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了半條命,孤身一人入江,費勁千辛萬苦拿到燭龍麟,卻自己弄丟了。


    宋月桃在師兄們的保護下隨便去個小秘境,便輕輕鬆鬆的拿到了。


    如果人人生來有劇本,沈黛覺得自己拿到的,一定是個可笑的小醜劇本吧。


    此時天色漸明,早起練晨功的同門紛紛聚集起來,察覺了山門處的熱鬧,卻不敢靠近了細看。


    隻遠遠一眼,看到那巍峨山門下跪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也知那一定是小師姐沈黛了。


    衡虛仙尊治下嚴格,門內弟子但凡有點錯處,他從來嚴懲不貸。


    年輕弟子們哪個不犯錯的?過了宵禁時間偷偷翻牆的,抄別人符籙課作業的,甚至還有偷偷拿丹爐燙火鍋的。


    這些沈黛從來不做,但她若是掩護弟子們翻牆,給別人抄作業,給燙火鍋的同門望風——


    那被抓住的人必定是她。


    沈黛小師姐的黴運,就與月桃師妹的好運同樣的人盡皆知。


    山門口那處給弟子罰跪的青石,都快被她的膝蓋磨包漿了。


    眾人遠遠瞧見,也隻是隨口唏噓了一陣,無人敢上前去幫沈黛說話。


    雖然第十三宗的弟子們都受了小師姐的許多恩惠,但人人都說小師姐災厄纏身,命格帶煞,誰也不願與她深交,微恐沾了她的黴運。


    趨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


    沈黛仿佛是聽見了那些閑言碎語,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


    素淨的臉龐分明是十二三歲小姑娘的稚氣,但眉宇間又凝著一股肅然之氣,正認認真真的思考著什麽。


    衡虛仙尊見幾鞭子下去,少女也無分毫悔改之意,心裏失望至極。


    平日裏,沈黛也算聽話懂事,對他的話無有不從,何時生了這一身反骨,挨了三鞭,連聲疼都不喊?


    “沈黛,你當真今日不肯認錯嗎?你想好,你若現在認錯,我可以饒過你,隻罰你去思過崖一月,可你若還執迷不悟……”


    話至此,沈黛忽然深深一拜。


    陸少嬰見狀在心裏冷哼,原以為這小丫頭骨頭硬,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衡虛仙尊見她服軟,心中一鬆,正欲給她一個台階,忽聽俯跪在地的少女,用稚氣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弟子愚鈍,仍不知自己千辛萬苦為師尊尋藥是哪裏做錯,若師尊執意罰我,弟子不敢不從,所幸已報師尊養育之恩,願師尊早日得證大道,今日師徒緣盡,師尊,保重。”


    人有生老三千疾。


    唯有舔狗不可醫。


    她,悟了。


    第二章


    純陵山門附近的弟子們全都鎮住了。


    離的近的,親耳聽到了沈黛的那番話。


    離的遠的,也被旁人原封不動的轉述了一遍。


    在場所有弟子隻有一個想法:


    瘋魔了。


    小師姐肯定是被鞭子抽瘋魔了!


    暮春的風吹動四周竹林,竹影婆娑,清晨的鳥雀蟲鳴一時仿佛皆銷聲匿跡,巍峨山門沉默得仿佛墳場。


    “喲,這小姑娘,倒挺有骨氣。”


    圍觀的弟子們尋聲回頭,發現說話的是一個玄衣箭袖的少年。


    純陵內門及以上的弟子皆著水墨色門服,頭戴白玉發冠,眼前這人的打扮一看就是別派弟子,且十分眼生,肯定不是什麽名門大派。


    因此這質問聲中自然而然帶了些純陵弟子的傲慢:


    “你是何人?”


    少年仙君拎著繩子,手裏酒壺晃晃悠悠,雖笑意淺淺,卻是一張絕不會讓人覺得溫和好欺的模樣。


    “來貴門派參加千宗法會的無名小卒而已。”


    修真界分為上三千宗門與下三千宗門。


    上三千宗門的仙門五首每年暮春都會大開山門,邀請各宗門前來互相交流學習,此盛會被稱為千宗法會。


    玄衣箭袖的少年仙君倚著樹幹,他神情悠閑,仿佛單純路過看個熱鬧。


    “誒,你們這位小師姐,平日一定對你們挺壞吧?”


    旁邊的弟子被問了個正著,下意識道:


    “沒有啊,沈黛師姐……還行吧。”


    要說對他們,是真挺好的。


    缺錢了,找小師姐借,惹禍了,找小師姐抗,就連和別宗弟子打架輸了,他們擔心被師尊和大師兄責罰,第一反應都會去這位十三歲的小師姐幫他們找回場子。


    有事小師姐,無事小師妹,這便是第十三宗弟子的共識。


    對麵那少年仙君微微挑眉:


    “我聽聞純陵女弟子鳳毛麟角,既然好,為何沒一個弟子憐香惜玉,上去替這位小師姐求求情的?就算不求情,幫著擋幾鞭子也好啊。”


    純陵戒律堂剜心鞭的恐怖之處,連他也聽說過。


    可也不知是傳聞太誇張,還是那小姑娘太能忍疼,挨了幾鞭子,竟然連一聲疼也沒喊。


    單薄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地跪著,這樣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如此倔強,看上去怪可憐見。


    ……替小師姐擋鞭子?


