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抹眼淚,笑著說“不是。我就覺得,我死的太不是時候了,竟然錯過了這麽多趣事。”


    他有點委屈地說道,“是啊,你也知道。”


    作者有話說:


    正常來說下禮拜回複日更,久等了


    第37章 黔州4


    葉玉棠向來醒得早, 在小院裏鬆活完筋骨,裴沁還沒醒來。那頭已備好飯,差護院過來請了幾次。她道了聲歉, 說去回稟莊主,晚些再去客堂。順帶又要了碎布與滑石粉, 待護院走後, 又坐回裴沁床頭, 將兩張布帕攤在桌上,一張塞了滑石粉,打上卷;另一張布帕打桐油, 與第一張攏緊。


    拾起裴沁擱在桌上的羅刹刀, 出鞘瞧了瞧:許久未清潔,尤其是血槽處,盡是些陳年老垢。鏽跡摻雜著油脂血漬, 挫了好一陣,簡直耐心全無, 運力才將汙垢盡去。發覺有些鈍了, 在除惡業上頭打磨了一陣,拿手摸了摸刀刃, 破開一塊兒不痛不癢的繭子,這才滿意。


    將刀回鞘, 一轉頭,裴沁坐在床頭, 不錯眼地盯著她。


    葉玉棠將刀擱回桌上,道, “穀主醒了?睡精神了嗎?”


    “我失禮了。”裴沁一看外頭日頭, 輕聲道, “鬱姑娘,你是……特意等我?”


    葉玉棠披上靛藍的外衣,拿緞帶在腰際、兩腿打了綁。嘴裏銜著白發帶,兩手綰好發,璞頭外係上發帶,回頭說,“我跟莊主又不熟,一大早去了,又得聽幾個時辰廢話,還不如在這呆著清淨。”


    這話說得周全,倒聽不出半分錯處。


    裴沁將刀出鞘,眼前一瞧,鋥光瓦亮的刃片,一眼照出拾起床頭的髒布團,打開看了眼,道,“你倒是懂得多。”


    “但凡愛惜一點,誰不認真打理?”


    “你說什麽?”


    葉玉棠瞥她一眼,“鏽成這樣,還穀主呢?也是沒誰了。”


    這話說的不尊重,裴沁聽著,淚幾乎都要下來了。師姐死後,她一路從護法、長老到穀主,最終又遭千夫所指,成這孤家寡人,她從沒覺得累,更沒覺得有片刻委屈。獨獨聽到這兩句責備,心中竟酸澀難當。


    她萬萬不想在晚輩跟前流露悲怯,尤其這姑娘還是長孫茂的小情人。收拾心情,去院裏打井水洗漱。三兩下穿戴整齊,隨姑娘一塊兒去前院。走在後頭,瞧這小姑娘步履輕盈,倒不顯得腿腳不好。身直步弓,下盤穩健,外家功夫恐怕不差。嬌小身量,竟像裝不下她一舉一動裏的氣度。


    兩人不熟,氣場感覺也不是很和。能聊的,無非你師從哪家功夫,怎麽想不開,給長孫茂撩撥了去。但這兩件事裴沁都不大想知道,索性不問。


    剛走到前院,就聽到一個男人高聲大氣的說著蜀地方言。聽起來剛來也沒多久,崔宜柔正在向丈夫介紹在座諸位。


    當妻子介紹起長孫茂時,“黑鐮”聶慶突然不錯眼的盯著他,略顯失禮的打量起來。


    柳虹瀾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老情敵見麵,哪怕聶大俠當場同長孫茂來個山莊論劍,我們也都不覺得奇怪。”


    崔宜柔輕咳一聲,連喚了三聲“聶郎”,掩麵一笑,似想掩飾尷尬。


    聶慶卻絲毫不理,打量他半晌,才道,“柔妹,我從前給你說過‘一心嶺背屍人’,你記不記得到?”


    崔宜柔一怔,旋即輕聲道,“你是說,我認識你那年,你常同我說起的那個背著一具屍體,日日出入雲台山,起初被馬氓捉弄,到後來卻追得馬氓滿山逃竄的無名俠客?”


    聶慶道,“對,對。就是他。”


    聶慶道,“那個時候,我隨師兄滿心抱負進了雲台山去,起初在山外見過一回,見他形容疲憊落魄,卻又出入山中,執著異常;那時師兄輕功在我之上,便上前問他背負何人,何故出入此山中。他回答說,所背負之人,乃是他亡妻。他聽說山中有物,能解她性命之憂,所以帶她前來求醫。”


    崔宜柔不解,“這個人,與長孫公子有什麽關係?”


