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月被百雙眼珠盯得慌了神,後退時一個趔趄,爬起來匆匆跟了上去。


    “江湖人,武功越是高強,越是清醒,越難操控。生蛇蠱乃是蠱中之王,可令世間絕大多數人失去神智,任我操縱。隻除了少數定力極佳的至強高手,”巴獻玉咧嘴一笑,“這卻也正是最有趣的部分。生蛇蠱雖不能操控神智,卻可以令他們五髒具損,脊柱毀壞,筋脈滯澀。這時候,隻有一種東西,能令他們存活……”


    葉玉棠心頭一跳。


    巴獻玉腳步一頓,舔舔發幹的嘴唇,“那就是神仙骨。”


    他接著往前走,“神仙骨,也就是神仙蠱,乃是圍困上千身中生蛇的至強高手。唯一活下來那一個,生蛇蠱在他體內綿延數月甚至半年之久,攝取宿主精氣的同時,也攝取其餘早已飽飲精血的‘次生蛇’。如此反複數次,我再此‘悍生蛇’將之從宿主骨血中取出,淬煉,便可稱之為神仙蠱。將神仙蠱種入蛇人體內,便會鑽入脊骨之中,重構損毀的脊柱。以氣血循環助力,繼而修複骨骼軀幹、疏通氣海,接著通導經絡。氣海蘊藉飽滿,經絡暢達通透,便更能遠勝當初。但神仙蠱何其強悍,其力至強,絕非尋常人可以承受住。若非天縱奇才,否則庸常之輩,隻會被神仙蠱所攻擊、折墮,不過就是成為喂養神仙蠱的‘祭蠱人’罷了……”


    他喃喃道,“但倘若尋常人也想用此神仙蠱,那就得將‘衣服’從頭到腳更替一次。這便是光明軀……隻是難得罷了。在神仙蠱麵前,卻隻不過是雕蟲小技,不提也罷。世人之所以將《光明軀》《神仙蠱》相提並論,不過想擁有神仙蠱,前提便是光明軀。也有人將二者混淆,但前者其實遠不及後者。因為光明軀乃是從外向內遮蔽漏洞,而神仙骨卻是從裏向外清除短缺,至強而至通透。”


    光明軀神仙骨,本是何其複雜的機理。


    此人寥寥數語,以尋常詞句,便叫人輕易明白過來。


    他是天才,因天才而純粹,隻可惜無人指引,誤入歧途,便成了純粹的惡鬼。


    他回過頭來,一笑,笑容天真無邪,“聽明白了嗎?”


    他歪著頭,又問,“有喜歡我一點點嗎?”


    萍月沒應。


    他歎口氣,有點生氣:“你怎麽這麽冥頑不靈呢。”


    ·


    萍月被蛇人押進半邊樓的偏殿裏,按著坐在一張椅子裏。


    麵前放著一張紙,一支筆。


    巴獻玉趴在桌上,麵對著她,說,“快寫。寫你愛我。”


    萍月呆呆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他歪著頭,臉被胳膊壓出一道褶子,突然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不會寫字?”


    萍月盯著他,突然執起筆,在紙上寫下剛背熟的詩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這近乎自戧的行為,令葉玉棠倒吸一口氣,道,小丫頭,你一口氣憋到現在,生羊眼也吃了,笑也賠了,不就是為了伺機逃出去嗎?


    順著他不就好了,何必又非要激怒他?


    葉玉棠隨萍月轉頭,和他視線相接,靜靜等著這個瘋子的發落。


    她是在替她擔怕,萍月卻在笑。


    巴獻玉在那字旁看了許久,抬頭緩緩道:“這幾個字,不對。來,我教你寫。”


    說罷,他將她手執起。


    萍月掙了幾次,皆沒有掙脫。


    眼睜睜看著他操縱自己,在紙上接著寫下:吾愛巴獻玉,天下皆可聞。


    萍月偏著頭,幾近在看一個瘋子。


    巴獻玉卻衝她真誠又開心的笑了起來,“你愛我。”


    得出這一結論後,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你愛我,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高高興興的叫來四牙,舉著那張紙炫耀道:“看到沒有,她愛我了!”


    三牙都開心的去拍龍牙的鼓。


    獒牙欣慰的說,“接著,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他低頭琢磨了很久,爾後又問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獒牙道,“就是你一直很感興趣的,男歡女愛啊。”


    他偏了偏頭,“可是我依舊不知道男歡女愛究竟要做些什麽……這種事,隻有獒牙做過,你給我講講?”


