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口水,顫聲解釋:


    “……這裏不再是你們來時的那個常山,從你們跨入昭覺寺開始,這裏就變成了佛子明寂構建出的紫陽萬華境。”


    “紫陽萬華境需要強烈的七情六欲驅動,因此我猜測,他殺了很多人,然後將他們的魂魄都拘在紫陽萬華鏡中,用來困殺被他丟進來的人……”


    他們避開了紫陽花的毒,卻不代表他們能不被這個紫陽萬華境困住。


    佛子明寂的修為深不可測,且對於這秘術的掌控程度已入至臻之境,那個解毒香囊可以使他們保持清醒,但想要從這裏出去卻沒有那麽容易。


    這裏許多人都沒聽說過紫陽萬華境,但並不妨礙他們知曉這個東西的可怕之處。


    唯一值得寬慰的,就是他們有衡虛仙尊這位元嬰期大圓滿的大能在,還能夠抵禦一二,否則就他們這些築基金丹的修為,怕是耗也要被這些怨鬼耗死在這裏。


    “少了一個人。”


    正當純陵弟子都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從這萬華境裏出去時,身後忽然響起沈黛的聲音。


    “宋月桃不在這裏,你們不打算去找她嗎?”


    純陵的弟子們現在才注意到,結界以內確實少了一個人。


    可現在結界初成,外麵怨鬼肆虐,那架勢簡直要將人生吞活剝,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真的沒注意到,還是假裝自己沒注意到,在沈黛開口之前,他們都沒有一個人提起宋月桃。


    “……有誰見到月桃師妹了嗎?”


    “沒有,她住的廂房不是離你那邊更近嗎?方才出來的時候你沒看見?”


    “沒、沒有啊,方才師尊叫我們挨個把弟子抬到他房中解毒,我去月桃師妹的房間裏時沒見人影,我還以為是別人先帶她去了呢……”


    弟子們相互推諉,都說是以為宋月桃沒有中紫陽花的毒,又或者是以為已經有人帶她走了。


    說來說去,仍然沒有一個人肯挪動一步。


    結界有衡虛仙尊頂著,謝無歧自不用管,倒是這些純陵弟子,果然如他所料。


    生死關頭,最能考驗人心。


    “怎麽?宋月桃不是你們最喜歡的小師妹?不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好師妹?如今危急關頭,宋月桃生死未卜,你們這些疼愛師妹的師兄們,不去尋她嗎?”


    “哎呀,這外麵全是凶殘之際的怨鬼流魂,你們再不尋,她恐怕就要被撕成一堆肉泥了。”


    這幾個純陵的弟子被謝無歧懟得啞口無言。


    但即便如此,還是無一人敢說一句“我去找師妹”。


    外麵惡鬼肆虐,麵目猙獰,這是一群沒有思維完全不怕死的行屍走肉,隻要不怕死,哪怕是一群腐爛的屍體,也能爆發出相當可怕的力量。


    “衡虛仙尊。”沈黛望著他的背影,一字一頓道,“宋月桃是你的徒弟,你也不救她嗎?”


    衡虛仙尊沉默半響,沒有回頭,聲線冷靜地對她道:


    “我若離開,便是放著這結界內數十人的性命於不顧,沈黛,孰輕孰重,這道理你不明白嗎?”


    沈黛怎麽會不明白。


    這裏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個道理了。


    前世魔君舉辦千宗宴,衡虛仙尊也是為了救更有價值的江臨淵,而選擇讓沈黛替宋月桃去參加。


    他明知凶險萬分,恐有去無回,卻也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這個道理她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以為宋月桃會是那個例外,但最後卻發現,原來在他心中,宋月桃也是那個可以舍棄的人。


    沈黛並沒有覺得寬慰,反而覺得荒唐。


    “原來,人命在你心中,不過是放在稱上可以稱量的物品。


    今日這邊重些,便可以放棄輕的一端,今日是這二十餘人對一人,便可以放棄一人,明日十人對五人,也可以放棄那五個人,若是有一日兩端一樣的分量,也要做個取舍——


    這究竟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


    沈黛言辭激烈,令在場眾人都紛紛側目而視,不明白她這樣大的怨怒因何而來。


    就連謝無歧和方應許也詫異地望著沈黛,像是想從她那燃燒著灼灼怒火的雙眸裏看出些端倪。


    衡虛仙尊沒料到這一番辯駁,忍不住回頭望了她一眼。


    少女的眼中盈著一點難以察覺的淚光,但眸中閃爍的卻並非是難過。


    而是失望、厭惡、憎恨,還仿佛見到了什麽荒唐之事般,那張從來乖順溫和的麵龐浮現出一絲冷冷的譏笑。


    從前她仰望的師尊,原來是這樣的麵目。


    從前她獻出生命保護的師門,原來都是這樣的懦弱之輩。


    她曾經也很羨慕宋月桃,覺得她生來就是一副討人喜歡的模樣,哪怕她天賦普通,也無人會嫌棄她,人人與她交好,人人都記得她的生辰,她走到哪裏,歡笑聲就帶到哪裏。


    而她就像一塊凍得人發抖的冰塊,沒人喜歡,沒人希望她出現,好像她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是不討人喜歡的樣子。


