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家的當初生了兒子,都沒跟他們父母商量,自己偷摸上縣醫院去做了結紮,表明絕對不再生。老二家的是個閨女,嘴上說著要再生一個,可這麽些年過去了,老二媳婦兒那肚子卻始終沒動靜,不過老二家的……張紅英瞥了一眼老二媳婦,往常老三媳婦做飯這時候粥都熬好了,她這還杵在這兒看熱鬧呢,真不會過日子!


    正看熱鬧的田鳳霞平白挨了她婆婆一記白眼,有點懵,低下頭才想起如今老三媳婦在坐月子,婆婆叫她做一家人的飯,撇著嘴磨磨蹭蹭的進了廚房。


    林建民見他娘不反對,知道這事兒是成了,腳底抹油抱著孩子就進了自個兒屋。


    周小娥覺淺,老三回來的時候就醒了,聽見房門響動忙撐著坐起來,興衝衝的接過了林建民懷裏的孩子。


    小家夥身上紅通通的,小嘴無意識的嘬著,臉頰粉嘟嘟的很是白淨,看得周小娥滿心歡喜,“這麽秀氣的丫頭,你爹媽都舍得扔,真是沒福氣的很。”


    小丫頭像是能聽懂,伸著小手興奮起來,比起吃了睡睡了吃的林剛,這小丫頭也太可愛了,周小娥親昵的拿臉蹭蹭小女娃,心疼孩子的同時心裏也忍不住興奮,她有閨女了!


    其實這年月,村裏人頭胎是想要閨女的,閨女貼心還能幫著帶弟弟,當娘的省心。


    打從林剛落地,她就覺得自己這輩子沒了閨女福,卻沒想到林建民出去擠個奶,竟然給她抱回來個這麽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以後你就是我周小娥的閨女了,”周小娥興奮地悠著小丫頭,“建民,給閨女取個名兒唄。”


    “我閨女秀氣,就叫……秀秀,林秀秀!”


    周小娥一笑,低頭跟小家夥親昵,“秀秀啊,你有名字了呢,還有哥哥,有爹娘疼你啊,秀秀……”


    秀秀得了名字,卻扁起嘴巴哼哼起來,腦袋直往周小娥胸口拱,顯然是餓了。


    可惜周小娥還沒有奶。


    忙使喚林建民把前兩天偷偷買的雞蛋糕拿出來泡了熱水,和成軟軟的糊糊,用小勺子沾一點往秀秀嘴邊喂,可小丫頭聞了聞味兒,竟然不張嘴,小嘴一裹一裹倒是哭了起來。


    林建民顯得很無措,周小娥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才當媽沒幾天,婆婆也不怎麽管她,很多事都不會。


    “看來秀秀跟剛子不一樣,不喜歡這個味兒。”她顯得有些慌亂。


    林建民拍拍媳婦的手,“別急,我去熱奶。”說罷拿起軍用水壺趕緊去廚房熱牛奶。


    可秀秀哭的難受,那牛奶還得等一會兒熱,周小娥哄不過來,隻好撩開衣裳把乳|頭送到女兒嘴邊,小丫頭抽抽兩下,竟然憑著本能嘬住乳|頭吸了起來。


    女孩的力道不比男孩,前兩天沒奶,婆婆說要讓孩子多吸,可剛子每次吸都把周小娥疼個半死,如今秀秀裹著乳|頭吸,倒是輕軟軟的沒太難受。


    周小娥提到嗓子眼兒的心落回了肚子裏,她是真的做好了忍疼的準備,沒想到竟然不疼,對乖寶寶秀秀越發喜歡了。


    可秀秀真是在很賣力的靠本能在嘬。


    沒一會兒,周小娥忽然感覺□□像被針紮了一下,緊接著像是有線被扯動著從腋下往□□匯集,她詫異的坐直了身子,緊接著就看到秀秀的小嘴邊若隱若現顯出白色的乳汁,還有小家夥咕咚咕咚的往下吞咽的聲音。


    她的奶水下來了!