    聶慶道,“那人及冠之年,容貌清俊,身量英偉,音詞之正,舉止也極具風度。想必出身兩京,非富即貴。又背負亡妻,隻身來此羈縻之地,其行吊詭,卻實在情真意切。隻恨我騰掠不精,上不去雲台山峰巒陡峭,故隻遠遠看了那位俠客幾眼……如今一見長孫公子,隻覺得極似那位無名俠客。”


    眾人都隨之去看長孫茂。


    崔宜柔驚歎,“怎麽會?出身兩京的,不知多少名門公子。聶郎長居蜀地,定是見得太少,才會覺得熟悉。何況,長孫公子不曾娶妻,哪裏又來亡故妻子,是不是?”


    長孫茂如實答道,“我確實娶過妻。”


    崔宜柔試探道,“那……真的是你?”


    重甄難得插話,“長孫茂及冠之年,大抵是武德五、六年。武德年間,天下輕功之最當屬尹寶山。蛇母四徒,馬氓有蠱蟲助益,也能排得上號,卻不及獒牙;獒牙背負蛇母逃出青城仙都,彼時江湖上諸多掌教也未必追得上;而那個時候的長孫茂,一手雞飛狗跳的輕功,連名門正派七八歲小孩兒都不如,憑什麽追得蛇母馬氓‘滿山逃竄’?”


    崔宜柔聽到那句“雞飛狗跳的輕功”,回憶起舊事,隻覺得極為貼切,不由一笑。


    論起天下輕功,重甄自然極說得上話。此言一出,眾人自然認為背屍俠客不會是長孫茂。


    聶慶是有些頑固的性格,仍不肯相信,追問道,“真不是長孫公子?”


    長孫茂道,“不是。”


    裴沁接話道,“是啊。若他當初能如這背屍客一般有始有終,不論對人對事,我師姐也能含笑九泉了。”


    聶慶回頭一瞧,打量她,隨後笑道,“這位必是裴穀主。”


    “久仰。”


    誤會全消,人也認全了,葉玉棠跟在裴沁屁股後頭落座。


    聶家數代,曾拜相封侯,也曾落草為寇。如今聶氏一族退居劍南,輔佐嶺南、劍南羈縻藩鎮,子孫中有人入朝為官,也有人仗劍天涯。受了族人影響,聶慶此人說話做事豪情與官腔兩不誤,話一說就是一籮筐,通常得聽到最後兩句,才有內容。


    一碗鋪了薛濤香幹的過水麵下肚,辣的葉玉棠直飲龍膏酒。


    聶慶這才不急不慢道,“去年我曾誤入夜郎寨,遇見聖姑與蛇人村落一事,想必柔妹也已告知。蛇人本無害,卻對外人極是防備。夜郎寨建於何蠻一族的廢墟上,借用了從前何蠻部族留下的機關暗道。雲台山陡峭,本已天塹難越。入了山中,夜郎寨之外,還有蟄伏了無數蟲蛇的灘塗和暗沼,每當清晨入夜,沼上遍布瘴氣,隻有午後時分,太陽最盛之時,瘴氣才會稍稍消散。這時,習武之人,行屏息之術,再稍稍掩住口鼻,能借此時機飛渡灘塗,便能省去許多麻煩。”


    柳虹瀾道:“多謝聶大俠提醒。不過,若此時出發,抵達施秉雲台山,恐怕已錯過良機。”


    聶慶笑道,“不急。黔地密林中,有一處神母犬父象。那裏便是前往夜郎寨極方便的一處入口。但路途崎嶇,車馬難行。用過小食之後,諸位可在莊中歇馬,輕車從簡,隨聶某沿小路前往,不出兩個時辰,便可抵達,那是正是晌午。”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


    恢複日更,有事文案請假。


    第38章 雲姑


    施秉地處兩處山脈之間, 若從黔州前往,需沿夷州、播州繞山而行,哪怕快馬, 也需跑上半日有餘。眾人隨聶慶策馬穿行山道,抵達雲台山時, 正值正午時分。


    雲台山乃是一處佇立於雲霧之間的塔狀群峰。崖如斧削, 峰似筆立;山壁純白, 上有青蔥綠樹;群山匯聚,宛如雲中塔林,無怪世人常說入雲台山如出入天塹。


    眾人駐馬之處, 距離雲山霧繞之處仍有一裏有餘。但因此處四麵開闊, 故可一目千裏。沿途皆是一處處清潭草叢,如今入秋,別處草大多枯黃衰萎, 此處倒仍翠綠的,雖叢密, 但大多生的不高, 堪堪沒過馬蹄。


    清潭之上氤氳淡淡紫氣,草深處隱隱可聽見蛙鳴。


    馬出了崎嶇山道, 至這一處淺灘,就怎麽都不肯走了。


    聶慶道, “由此前去,過兩處山峰, 通行一方峽穀,於盡頭處, 見山中掩埋住半身的神母像, 從神母腳下山道穿過去, 便可抵達一心嶺。夜郎寨,便在一心嶺之上。”


