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


    陸夫人還不相信:“真的認識?你不再仔細看看?她——”


    “臨霽鎮宋家的女孩,閨名月桃,今年大約該有十八歲,從前負責送菜來昭覺寺,從她八歲的時候,她八歲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


    陸夫人這才收了聲。


    宋月桃的心似也終於落地。


    那些純陵弟子也輕鬆了起來,附和道:


    “我就知道,月桃師妹一定沒問題。”


    “雖然陸師兄還沒找到,但至少洗清了月桃師妹的冤屈,也算是一件好事。”


    “是啊,現在月桃師妹沒了嫌疑,要是能在找到陸師兄,我們紫府宮又能和從前一樣了。”


    純陵弟子一片輕鬆氛圍,那邊的陸家修士卻是氣氛凝重。


    明寂兩邊都沒理會,隻看著宋月桃,忽然開口道:


    “你沒有嫁給那太守公子,而是拜入仙門,不知從前與你交好的那位阿醜姑娘,是否也跟著你一道入了純陵十三宗?”


    宋月桃眼中的笑意倏然凍結。


    “……明寂師兄有所不知,阿醜,在我離開臨霽鎮的那一年,就已經意外死了。”


    明寂仿佛已預料到這個答案,麵上情緒毫無波瀾,隻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天色已晚,施主們遠道而來,還是早些歇下,明日再商議尋陸仙君的事情吧。”


    *


    沈黛等人被安排在離鬆風堂不遠的廂房住下。


    她本就沒有睡覺的習慣,現在又心事重重,連打坐入定也做不到,隻能推開窗欞,看著外麵皎潔月光下寂寂盛放的紫陽花發呆。


    常山,昭覺寺。


    臨霽鎮,宋月桃。


    平溪郡,太守公子。


    這一團線索好似快要串在一起,卻又少了點什麽而沒法連貫起來。


    空氣中彌漫這紫陽花的味道,還帶著些風雨欲來的泥土氣息,大約是要下雨了吧。


    沈黛抬頭望了望天幕,皓月當空,卻又不像是有雨的樣子。


    ……誒,等等。


    月亮懸掛的方向,怎麽好像是東邊?


    沈黛有點不能理解地望著月亮,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失去控製,眼前一黑,直挺挺地要後仰跌倒。


    “師妹——!”


    耳邊的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煩人。


    “師妹你醒醒!快用力呼吸!別暈啊!快聞!”


    就在意識要歸於黑暗的前一秒,沈黛的鼻尖嗅到了一縷清冽苦澀的味道。


    差一點就要沉寂的意識再度蘇醒過來,她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一張臉,微微蹙眉,開口第一句便是:


    “我死了嗎?怎麽會看到死人的臉呢?”


    她話說得很認真,陸少嬰剛剛綻開的笑容瞬間凝固。


    換做別人,他躲躲藏藏在此處潛伏了三個月,好不容易見到了可以信賴的人,剛要感動就聽對方來句“死人臉”,他早就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了。


    可說這話的人是沈黛,他忍了忍,將脾氣憋了回去,隻說:


    “……你沒死,我也沒死,但再不抓緊時間,我們都會死在這裏了。”


    沈黛有些頭疼,她敲了敲腦子,半響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陸少嬰。


    而且是生龍活虎的陸少嬰。


    沈黛反應很快,見他出現,便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沒被邪祟抓走,你是自己躲起來的,是不是?”


    陸少嬰沒料到這麽快就被沈黛想明白,他點點頭。


    “我來常山,就是為了失蹤的,走之前留下的那些信息是為了引你們懷疑宋月桃,不過來這裏之後我也真的發現了一些東西——怎麽樣?我失蹤以後,宋月桃有沒有被抓起來嚴刑拷打?”


    滿臉髒汙的陸少嬰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沈黛,但她卻平靜地告訴他:


    “沒有,不僅沒有被嚴刑拷打,還多了一個重羽族的身份,差一點就被認作重羽族族長的妹妹,身份更上一層樓了。”


    陸少嬰大驚失色,不敢相信。


    “怎、怎麽會……”


    那他藏在這裏三個月,豈不是白費了?


    “我師尊和師兄呢?我都失蹤了,他們就沒有一點懷疑宋月桃?沒抓她逼問我的下落?”


    “也沒有。”沈黛看著他的眼神略帶憐憫,是那種覺得他傻得可憐的同情,“你師尊師兄信不信我不清楚,但你那些師弟,倒還挺維護宋月桃,說她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陸少嬰大怒:


    “怎麽不會!她怎麽就不會了!!一群白癡!被那女人騙得團團轉,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沈黛沒說話,隻是是瞥他一眼。


    陸少嬰說完也覺得好像有點不對,他這話殺敵一千,自損一萬,句句罵的都是他自己。


    ……以後還是換個罵法吧。


    沈黛看著眼前與往日大不相同的陸少嬰。


    他一身汙泥,頭發都打了結,身上那水墨色的門服早就髒得看不出顏色,沈黛方才被他扶了一把,感覺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陸少嬰見她盯著他碰過的地方沉思,意識到自己三個月沒整理儀容,漲紅了臉道:


    “我身上這個,是去挖紫陽花根莖做解毒香囊的時候染上的,我這麽髒也是有原因的,這時候就不要嫌棄我了……”


    “紫陽花根莖。”沈黛沒理會陸少嬰的廢話,隻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這常山紫陽花,該不會是紫陽萬華境吧。”


    陸少嬰眼前一亮:


    “你也知道紫陽萬華境!”