    第2章


    周小娥有了奶水,林建民就不用操心孩子們的口糧了。


    安頓好老婆孩子,一看六點多,家裏的工人同誌都起來準備去上班了,林建民趕忙蹬著他那小三輪拉著雞蛋餅攤兒出了門。


    林建民擺攤的地方,就是他以前上班的青山縣棉紡織廠大門口,廠子在縣城最西邊,離他們小寨村騎三輪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路程。


    道路兩旁筆直的白楊像列隊的士兵,卻擋不住早上七點鍾的太陽。


    林建民騎著三輪車停在他慣常擺攤的位置,把煤餅爐子、平底鐵鍋、小木桌擺好,又把砧板、擀麵杖和盛麵團的瓷盆挪正位置,踢掉煤餅爐子的風門蓋,這才伸了個懶腰,靠著樹根找了個舒坦的位置坐下。


    現在不比周小娥結婚前最開始擺攤那幾年了,棉紡廠門口擺攤賣早點的就有十幾個,跟他一樣賣雞蛋餅的就有兩家。


    原先周小娥做的雞蛋餅好吃生意挺不錯,可林建民做飯上是個生茬,又才接手沒幾個月,味道一般,生意可憐的很,不過仗著周小娥醃的泡菜比別家同樣這三毛錢一個的雞蛋餅更實惠,才有些生意,可利潤卻是更少了。


    “大哥,你這是賣什麽好吃的,能做麽?我趕時間的。”


    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停在了林建民的攤子前,好奇的往裏望。


    “雞蛋餅!”林建民忙站起來,拿毛巾擦了手,笑嘻嘻的跟那姑娘推銷:“咱們這雞蛋餅夾秘製泡菜,可香了,也是三毛一個,來一個?”沒想到今天的生意來的這樣快,林建民顯得有些緊張。


    小姑娘倒十分爽快,“好,來三個不要辣的,我幫同事們帶飯,都用塑料袋裝起來。”


    “好嘞!”


    林建民揪下來一團麵,揉勻擀平放進平底鍋,再打個雞蛋倒進搪瓷缸子,抓一把蔥花半勺鹽攪拌幾下,鍋裏的麵餅就到了時候,用筷子挑起一個小口把雞蛋液灌進去,快速翻個麵,被油煎的焦黃的餅子看著就酥脆,油花滋滋啦啦,不一會兒,蔥花和著雞蛋的香味兒便飄了出來。


    小姑娘十分享受的吸了吸鼻子。


    林建民卻半點不敢停,慌亂的做好了第二個,又去弄第三個,生怕這小姑娘有一點不耐煩扭頭走了。


    終於做好了三張雞蛋餅,抹上媳婦兒調的鹹醬,又夾上一勺酸辣蘿卜,拽下塑料袋一個個套好遞給那小姑娘,接過一塊錢再找回去一毛,林建民提在胸口那股氣才總算緩了過來。


    可他擦汗的手還沒抬起來,就又來客人了。


    一個、兩個、一個、一個……往常顧客都是一撥一撥來的,可今天林建民的攤子前就沒空過。


    賣完了瓷盆裏的最後一團麵,林建民總算能歇下來看時間,居然才七點半多點。


    往常他基本上從沒把麵團賣完過,八點靠後也還有那晚來的人,偶爾還能賣出去幾個,一般他都會等到九點多點才收攤。


    可今天麵都沒了,再留也沒意義。


    於是熄了爐子,把東西收回三輪車上,不疾不徐的往家去。


    林建民踩著三輪車,撲麵而來一陣陣微風,驅散了一早上的油煙味兒和燥熱。


    離開縣城的界限,入目金黃的麥浪仿佛沒有邊際,映著日頭顯出刺目的光澤,夾雜著莊稼人稀稀拉拉的身影,麥收的季節已經開始了。


    林建民想起早上出門時他媽說家裏今天割麥,叫他們兄弟幾個下班收攤了都去地裏幫忙,腳下不覺踩得快了些。


    回到家,院子裏空蕩蕩的,林建民徑直回了自己屋,卻見周小娥靠在床沿做針線,忙上前攔了下來。


    “不能費眼睛,老了會眼花的!”