    裴沁四下一看,便知端倪,“水雖清淺,水上是可令人馬暈眩、嘔吐的瘴氣,水下埋伏著毒蟲;草上雖沒有生瘴,但是生長得如此茂密,下頭必是暗沼,一足踏入,可使人仰馬翻,更是凶險。此處門戶大開,若是入夜郎寨的捷徑,那恐怕必也是一條險徑。”


    聶慶笑道,“不錯。這處淺灘,於我此等騰挪不精之輩,確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昨日我得知,要前去夜郎寨的一行江湖貴客,皆是身手不凡。閣主絕學白雨跳珠,禪宗功法草上飛,鳳穀絕學溯流飛渡,要過這一處暗沼灘塗,卻也並非難事。若能從此處過天塹,也省的從別處入寨,撞上狼牙、龍牙布下的貓鬼八卦,那恐怕又會糾葛數日。”


    葉玉棠道,“狼牙和龍牙也在此山中?蛇母不在,他們庇護何人?”


    聶慶搖頭,“我若是撞見過這二人,怕也不會有命活到今日。我護佑這一方百姓,提防這二人之餘,也十分想搞清楚他們究竟在庇護何人。此事,聶某還得請求諸位豪俠替我一探究竟。”


    蛇母四徒,除去叛出師門的長徒鼇牙,便數狼牙龍牙蠱術最精。同這二人比起來,馬氓不過勉強算個鬼機靈的小嘍囉。若撞上他們,倒還真有一番折騰。


    重甄點頭道,“有勞聶大俠費心。”


    此人話音一落,自背後山林之中,立即飛掠而出三道黑影。


    三道影子閃轉之間,不過踏出幾道碧波流轉,便於草甸之上一掠而過,隱入對岸灌木之中。


    見密探使出的這白雨跳珠之術,聶慶大喝:“極好!”


    葉玉棠給這內蘊充沛的一聲大喝嚇了一跳,轉而一笑,心道:從前聽聞這位聶大俠隻認武功,不認人。哪怕身為江湖名宿,未曾修習任何上乘武學,聶大俠依舊是不放在眼裏的。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她同長孫茂笑著打趣,“你看這位聶莊主,像不像是來看輕功比賽的?”


    裴沁在一旁聽見,笑道,“這姑娘,講話倒是有趣。”


    說話時,柳虹瀾於幾個起落間過到對岸去。


    裴沁問她,“鬱姑娘,你如何過去?”


    葉玉棠起了逗一逗她的心,“裴穀主背我過去?”


    裴沁笑了,“若我攜你過去,怕是兩人一塊兒栽進泥沼地裏,還得等人來救。請長孫茂攜你吧。”


    話音一落,裴沁反剪雙臂,貼著湖麵旋出兩把彎刀,在彎刀飛出之時,一傾身,踏著彎刀剪水,飛向對岸。


    聶慶笑道,“仇穀主所創修羅刀法——溯流飛渡,刀人合一。如臻化境,實在妙極!”


    葉玉棠聽到旁人稱讚師妹,一時得意,不免插嘴,“刀法是好,全賴用刀之人如臻化境,才能刀人合一。”


    聶慶詫異,“聽你口氣,仿佛並不將仇穀主放在眼裏?”


    葉玉棠道,“她本是庸常之輩,隻會紙上談兵。幸虧得裴沁,才將修羅刀化腐朽為神奇。”


    聶慶道,“既然能品評江湖前輩,想必也武學高士。聶某敢問,姑娘武功師出何門何派?”


    這人隻當她是個勾搭上長孫茂的妖冶之輩,相處半日,連她名姓、師門都懶得打聽,簡直是半點不將她放在眼裏。


    葉玉棠道,“無門無派。”


    聶慶笑了,“那你如何過得此暗沼,難不成真叫人提溜你過去麽?”


    “我又不是物件,聶莊主何必講話如此難聽。”她回頭問長孫茂,“教我兩招白雨跳珠如何?”


    重甄插話,“入了劫複閣,才教。”


    葉玉棠嗤地一聲,“小氣。”


    聶慶幫腔道,“聶某隻是不知,諸位為何要帶上這樣一個拖累?”


    重甄道,“說到拖累,重某更貼切些。她?她初出茅廬之時,我手下十個精銳都不及。”


    葉玉棠輕笑,“不敢。閣主寡德之人,不敢輕易落入閣主手中。亡命之徒,怎麽都比拿錢辦事的人腿腳利索些。”


    聶慶簡直側目,心道,這女子,怎麽連重甄都敢嗆。


    重甄卻不急不慢,“現在不亡命了,肯舍臉與我這寡德庸人比比腿腳麽?”


    葉玉棠眼睛一亮,“好哇。”


    轉頭對長孫茂說道,“你給我兩作判。”


    天下第一等輕功的創始人,何等尊貴的劫複閣主,竟要與一個黃毛丫頭比試輕功?聶慶簡直側目。


    長孫茂點頭,“好。”


    話音一落,兩人一齊下馬來,於草甸畔一塊岩石之上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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