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瑞瑛點頭。


    葉玉棠瞥見另外三人凝重緊張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嘩一聲笑道,“原來是這樣。”


    拿人神仙骨,合該替|人|消|災。她爽快笑道,“既和我有關,那就好辦。如何能讓她開口說話?”


    眾人皆鬆了口氣。


    巴瑞瑛道,“你醒來之後,是否曾回想起什麽與萍月有關的事?”


    “有。剛醒來那陣,我整個人都在懵懂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時不時心痛窒息,生無可戀。等我在太乙鎮上徹底醒轉過來,間或能覺察到,這身體主人似乎曾遭受過什麽非人對待。但凡我竭力回憶,偶爾捕捉到一些稍縱即逝的片段,隻覺得酸楚委屈,心痛將死。”


    巴瑞瑛問道,“那些片段,是在什麽地方?”


    “一個寨子,晦暗的書房,林地裏奔跑,某處山溪……” 她慢慢回想,輕輕嘶了一聲,揉揉牽扯得劇痛的額角,抱歉道,“不行,不行。”


    巴瑞瑛柔聲道,“沒關係,時隔多年,萍月髒器被神仙骨吞噬,意識也所剩無多,記憶也隻剩下些不著邊際的零散碎片。能想起這麽多事情,已屬十分難得。”


    葉玉棠心頭著急,衝口而出,“那怎麽辦?”


    巴瑞瑛道,“我試著用盤瓠笛引導你。”


    “盤瓠笛?”


    巴瑞瑛笑道,“蛇母哪怕再天才,也不可能憑空捏造出一部驚世駭俗的《玉龍笛譜》。《玉龍笛譜》的一切,都是源於巴蠻神書《盤瓠笛譜》。這本笛譜,在我們族中流傳千年之久,用以操控蠱蟲和蛇蟻。蛇母將盤瓠笛的威力,用到操控人的神思上,後來竟打起了定力武力極佳的武林高手的主意,這才萌生出了《玉龍笛譜》。盤瓠笛譜威力雖遠不及玉龍笛譜,但可在對戰中用以亂人神思,亦或平定狂躁蛇人心神……不怕你們笑話,在被江宗主排擠之前,這也曾是我們巴蠻引以為傲的武功絕學。盤瓠笛也遠不及弘法大師毀去的那柄玉龍笛,也算得上一件傳世神兵。盤瓠笛操控蛇人神思,也實在是一件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萍月雖神思無幾,死前,仍也是作為蛇人死去的。”


    “原來如此。”


    葉玉棠仍覺得似懂非懂,但到底並非自己所長,便不再多問。


    巴瑞瑛自腰際取下一支純銀長笛,道,“凝神屏息,像平日裏練功打坐一般即可。”


    她立刻照做。


    盤膝而坐,斂神閉目。


    黔地草木茂盛,山中又多蟲蟻。此刻凝神而坐,聽覺罕見的靈敏,但覺外頭鳥鳴似珠落,瀑流如疾雨,蟲鳴如箜篌,一時竟分不清耳中聽到的是山音,還是空靈的盤瓠笛音。


    窗外已微微發白,內室仍暗三分,角落虛點了一支搖搖晃晃的蠟燭。若是平日,哪怕閉著眼,隔著百尺距離,她亦能清楚辨知遠處火焰往哪個方向偏了哪怕半寸。


    但此刻,她卻辨不出了。


    ·


    視野漸暗,耳畔寧靜非常。


    旋即複又亮起,還伴隨著嘈雜人聲,喧嘩非常,根本不屬於夜郎寨背後那間小屋,而是——


    一處鬧市之中。


    有人拉著他,在一條回廊上疾走。


    視野非常低,從她身旁走過的哪怕最矮的姑娘,也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


    牽著她疾走的男子,步子邁得又快又大。她根本跟不上,幾乎是被拽著往前走,吃力地大口喘氣。


    但她仍會好奇,間或走過一個拐角,視線一轉,朝天井下頭望一眼——


    天井下頭是一條河,河上有許多畫舫。船上男男女女擠在一處,女子皆身段窈窕,發色各異,露出整段細長藕臂,惹人浮想聯翩。湖麵波光瀲灩,船上胡旋舞、夜光杯,華服男子們醉臥美人膝,整個天井中,鼓聲,樂聲,笑聲,摻雜著葡萄酒的氣味,氣氛奢靡曖昧。


    隱隱聽見巴瑞瑛在問她:“你在哪裏?”


    葉玉棠道:“平康坊,畫船宴!”


    緊接著,視線一轉,她被拽進一間屋子裏。


    淡紫的煙羅紗被掀開,黑衣男子走到裏間,半跪下來道,“公子爺。”


    一個年輕男子聲音急迫:“怎麽樣,找到人了沒有?”