    “再有幾針就好了,秀秀等著穿呢,你快給我。”


    林建民這才發現,周小娥手裏那件衣裳,是先前大嫂送來大偉小時候的舊衣裳。


    以他們現在的條件,確實是沒法給秀秀扯布做新衣的。


    林建民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逡巡一圈,覺得很對不起媳婦兒。


    他下崗後,並不是一開始就去擺攤的,在家也很是萎靡了兩個月,整日窩在家裏,覺得自己命苦倒黴,覺得自己可憐,根本沒有想過周小娥挺著大肚子進進出出有多累。


    他自暴自棄那倆月,二嫂田鳳霞整天明裏暗裏擠兌他媳婦,理直氣壯的啥事也不幹,大嫂王麗珍雖然沒明著說,暗地裏也有意見。


    院子裏的雞鴨、灶房裏的活兒,周小娥大著肚子也是哪樣都沒落下,後來是小舅子生病實在沒法問爹娘開口,就把自行車和縫紉機給賣了,連帶著他媳婦本來就不多的幾件舊衣裳,也都挑軟和的剪了給孩子做小衣裳。


    周小娥從頭到尾,沒跟他埋怨過一句,隻是給他出主意,盡可能的多做事兒。


    可她的勤勞善良好說話,落在別人眼裏,就隻是好磋磨。


    這個家裏,懶饞如田鳳霞,冷漠如王麗珍,或者假裝看不見和稀泥的他親媽張紅英,全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在欺負周小娥!


    林建民忍不住把周小娥摟進了懷裏,“媳婦兒,是我不爭氣叫你受苦了。


    周小娥像哄孩子似的拍拍他,“沒事沒事,我這拿著針的,你先起來。”


    “哦。”林建民乖乖鬆開,目光卻還凝在自個兒媳婦身上。


    周小娥並不知道一會兒功夫她男人腦袋裏轉了那麽多的彎彎,她剛生完孩子,手還不太利索,這衣裳改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改好了。


    欣喜地托起秀秀的小胳膊小身子,小心翼翼得給她穿好,瞧著布料雖然有點灰突突的,可秀秀白淨,穿著就是好,比剛子那黑煤疙瘩襯衣裳多了,以後長大肯定是個漂亮丫頭。


    這麽好的閨女竟然有人不要,真是眼瞎心黑的。


    不過,也是她周小娥的運氣。


    想到這兒,周小娥倒是開心起來,把毛巾被往下拉拉,隻搭住兩個孩子的小肚肚,那邊剛子睡著了嘴巴還做著嘬咪咪的動作,秀秀倒是睡得秀氣,不過呼嚕呼嚕竟然打起了鼾,周小娥忙扶著秀秀的腦袋幫她擺擺正,鼾聲消退,她這才顧得上跟自個兒男人說話。


    “爹娘跟二嫂都下地去了,今兒開始割麥,說讓你回來小睡會兒,也下地去找他們。這會兒天看起來還早,不過,你今兒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窮困的萎靡立刻從林建民眼前散去,他掏出裝錢的塑料袋子一下倒在桌子上,得意道:“我今兒把帶的東西都賣完了,七點半就全賣完了!”


