨眼,道:“約莫是狂雲宗有什麽大事,弟子都去別處了吧。”


    她下意識伸手扶住了茶壺,自然而然斟了一杯茶水。


    “等等阿貞!”阿銀驀地跳到離貞的手腕上,壓下了她握著茶杯的手。


    離貞頓時敏銳地蹙起眉頭。


    阿銀凝視著杯中水,道:“裏頭,摻了毒物。”


    離貞雙瞳一縮,指尖難以抑製地顫了顫。


    “騙子!他就是個騙子!事到如今還想加害阿貞!”阿金憤憤然說道,氣得渾身鼓脹。


    離貞心中浮現片刻的愕然和無措,她並不相信,封焉會用這種方式來害她。


    他若想取她的命,任何手段都不會像投毒這般拙劣。


    “什麽毒,可能辨明?”離貞強作冷靜。


    阿銀身上亮起柔光,探查片刻後道:“不知是什麽來頭,但能分辨出,此毒能毀智、迷情,令人沉溺上癮。”


    杯盞落地,離貞猛地站起身來,瞪大的雙眼不住顫抖。


    封焉不會殺她,當然不會。


    可他從來沒能拋去那股如癡如狂的占有欲。


    多日的溫和有禮、小心翼翼,讓她以為,他當真擁有了善意的人格。


    沒想到,他依舊改不了骨子裏的陰暗,不識幾過,一意孤行。


    “主人,我們不要再待在這兒了!我們回劍骨山好不好?”阿斑委屈地央求著,一身炫麗的鱗片像是要炸開似的。


    眼眶突如其來的澀意讓離貞忍不住眯起了雙眼,她內心在抽搐,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和怨氣如泄洪一般溢滿了胸膛。


    “阿貞,你怎麽了,阿貞?”阿金詫異地發現,離貞的神識像是陷入了某處一般,連它的呼喚也聽不見了。


    狂雲宗的弟子回到了各自所在地,周圍的冷清之意被驅趕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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