    黑衣人道,“沒有——”


    男子道,“廢物東西。”


    黑衣人挨了一腳,痛呼一聲,爬起來接著複命:“不過我卻在一心嶺外,找到一個小丫頭。與雲碧姑娘麵目四五分相似。我留了神,問她在這裏做什麽。她說,她姐姐叫她在這裏等一個姓江的中原人。我問她姐姐叫什麽名字。她說,她姐姐叫何雲碧。”


    紫色煙羅紗被猛地掀開,走出一個紫色長袍的年輕男人。


    男人頂多不過二十歲上下,身量高大,皮膚白皙,目如點漆;儀態軒昂,氣質優雅。腰際縛了把古樸長劍,劍上推光漆了兩粒藍色小字:雪元。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蹲身下來,問,“你再說一次,姐姐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開口說,“何雲碧。”


    “你姐姐……有說什麽嗎?”


    “她叫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那她為何叫你來等我?”


    “姐姐說,她不在了之後,我要找到這個姓江的中原人,隻有跟著他,才能活下去。”


    “她、她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


    “她有留給你什麽東西嗎?”


    小女孩點點頭,將腰際的一張皺巴巴的紙團遞上去。


    男子展開紙團,片刻之後,又將那張紙揉進掌心,神情凝重複雜。


    葉玉棠視線一歪,似乎是小女孩偏了偏腦袋。


    小女孩問,“你是姓江的中原人嗎?”


    男子蹲下來,“我是。我叫江映。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說,“我叫何萍月。”


    江映問,“你今年幾歲?”


    何萍月道,“虛歲十三歲。”


    葉玉棠驚歎道:才十一歲的小丫頭就要送去給蛇母為妻,何氏怎麽忍心?


    江映輕輕歎息,旋即一笑,柔聲說,“以後你跟著我,好不好?”


    ·


    視線一暗一明,地方換了。


    這次是一間寬闊、晦暗的書房。南麵門帷大開,寬闊台榭外頭,是雪邦獨有的山柏林。


    葉玉棠先先看一雙鞋,然後是淡紫色的裙擺。裙擺下的小腿掛在台榭邊緣,輕輕晃蕩。一抬頭,就能看到漫山的積雪。


    江映坐在案台後頭安靜看書。


    何萍月坐在台榭上發呆,間或回頭偷看江映一眼。


    書房外頭傳來奔跑聲,踏在地板上,步履輕快,隨之而來的,先是一個少年爽朗笑聲。


    少年高聲說道,“表哥,聽說你不知上哪兒弄來一個童養媳,搞得叔父很是生氣,是不是真的啊?”


    何萍月聞聲回頭,隻見一白衣少年跨過書房門檻,快步朝江映走去。


    在何萍月的記憶中,許多無關緊要的人,麵目都是模糊的,隻粗略看得清個大概。


    這個麵目模糊的少年人輕快的闖進視野之中時,葉玉棠依舊一眼認出他是誰來。


    這是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長孫茂。


    葉玉棠盯著那少年,嘴角不自覺上翹。


    巴瑞瑛遠遠問道,“你在何處?”


    葉玉棠道,“雪邦,月影山莊藏書閣。”


    巴瑞瑛道,“你瞧見了什麽?”


    葉玉棠沒答,視線緊緊追隨長孫茂。


    江映道,“胡說八道。”旋即不再理他,隻垂頭看書。


    長孫茂斜坐到江映桌上,看了會兒他寫字,道,“坎步接天,地勢為陣,乾坤生蓮……這是什麽對子?”


    “我最近在琢磨一門輕功,”江映抬頭,“父親有意親自傳授你月影劍,跟姑母說了許多次,怎麽仍不見你來雪邦?”


    長孫茂撇撇嘴,“懶得學。”


    根本不是懶得學,此人此刻心裏想的必定是那番“天下第一娘中娘”的鬼話。葉玉棠不禁又笑了起來。


    江映道,“你如今已十二歲,早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如此荒廢度日,將來同妻子起了爭執,她一氣之下逃出家去,避你不見。你又不會武功,怎麽追她回來?”


    十二歲的長孫茂笑嘻嘻的說,“我討個武功次一點的,不就行了?”


    江映瞥他一眼,隨後笑道,“比你還次的,恐怕沒有了。”


    長孫茂道,“那我就比她更小氣,吵架之前先逃之夭夭。她來追我,豈不方便?”


    何萍月垂下頭,玩著手頭一朵小野花。


    葉玉棠也隨之垂下頭,捧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第44章 萍月3


    何萍月轉頭, 小聲問了句,“你們中原人的妻子跑了,也要追回來嗎?”


    江映問, “為何我們中原人不能追?”


    “你們中原男子,每個人都有很多個妻子。跑了一個, 再娶一個就是。”何萍月嘟著嘴, “我們寨子裏人都這麽說。”


    萍月姑娘, 在你麵前的,實乃是中原男子中最花心的兩位,如假包換, 名不虛傳。這波譏諷挖苦, 直打七寸,功力到位,實在太毒了。


    哈哈哈哈……


    葉玉棠幾乎笑得險些岔氣。


    視野一暗, 轉眼已是天黑。


    有人輕輕敲叩房門,何萍月聞聲回頭, 見一名少婦倚門而立。眉眼與江映有三分相似, 年紀稍長幾歲。此人應是江映長姐——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驚鴻一見”江凝。


    美人衣袍寬大,孕肚隆起, 臉部略略浮腫,卻難掩雪膚紅唇、烏發深眸的絕色姿容, 無怪天下男子都為之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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