    周小娥吃驚的瞪大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林建民被盯的尷尬,忙把錢往她跟前一推,“喏,快數數,今兒掙了多少錢。”


    周小娥把錢一張張鋪平,摞好,數完竟然有六塊三毛錢。


    三毛錢一個的雞蛋餅,成本差不多兩毛錢,再加上蘿卜泡菜,一個能賺8分,林建民今天賣出去了二十一個雞蛋餅,竟然賺了一塊六毛八分錢,如果每天都能這樣,一個月就有五十塊錢,原來林建民在棉紡廠當臨時工的時候一個月也才五十二塊錢,可那會兒是要上一整天班的。


    周小娥盤算的兩眼放光,她從前當姑娘時在棉紡廠門口賣雞蛋餅,那時候一個才兩毛錢她能賺五分,後來嫁給林建民,婆婆不喜歡她在外頭拋頭露臉的,林家在村裏又有地需要操持,她就再沒去擺過攤。


    林建民擺攤這幾個月,從剛開始一個都賣不出去,到最近一天能賣十個八個,今天竟然賣了二十一個,真是很不錯了。


    可高興歸高興,做慣了生意的周小娥還是否定了林建民明天多準備材料的想法,“你今天也沒加新的料,做法跟之前一點變化也沒,賣的好純粹就是運氣問題,萬一明天多準備了運氣又沒這麽好咋辦,麵準備太多賣不出去,咱們也吃不完,不都糟蹋了。”


    周小娥是青山縣人,她十二歲時親爹工傷去世,一開始靠她媽縫補做針線活和爸爸的撫恤金養活她和弟弟,後來撫恤金花完,很是艱難了一段歲月,周小娥便想盡辦法賺錢,她到農村倒賣農產品,攢下來一點錢後買了小三輪,弄雞蛋餅攤擺在女工最多的棉紡廠門口,也是因此認識了林建民。


    所以論起做生意,林建民還是很尊重媳婦兒意見的,便順服的點了點頭。


    周小娥把錢收好,回身時林建民已經躺在床尾睡著了。


    這幾天林建民都是三點多就起了的,揉麵切蔥準備好擺攤的東西再去擠牛奶,那養殖場的黃牛根本就不是奶牛,擠那麽點奶費老鼻子勁兒了,回來還得去出攤,歇一會兒後晌還要去磚廠賣苦力,他真是太累了。


    。


    小寨村挨著山,灌溉不易,能種莊稼的地比起那些河邊的村子,連一半都沒有,老林家攏共隻有三畝莊稼地,再有三分菜地在村子邊,是按當年包產到戶分地時的五口人分的。


    村裏有些全指著莊稼過活的會在山上開荒種地,林家因為兒子們都是工人,便也隻種這些,勉強填下一家人一年的口糧。


    所以別人家收麥要七八天,林家隻用兩三天就夠了。


    林建民穿著舊衣裳提著鐮刀走到地邊時,他爹林有糧正坐著休息,林有糧當年在棉紡廠因為工傷瘸了一條腿幹活不利索,可也正因為他這條傷腿,才能把三個兒子都弄進棉紡廠當工人,隻是林建民倒黴,趕上了下崗。


    剛過九點,正是日頭要毒起來的時候,張紅英紮著毛巾在地裏割麥子,田鳳霞卻不在。


    林建民喊他媽過來休息,自己下地開始割起麥子來。


    金燦燦的麥浪裹著悶熱的空氣,地裏就像是個蓋著蓋子的大蒸籠,林建民的汗沒一會兒就濕透了衣裳,可他卻在想剛才做的那個夢。


    夢裏也是一片金燦燦的麥浪,他在地裏割麥子,麥穗中突然蹦出來個渾身金燦燦還發光的小畜生在他腳下撒歡,說是貓吧有點大,臉也不對,那家夥臉上有棱有邊的頭上還長個挺大的角,背上長對翅膀,小東西圍著他像是十分歡喜,他想問那小東西是什麽卻發不出聲音,一著急,就醒了。


    那是個什麽東西呢?


    金光閃閃的,應該是個好東西吧。


    林建民心不在焉的想著,手下動作卻利索,他這邊割著,他媽往地邊運,他爹坐在地邊把麥子理好一會兒好去脫粒,很快便割過去了大半畝地,隻是誰也不敢歇一會兒。


    老話說,麥收的天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


    萬一麥子沒收完來場雨,那就全毀了。


    至於不見了的田鳳霞,張紅英早就習慣了她的偷懶耍滑,有那功夫跟她生氣,還不如多打兩捆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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