    獒牙道,“我……我說不出口。”


    巴獻玉將他拽進一間屋裏來,將筆遞到他手頭,“你畫,畫給我看。”


    獒牙表情複雜的開始在紙上作畫。


    另外三隻牙湊頭來看,被獒牙揮墨汁趕走了。


    數個時辰之後,獒牙將一疊小人畫,交到了巴獻玉手頭。


    他攜著這遝畫本,走進關了萍月的那間偏廈,將畫像在桌上展開。以免她從桌前逃走,獒牙已視線將她手腳都以玲瓏索牢牢綁縛。


    巴獻玉埋頭,半俯在桌上,故意和她腦袋挨在一起,看畫。


    一隻隻銀蝴蝶撞到,發出一聲聲脆響。


    翻開第一頁,兩個小人在嘴對嘴。


    他偏過頭,凝視萍月。


    眼瞼一垂,睫毛小手一樣搭在臉頰上,去看她的嘴唇。


    她心生厭惡,嚇了一跳,反射性往後縮。


    他隻好將她整個定住。


    一傾身,涼悠悠的嘴唇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又緩緩掀起睫毛,露出那雙淺而幽異的眸子,牢牢攥取她的視線。


    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似乎發現了這遊戲的妙趣之處。


    小孩子第一次嚐到甜頭,不知饜足,才一口,自然不夠過癮。


    他便又偏一偏頭,傾身過來。這一次靠的更近,睫毛覆到萍月臉上,以涼而薄的嘴唇,試探性地,再又輕輕碰了一下。


    手指插入發中,緊緊一攏。


    嘴唇覆上來,吮得肆無忌憚起來,裹挾著明顯的欲|望。


    這一技能仿佛無需領悟,乃是雄性與生俱來的本能。萍月本能抗拒,牙關緊鎖,在下巴猛地定住的瞬間,齒關被撬開,溫與潤侵了進來。


    葉玉棠整個震驚了,心頭大叫:喂,喂!喂……


    幾乎能恨不得上手去將這兩個掰扯開。


    風將桌上那冊畫本吹得嘩嘩地響。萍月睜著眼,朝往下看。


    淚眼一點點模糊視線之前,葉玉棠仍還是看清了畫片上那一頁一頁的小人兒。好像是……平康坊的雙休神功。


    似乎留意到萍月的出神,他近乎警示性的,提著她的腰,將她整個推到了桌上,壓住了翻飛的紙頁。


    蠟染衣裙被推上去,少年人覆了上去,犬齒廝磨萍月耳垂,脖頸。接著接往下……


    萍月似乎不敢再往下回憶,緊緊閉著眼,畫麵一度靜止,隻有窗戶外的光照進來,茫茫然的一片白。


    銀蝴蝶花兒撞在一起,嘩啦啦啦,輕脆的響。


    連帶著少女一下接一下忍痛輕哼,連帶著少年漸漸粗、重的呼吸,都被湮沒在銀飾的清響之中。


    有如靜止的時刻,那些畫像上的小人,卻不知怎麽的,在葉玉棠腦子裏一遍遍的過。


    好像並不是什麽雙修功法……


    白活了二十年,直至這一瞬,她才倏地醒過神來。


    似懂非懂,臉上卻一陣陣的發燙。


    她大罵了句髒話。這一句髒話十分清晰,並非是在夢中,而是真真實實的脫口而出了。


    之後,隱隱隻覺得有人輕輕將她手捉著,握在手心。


    ·


    往後的一段,萍月似乎不忍、也不願想起,故回憶有些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隱隱的一些畫麵裏,都是巴獻玉在對她做類似的事情。


    從那天之後,他開始癡迷於這種遊戲,近乎有些不知厭倦也不知疲倦起來。


    而萍月也並非一無所獲。在蛇母寨中幾十日,她不動聲色記下了施秉雲台山所有貓鬼陣的位置,也終於讓寨子裏守備對她看管懈怠下來。


    有一日,蛇母聽馬氓來消息,稱江映隻身前來劍南道尋人,當即帶著四徒出了雲台山。


    也是那天,她翻窗而出,從寨中逃出了來。


    赤著腳,繞過所有貓鬼陣,在山裏走了整整三天三夜。


    因為饑餓、疲憊,她一天比一天虛弱,遠遠看見一座村寨,便想走過去討些食物充饑。


    水上藤橋已然斷裂,她蹚水而過時,突然覺得腳底一陣刺痛。


    她停下來,在水中摸索一陣,將刺痛她的事物從水中撈出。


    那是一隻骷髏頭。


    從漆黑洞眼之中,鑽出了一隻豔紅的蠍子。


    她將那隻骷髏頭遠遠扔出去,頭頂一陣暈眩。腳底血水將溪流浸染,她跌坐回冰冷溪水之中,闔了闔沉重的眼瞼,已有些認命。


    閉眼前,忽然一隻布滿老繭的手,向她伸來。


    她聽見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在頭頂說:“女施主,不要睡。起來,快隨貧僧來。”


    她使出渾身力氣,抬了抬眼。


    入眼,是一件黯淡、破舊的袈裟。


    她顫抖的雙手,搭了上去。


    僧人輕輕拉了她一把,便將她自水中拽了出來,架到自己肩上,一步一步,往夜郎寨中走去。


    師父……


    師父!


    淚水從葉玉棠眼中大顆大顆,奪眶而出。


    她胸中氣悶、鬱結,酸澀難當。


    至此,卻終於替萍月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1拿勾,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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