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送來一陣略帶涼意的晚風,遮蔽住天上唯一的光源。


    夜涼如水,就在周遭徹底陷入黑暗中的一瞬間,謝無歧與江臨淵兩人同時感受到了一股洶湧魔氣將整個道觀包圍,頓時神色一凜。


    “降本歸一陣——!”


    江臨淵毫不猶豫地起身結陣,這是純陵十三宗的除魔法陣,經由江臨淵之手結成,頓時金光罩頂,籠罩整個道觀。


    這陣法本該威力十足,然而他卻忘了,這隻是謝無歧的幻境,在幻境中的重要事件隻能由幻境的主人才能控製,江臨淵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改變謝無歧的幻境。


    因此防禦妖邪的降本歸一陣剛一結成,便瞬間破碎!


    磅礴洶湧的魔氣浩浩蕩蕩而來,圍繞著這個道觀,讓此處成了颶風之中的暴風眼。


    江臨淵卻驚詫不已。


    這樣的魔氣,絕非普通魔修能有,即便說是某位魔君親自降臨也絕不誇張。


    謝無歧昂著頭望著這衝天魔氣,神情卻似乎並沒有太過意外。


    隻輕挑眉梢,還有空譏諷江臨淵:


    “看來,來的是一位大人物,道士師兄你那點修為,大約不太夠看的。”


    江臨淵咬緊牙關,看著這令人靈魂戰栗的魔族聲勢,心中不禁泛起深深疑慮:


    他為何毫不奇怪?


    難不成這魔修竟然是專門衝他而來的?


    謝無歧……究竟是什麽人?


    混沌魔氣之中,走出一整列來勢洶洶的魔修,目標明確地朝這道觀而來。


    江臨淵傷不了這些魔修,扭頭道:


    “你還站著做什麽?還不跑嗎!”


    謝無歧卻仿佛全然沒有將自己的死活當一回事,語調仍如往常那樣慢條斯理。


    “跑?能跑哪兒去?”


    “我跑了,道觀裏的其他人也能跟著我逃走嗎?”


    江臨淵愕然怔住。


    “你——”


    十二三歲的小少年似笑非笑道:


    “隻是不知道,在我臨死之前,能不能求得一個死而無憾的答案了。”


    話音剛落,江臨淵的眼皮底下便發生了令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靈力,逆轉了。


    那圍繞在謝無歧身上,屬於煉氣後期的靈力被靈核瘋狂吸入,直至吸收得絲毫不剩。


    然而下一秒,純淨靈核驟然反轉,凝結成一顆至真至純的——


    魔核。


    謝無歧。


    是魔修。


    江臨淵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魔修的聚氣期、煉體期、凝元期,對應修士的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


    眼前十二三歲的謝無歧,其實力起碼已至凝元中期!


    這駭人事實衝擊著江臨淵的認知,就在前一刻,謝無歧還是純粹的煉氣期修士,修為雖不高,靈力卻純粹,怎麽眨眼之間,他就成了凝元中期的魔修!?


    周身魔氣繚繞的謝無歧望著眼前的一群馬前卒,少年稚氣的麵龐浮現輕蔑笑意:


    “既然你們背後的主人不願意直接來見我,我隻好踩著你們這些手下的屍骨,親自去見你們的主人了。”


    在江臨淵怔愣的片刻之間,謝無歧揮袖便斬殺大片魔兵魔將。


    這數百人的魔修大軍,於他而言仿佛隻是豆腐捏成的、不堪一擊的玩具,他甚至手無寸鐵,就能將他們全數斬殺在此地。


    ……這樣驚人的實力。


    江臨淵心中湧上了極大的震撼。


    十二三歲的謝無歧便已經有了此等力量,那麽現實中十七八歲的他,又到了什麽境界?


    他潛藏在修真界,究竟在圖謀著什麽?


    道觀裏傳來了腳步聲。


    是察覺到外麵異樣的沈黛衝了出來,她這副身軀遍體鱗傷,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來,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憂慮: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這麽多魔修——”


    江臨淵知道這隻是幻境,發生的都是過往的事情,因此並沒有急著管那些魔修。


    他攔下跌跌撞撞的沈黛,肅然開口:


    “師妹,你聽我說,謝無歧有問題,他果然不是什麽好人,他是魔修!”