    幾乎不需要思考,就有人脫口而出:


    “小師姐是個體修,修為比我們強多了……哪裏需要我們擋。”


    還有人反應過來,沒被這少年仙君的思路帶著跑。


    “再說了,這是小師姐自己做錯了事,師尊又沒冤枉她,為何要我們替她挨鞭子?”


    說起這個,弟子們都有些義憤填膺。


    “這事兒就是小師姐不對,明明是月桃師妹拚命從秘境裏帶回來的燭龍麟,大家都親眼看到了,月桃師妹還了受傷,至今都還在修養,小師姐怎可為了爭功撒這樣的謊呢!”


    “就是,月桃師妹雖然修為不高,但人善良,心地又好,小師姐不能仗著自己修為高又是親傳弟子,就這樣欺負人啊!”


    此言一出,附和者眾多。


    想到那位剛來純陵不到一年的小師妹,大家的心裏都不免泛起幾分憐愛。


    純陵男多女少,像宋月桃那樣漂亮的女弟子就更少了。


    平日第十三宗一群大男人隻知修煉,日常生活過得馬馬虎虎,自從月桃師妹來了,破掉的門服第二天就補好了,修煉得晚了,也有師妹親手做的羹湯喝。


    宋月桃還很得第十宗南華真人的喜愛,學了一手精妙的推拿術,弟子們受了內傷都很願意去她那裏調理一二。


    平易近人的宋月桃滿足了他們對小師妹的一切想象,哪怕和同門弟子的切磋輸得一塌糊塗,月桃師妹也會用一雙彎彎的笑眼對他們說“師兄已經很厲害了,至少比我厲害多了呢”。


    而不會如沈黛那樣,同樣生了一張乖巧可愛的臉,她卻從不愛笑,像地裏哼哧哼哧埋頭犁地的老黃牛,隻知沒日沒夜地修煉,還會在打敗他們後用一張稚氣可愛的臉認真望著他們道——


    傷得很重嗎?


    對不起,我下次會收著點勁的。


    但師弟,都你快二十了還沒築基,還需勤加練習啊。


    人都願意撿好話聽。


    兩相對比之下,哪怕沈黛說的都是實話,哪怕沈黛還會在純陵的年末考試前幫大家開小灶偷偷練習應付考試,但平日無事時,大家還是願意和小師妹交好。


    所以說,人心若有了偏愛,付出多與少,其實並不那麽要緊。


    比如此刻仿佛每一寸骨頭都被人打斷,渾身劇痛難忍的沈黛,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痛得背後冷汗濕透。


    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比床上躺著的宋月桃傷重千倍,需要立刻休養,而不是跪在這裏挨抽。


    “好,好得很,不過才築基幾天,翅膀就硬了?”


    衡虛仙尊修仙數十載,還從未見過沈黛這樣離經叛道的弟子。


    “沈黛,你五歲入純陵,那一屆新入門的弟子中,你不是最有天賦的,也不是什麽修仙世家,可我依然選了你做我的關門弟子,你可知是為何?


    “你天賦不夠,以勤奮補,家世不高,以品行補,可今天你爭名逐利,謊話連篇,不尊師道,竟拿自己的道途來威脅我,你修道是給我修的嗎?沈黛,你太令我失望了!”


    這話聽著耳熟,和老師們代代相傳的“你讀書是給我讀的嗎”簡直如出一轍。


    跪在地上挨罵的小姑娘低眉順眼,乍一看就如往常那樣懂事聽話。


    可一張口,又把衡虛仙尊氣得血壓升高。


    “確實,修道是給自己修的,不能為討好旁人而修。”


    小姑娘一副受教了的模樣,鄭重對衡虛仙尊道:


    “謝謝師尊……哦不,謝謝衡虛仙尊,臨別之前,還願意教導我,沈黛感激不盡。”


    眾弟子:……


    目瞪口呆的陸少嬰:……這丫頭今天發什麽瘋呢?


    唯有那遠遠看戲的少年仙君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衡虛仙尊銳利寒冷的視線如鋼刀刮過。


    “抱歉。”他很沒誠意地道歉,“我這人生來愛笑,並非故意,見諒見諒。”


    跪著的沈黛視線被遮擋,隻聞少年語帶笑意的一句話,還有人群裏露出的一截玄袍衣角。


    衡虛仙尊心下不悅,打量了一番,卻不記得這個樣式的門服是哪家的名門仙宗。


    想必是那些不知名下三千宗門,才會教出這樣沒規矩的弟子。


    弟子們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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