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惡念的明寂眼中燃燒著灼灼妒火。


    “抱歉。”


    謝無歧手中牽絲將明寂死死困住,不得再靠近沈黛與宮泠冰一步。


    他彎唇笑了笑:


    “我師妹要做的事情,旁人都不能妨礙她。”


    沈黛將紅線係在了宮泠冰的小指上。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眼圈微紅,一字一頓對宮泠冰道:


    “這是他給你的禮物,帶著它,下一世你還能尋到你夫君。”


    幹淨的。


    沒有沾任何無辜之人的血。


    宮泠冰怔怔看著指尖紅線,抬頭看向那個即將魂飛魄散的身影。


    他周身沐浴著金光,光柱直入雲層,驅散頭頂盤桓的無數怨鬼流魂,超度亡靈進入輪回。


    將要超度的亡靈,也有她。


    “對不起。”宮泠冰望著那個身影,滿麵淚水,輕輕道,“這一世,是我誤了你的佛道,對不起。”


    仿佛多年前在常山昭覺寺與他告別那樣。


    不過這一次,宮泠冰說的卻是:


    “明寂,下一世我不會來煩你了,下一世,你一定能成全佛道。”


    “我要走了,我夫君等了我太久,我該去找他了。”


    金光之中的明寂,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葬送了無數性命的紫陽萬華境終於崩塌。


    宮泠冰和其他怨鬼流魂都得以超度,踏入輪回。


    而伴隨著懷禎的啜泣聲,佛子明寂的雙眼也緊緊闔上。


    三魂七魄皆消散於天地,再無來世可循。


    常山的紫陽花敗了。


    天上細雨如織,宛如為今日這一切的落幕惋惜。


    常山妖僧之禍終於平息,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沈黛看著眼前的昭覺寺,卻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沒有高興。


    想要難過,也不知該為什麽難過。


    宮泠冰與她的夫君還有來時,佛子明寂贖罪而死,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還不是難過的時候。”


    謝無歧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耳邊響起,他盯著不遠處倉皇逃跑的身影,紫色衣角迎風揚起,他道:


    “這個紫菀是那個人的手下,佛子明寂一死,她勢單力薄,那個人必定會來救她,否則他處心積慮做的這一切就白費了。”


    果然,眾人去追趕逃跑的紫菀時,追到盡頭,看到的不僅僅是紫菀,還有她身旁坐著輪椅徐徐而來,銀發白衣的男子。


    伽嵐君。


    謝無歧的舅舅。


    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紫菀見了他,心神方才定下,躲在輪椅之後傲慢地看著眼前眾人。


    伽嵐君眼簾半掀,視線落在了沈黛的身上,唇畔笑意如十二月的寒風。


    “好久不見,沈姑娘。”


    他語調從容,即便是被這麽多正道精銳圍住,也還有說冷笑話的餘地。


    “我替無歧給你的聘禮,你用得似乎不錯,你們二人也是時候隨我回家,認祖歸宗了吧?”


    第五十四章


    ——聘禮?


    ——認祖歸宗?


    在場大多數人沒有親眼見過伽嵐君,因此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是誰。


    但聽到這兩個古怪字眼,眾人都忍不住朝沈黛和謝無歧看去。


    替謝無歧給的聘禮啊……


    還別說,這樣一瞧,兩人模樣還確實挺般配的。


    眾人腦海中剛剛浮現出這樣的念頭,就聽陸少嬰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你什麽人!什麽聘禮,師妹她什麽時候收你的聘禮了!?”


    江臨淵眼中倒映出白衣新雪的身影,寂寂如霜的眸中暈開層層疊疊的殺意。


    “伽嵐君。”


    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你竟成了這副模樣?”


    前世所見的那個伽嵐君,白衣翩然,立於天地之間,身後跟著無數魔族精銳,運籌帷幄。


    他雖身居幕後,鮮少有人知道其姓名,但江臨淵與其打過照麵的唯一一次便確信——


    如果魔君歸墟修為當世第一,那麽這位伽嵐君便是心計謀劃的當世第一。


    那時群魔簇擁,風光無限。


    怎麽時光回溯,前世的他竟如此虛弱,連走路都要依靠一個木頭輪椅?