    沈黛猛然抬眸。


    “你……你說什麽?”


    江臨淵還未將謝無歧靈核變成魔核的詭異事實解釋給沈黛聽,前麵突然襲來一陣巨大的衝擊力,將江臨淵瞬間撞開。


    因江臨淵在中間做了緩衝,身負重傷的謝無歧跌入沈黛懷中時,便沒有那樣大的衝力,小少年仿佛一片落葉一樣輕飄飄地跌入沈黛懷中,她踉蹌了一下,待看清懷中大口吐血的謝無歧後頓時慌了神。


    “二師兄!!!”


    沈黛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抬眸向江臨淵怒目而視:


    “什麽魔核!你自己看!分明就是靈核!”


    江臨淵這才注意到,負傷的謝無歧大約是魔氣耗盡,已經又轉換回了靈核狀態。


    他心中更是訝異,謝無歧竟然能夠在兩種狀態之間無縫切換嗎?


    謝無歧靠在沈黛懷中,唇色被血染得緋紅。


    他看清眼前的人後,喃喃一聲:


    “姐姐……”


    沈黛知道這隻是幻境,是過去的倒映,她不能挽回什麽,隻能對謝無歧說:


    “我知道……不用解釋,方才我都聽婆婆說了,魔修在藏珠閣縱火,是你不要命的從魔修手中救了她們,你偷來的錢也是想為這些瞎了眼的珠女謀個生路,你這樣好,怎麽可能是魔修呢?”


    江臨淵怒火上湧,立刻道:“剛才他分明……”


    沈黛卻比他更氣,抬眸怒極瞪著他:


    “江仙君,我知道你和二師兄有仇,但現在這種情況,你非要在這時候冤枉他嗎!”


    江臨淵愕然頓住。


    一瞬間,他生出一種荒唐的錯亂感。


    這和當日在太琅城沈黛指認宋月桃是內奸,但他們卻並不信任她的場景,竟然詭異地重合上了。


    ……可他說得句句屬實!


    謝無歧方才的魔核,他凝元中期的實力,還有他揮袖便能以魔氣為刃,斬殺大片魔修的事實,都是他親眼所見!


    難道沈黛以為他會因為個人私欲冤枉謝無歧嗎?


    他在她心中,就是這樣無恥之徒嗎!


    江臨淵怒火中燒之時,一抹白衣無垢的身影從道觀外踏入。


    雪白長袍掃過陳舊門檻,來者墨發如瀑,長身玉立,他手中執了一把折扇,宛如光風霽月的名門貴族,同時也有著貴族慣有的那種禮貌疏離,笑意不達眼底的冷漠。


    而在他身後的,是未被謝無歧殺盡的那些殘兵殘將,個個恭順地跟在白衣男子身後,顯然以他為首。


    “阿歧。”


    他口吻親昵地喚謝無歧的名字。


    “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舅舅的話。”


    “——若你早跟著舅舅回去,今日在這裏的所有人,不就不至於死無全屍了嗎?”


    第三十一章


    ……死無全屍?


    沈黛怔怔看著眼前這人。


    這白衣男子大約三十五左右,沉穩持重,麵上始終帶著很淡的笑意,顯得從容又鎮定,但修真界的年齡通常與外貌沒什麽太大關係,所以沈黛又不太能確定他說的是否是真話。


    但隻從模樣來看,他與謝無歧其實並無相似之處。


    “……滾。”


    謝無歧從沈黛懷中掙紮著起來,他用力擦去唇邊血跡,少年單薄的身形還未及對方肩高,但當他擋在沈黛身前時,卻依稀可見長大後的可靠模樣。


    “少在這裏攀親戚,我沒舅舅,我根本不認識你。”


    白衣男子手中紫檀折扇輕輕敲了敲掌心,閑適得如同賞春景的貴公子。


    他並未被謝無歧的話激怒,反而抿出一絲淡笑:


    “骨肉血緣,並不是你動動嘴皮子就能否認的。”


    謝無歧作為魔修時,修為已至凝元中期,哪怕是在魔修之中也不是什麽人人隨意揉捏的修為。


    可這人卻隻是折扇一掀,就能將他傷到這樣地步。


    內息全亂的謝無歧忍著口中一口腥甜,嗤笑一聲:


    “要是有你這樣的舅舅,那我年年正月怕是都得去剃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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