    她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值得別人喜歡。


    可到如今她才發現——


    她沒有錯。


    她沒有她想象得那麽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她試圖去討好的這些人。


    她全心全意付出的那些歲月,前世丟掉的那條性命,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沈仙君,情況特殊,你也不能怪衡虛仙尊無情,畢竟我們這裏有這麽多人,他總不能不管這麽多人的死活,隻為了去救那一個人吧?”


    開口的是陸家的一位修士,沈黛聽了也並沒有生氣,而是點頭附和:


    “你說得對,大局為重,有所取舍也是正常的。”


    那修士鬆了口氣:“那你也別太激動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我明白,希望那個被舍掉的人是你的時候,你也能這樣明白。”


    “……”


    江臨淵對宋月桃的身份心存疑慮,她是生是死其實他都無所謂。


    尤其是在此種情況下,結界雖然能暫時抵禦,但對靈力耗損巨大,外麵的怨鬼沒有窮盡,他們的靈力卻有力竭之時,便是為了這裏更多人的性命,他也不該擅離職守。


    但沈黛的話卻讓他忍不住開口道:


    “我以為你很討厭宋月桃。”


    沈黛直言:“我從沒有喜歡過她。”


    “那為何……”


    “我隻是覺得,原來以前眼盲心瞎的人是你們,現在才發現,是我才對。”


    若不是眼盲心瞎,前世怎麽會為這些人賠上了一條性命?


    江臨淵從沒在沈黛眼中見過這樣決絕的神情。


    即便是當日她離開宗門,也沒有失望到如此地步,仿佛連多看他們一眼也厭棄。


    ——為什麽不想再看他們了?


    ——為什麽連憎恨的情緒都沒有了?


    她從前,明明滿心滿眼都是他們,會在雪地裏牽著他的手,發誓以後要保護他,會在除夕的夜晚獨自一人,笨手笨腳地給師尊包餃子。


    哪怕是在幻境倒映出的未來,二十三歲的她依然會站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與他並肩攜手,是他永遠可以信賴的存在。


    但此刻的江臨淵忽然醒悟,不管那樣的未來是真是假,都再也不會到來。


    她走遠了。


    並且再也不會回來。


    心髒處傳來劇烈的絞痛,平日依靠著強大的意誌力護住的心脈,瞬間被一股力量衝開,肆無忌憚地在他身軀之中衝撞。


    ……是他的心魔。


    然而沈黛卻並沒再看他一眼,而是轉過身去。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願意和我出結界嗎?”


    沈黛收拾好情緒,肅然對兩人道:


    “我覺得躲在這裏是沒用的,我們得去找明寂,隻有打敗他,我們才能找到離開紫陽萬華境的辦法。”


    方應許抬手亂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說什麽客氣話呢,什麽願不願意,你要走,我們肯定得跟你走,不然我們還敢進閬風巔的門嗎?”


    謝無歧也笑道:“看來師妹同我心有靈犀,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方應許冷笑:“還心有靈犀,不要臉。”


    “也請帶上我。”懷禎打起精神來,正色道,“若這一切真的和明寂師兄有關,我想親自問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去。”


    皓胥也跟著附和。


    “宋月桃和宮泠冰一定有什麽關係,我必須問出來,給我師姐一個交代。”


    那邊的衡虛仙尊見這幾人一意孤行要離開結界,忍不住嗬斥一聲:


    “胡鬧!現在貿然出去是去送死嗎!”


    沈黛頭也不回,揮動龍吟劍在結界上劈出一條通道,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最後走的謝無歧倒是回頭看了一眼衡虛仙尊與江臨淵。


    “二位正義凜然、舍己為人的仙君,回去之後,我定將這裏的事原封不動告訴重霄君,讓他務必通曉整個修真界,為你們歌功頌德——”


    剩下的純陵弟子全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衡虛仙尊望著出了結界的沈黛等人,那些怨鬼嗅到了生人氣息,有一半都轉而去追逐他們。


    他們就這樣殺出一條血路,直奔佛子明寂的鬆風堂而去。


    陸少嬰焦急萬分,喊了一聲:


    “師尊!”


    衡虛仙尊也知此時再固守結界已經無用,還不如同沈黛他們一起殺過去,不過結界一開,必然會有人掉隊,犧牲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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