    仿佛說到了伽嵐君的禁忌,他唇邊的笑意凝固幾秒,半響又鬆開。


    “堂堂仙門五首純陵十三宗的大弟子,如今心魔纏身,靈力混沌,倒比我這個魔族更像魔族,你的模樣,也挺令我意外的。”


    沈黛聽著兩人的對話,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雖然之前在神仙塚時兩人就已經打過照麵,算是見過,但這一次再見,不知為何,沈黛竟覺得這兩人有種故人重逢的感覺。


    好像早就在某處見過。


    “你來這裏,是想帶走宋月桃?”


    江臨淵向前走了幾步,手中龍淵劍裹挾著令人膽寒的力量,他立在原地,便已成威懾。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想到這個可能性,沈黛捏著手中縛仙繩的手都緊了緊。


    這繩索無影無形的係在她手腕上,長短隨她心念增減,若是伽嵐君想要將宋月桃搶走,除非把她殺了,否則沈黛絕不會讓宋月桃逃掉。


    “他才不是來帶宋月桃走的。”謝無歧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他看似散漫,眼神卻銳利清醒,“他不會特意來帶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棋子,他來隻是要讓這個魘妖活命,對吧?”


    紫陽萬華境吸取了無數冤魂的力量,卻還是沒有給宮泠冰重塑肉身。


    不是因為殺的人還不夠多,而是有一半的力量都被紫菀吸走,用來提升她的修為。


    謝無歧譏諷地扯了扯嘴角,看著他這位風姿俊逸的舅舅,冷聲道:


    “恐怕他從宮泠冰拒絕他開始,就已經為這一日謀劃了。”


    讓宮泠冰在佛子明寂麵前慘烈而死,亂他佛性,借機以善惡觀照鏡分裂出兩個佛子明寂。


    明寂佛法精湛,為善時普渡一方,為惡時也可殺人萬千,他再派去魘妖紫菀幫助他,最終成就了這殺戮之境。


    環環相扣,層層密謀,所有人都在伽嵐君的棋局之中。


    “……從頭到尾,我的身世,都是你的騙局,是嗎?”


    宋月桃帶著哽咽的聲音從眾人身後飄來。


    那張溫柔麵具早已從她臉上剝落,此刻她目光灼灼,眼中怨毒之色射向伽嵐君所在的方向,夾雜著怒火。


    如果在親眼見識了伽嵐君如何誆騙宮泠冰,如何引誘佛子明寂一步步墮落之後,宋月桃還能對自己的身份來曆毫無懷疑,那她就真的是個傻子了。


    “是你跟我說,我是北宗魔域的魔族,正道修士屠殺了我的家人,在我臉上烙下醜陋的疤痕,也是那些招搖撞騙的散修為了一己私利害了皎皎,你說那些正道修士都是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你還說,你會用秘術替我重鑄肉身,為我換上了與皎皎一模一樣的臉,隻需我入純陵替你完成一件事。”


    “可現在你告訴我,你對我說的這一切,究竟幾句真,幾句假!?”


    重鑄肉身。


    皓胥聽到這裏,語氣堅定地否認: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沈黛問:“為何不可能?”


    “哪怕真有這樣重鑄肉身的秘術,也不過是肉體凡胎,怎麽可能會擁有我重羽族的血脈?我說過,宋月桃的體質特殊,是重羽族族人才會有的特征,她絕不會是什麽北宗魔域的魔族。”


    宋月桃聽著皓胥所言,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但一雙眼仍望著伽嵐君,想要從他口中求得一個答案。


    “她當然不是魔族。”


    一句話,將宋月桃打入了無間地獄。


    “說你是魔族這話是假的,說正道修士屠殺你的家人也是假的,用秘術為你重鑄肉身更是假的,這世間若有這樣的秘術,佛子明寂又何苦殺這麽多人隻為讓宮泠冰的魂魄有所著落?”


    伽嵐君麵色漠然,一雙淡色瞳孔嵌在眼眶裏,像是沒有感情,冷冰冰的玉石珠子。


    “百年之前,重羽族的族長以身為祭,斷送全族仙脈,與那些修士一起將我魔族鎮壓在北宗魔域那彈丸之地。今朝我便要擄走重羽族兩個族人,用她們為引子,向十洲修真界複仇,這一切不過因果循環,報應而已。”


    皓胥聞言攥緊了手中長劍,胸中怒火翻湧,唇齒間擠出淬著怒火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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