    這是十洲修真界失傳多年的一種秘術,最早由一個叫千極宗的門派創立,但此幻術普通修士不易習得,便漸漸失傳,最後輾轉流落入魘族手中。


    紫陽萬華境構造秘境,催動人的七情六欲,正好能配合織夢吸魂的魘族,助生心魔,一旦心魔結成,再為魘族所食,便可功力精進數倍,所以魘族得了此秘術,反而將其發揮出了十成十的功力。


    前世修真界與魔族魘族混戰時,不少修士都吃了大虧。


    “普通的紫陽萬華鏡也不過是製一些紫陽花香之類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種了這麽多的紫陽花……”


    說到此處,陸少嬰忽然反應過來。


    “這秘術失傳多年,偏門典籍裏都不一定有記載,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黛打坐調息,將體內的毒素逼出,又封住了嗅覺,這才能從地上緩緩站起。


    “沒時間閑話了,你既然沒死,還不去救其他人?你母親也跟著來了,再說下去——”


    陸少嬰在昭覺寺潛伏三個月,不是沒有見純陵和陸家的人來過,但之前他都沒有露麵。


    就是覺得這昭覺寺不對勁,宋月桃的來曆也不對勁,他不信任旁人,要麽他把真相整個查清,要麽是沈黛親自來,否則他都不會輕易露麵。


    此刻聽到他母親也來了,陸少嬰帶著紫陽花根莖製成的香囊便要出去。


    走了幾步,又在門口停下,他回頭扔給沈黛另一個備用的香囊,囑咐沈黛:


    “你去找師尊,找我大師兄,或者找你那幾個師兄也行,總之不要一人獨行,那個明寂非常危險,你,一定不要逞強,我去尋了我母親,很快便來找你——”


    沈黛捏著手中香囊,有些意外。


    她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從陸少嬰口中聽到“不要逞強”這句話。


    她一邊朝謝無歧他們所在的廂房跑去,一邊在心中升起了一種悵然的心緒。


    這話若是前世十三歲的她聽了,大約會很開心。


    可惜了,十三歲的她不會再回來,如今的她,也不會被這種話打動了。


    跨出院子,沈黛才發現今夜陸少嬰並不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衡虛仙尊雖對紫陽萬華境了解不多,但畢竟修為深厚,在察覺到這裏不對勁的第一時間便化去了紫陽花的毒素,同時將其他的純陵弟子也一並喚醒。


    謝無歧等人也十分警惕,叫醒差點中招的懷禎後,他們立刻奔赴沈黛這邊,見沈黛安然無恙地出現才終於放心下來。


    沈黛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少了個人:


    “宋月桃呢?”


    陸家的修士有陸少嬰管,應當是無事的,可宋月桃是純陵的人,此刻衡虛仙尊和江臨淵等人都在,卻獨獨不見宋月桃。


    懷禎體內還有些毒素未除淨,此刻腳步有些虛浮,卻還是一字一頓地說:


    “不會是明寂師兄,不會的,他不會設下這種邪術……”


    這下沈黛也不知該如何寬慰懷禎了。


    那邊陸家修士也匆匆趕來,眼眶通紅的陸夫人身邊跟著蓬頭垢麵的陸少嬰,眾人還沒為陸少嬰的忽然出現而震驚,便聽見純陵弟子中有人高聲呼喊:


    “鬼!是怨鬼!那邊,那邊全都是——”


    眾人循聲抬頭,入目便是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常山月夜下,密密麻麻、數量不知凡幾的怨鬼流魂踏著月色而來,連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令整個常山都陷入無邊黑暗之中。


    衡虛仙尊毫不猶豫地掐訣結陣,張開能護住在場所有人的禦魔結界。


    這些怨鬼流魂像無頭蒼蠅一樣奔向他們而來,哪怕在撞上禦魔結界的同時就被強大的靈力灼燒成一縷青煙,他們也沒有絲毫畏懼,像是被什麽人操控著的傀儡,眼中唯有目標,沒有生死。


    “怎麽會有這麽多!怎麽會有這麽多啊!”


    這些前仆後繼看不到盡頭的怨鬼像是沒有盡頭,與衡虛仙尊一道結陣抵禦的純陵弟子們雖修為不低,見了此情此景也難免被震撼得腿肚子都在發抖。


    陸少嬰在此地潛伏了三個月,連藏經閣也溜進去過,對於這個紫陽萬華鏡已經算是頗有研究了,因此對於眼前這場景也有所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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