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紛紛擺手,無奈道:“獨秀獨秀,你徒弟獨秀。”


    江念忽然意識到不對,扭頭看去,她師父賊眉賊眼,正樂嗬嗬地打量謝清歡。


    少年姿容美、根骨佳、性格溫柔,比她那臭脾氣的師兄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江念心想,這次獨秀的稱號怕是要易主了。


    其實自從那場拍賣會後,她就沒有再來過登仙集,所以麵前的集市,依舊維持著記憶中的模樣。眼前熟悉麵孔來來去去,而在現實中,他們已經俱歸泉下。


    登仙集是一座類似於水司樓的高大建築,一共有九層,飛閣流丹,拱橋行空。


    隻有有實力的宗門才能在高處占一個位置,像七好門這種無名無姓的小宗門,常年占據一樓走廊不起眼的最角落,抬頭看頭頂仙人飛來飛去。


    他們來的不是開集的時間,本該看不到仙人如雲的盛大集會。


    不過這是以江念記憶為基石變成的蜃景,所以當他們來到登仙集時,便見天空中華燈寶蓋,靈光穿梭,仙人們乘雲禦劍,氣派非常。


    山中子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們拐進一條小巷子,巷子裏支起一個小餛飩攤,沸騰的高湯裏餛飩跟小銀魚般靈活翻滾。


    “別看著這麽粗糙,口味挺好的,百年老字號!”山中子拍著胸膛保證,“他家老板不穿褲子滿地跑的時候,我就來這裏吃餛飩了。”


    攤位前零零落落坐了幾個人,有男有女,都是老頭老嫗模樣。


    能像山中子這樣貪這嘴餛飩,說明他們每年要來登仙集。小門小派就是這樣,其他宗門淘汰不要的修士們,他們搶著招收,不過也搶不過別人。


    這些人資質不如何,修煉個築基已經到頭,壽數也隻比凡人多那麽百十年。


    比起江念後來見識的那群高高在上風姿出眾的長老們,他們簡直不像修行者,而像是市井活了許多年的普通人。


    而且是看著江念裴翦長大,熟知他們各種黑曆史的普通人。


    一見他們過來,那幾人就放下飯碗,回頭笑道:“獨秀,獨秀來啦!”


    “秀兒秀兒,快來吃碗餛飩,熱乎的。”


    “哎呀,石頭也過來啦!”


    ……


    謝清歡茫然地聽他們討論,小聲問:“師尊,你的小名叫……獨秀?秀兒?”


    江念扶額:“我哪敢碰瓷偉人?”


    那邊幾個小老頭老太看見裴翦跟在後麵,就跟看見稀客一樣,招呼著要他們過來。


    裴翦這個外號,來自於山中子有次吐槽他徒弟,性格就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於是老夥計們就開始喊裴翦石頭。


    他們把裴翦當成自己看著長大的晚輩,不知道他日後會成為讓整個仙門聞風喪膽的人間凶神。


    江念站在巷尾,看著這幕,有些明白《踏仙》裏為什麽會讓七好門劇情殺,讓裴翦孑然一身了——


    一個龍傲天,一個口口聲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裝逼王,怎麽可以有個叫類似“石頭哥”這樣樸實無華憨厚的外號。


    唉,可惜師兄沒有跟她一起進入幻境中,不然他此刻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餛飩攤升起白煙,湯水沸騰起泡。


    江念默默注視白汽氤氳中的故人,眼神逐漸柔和,忽然,她的手背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回頭,對上雙溫和的眼眸,少年望著她,溫聲問:“師尊,你還好嗎?”


    江念:“我好啊。”


    沉默片刻,她抿了抿唇,又說:“你別擔心我,我知道這是假的。要是你想出去,我這就破開幻境,帶你出去。”


    謝清歡搖頭,“我不想出去。這裏很好,”他微微笑了笑,“秀兒?”


    江念像被踩到尾巴,抵住他的嘴,“不許叫我秀兒!”她笑了下,彎起眼睛,“不過下次遇到你師伯,可以試試喊他一聲石頭。”


    謝清歡問:“那我還能活嗎?”


    江念搖頭,惋惜道:“估計是不能了,為師會為你備好棺槨的。”


    謝清歡嘴角微微翹了翹,莫名為這句話心動,他還未回過神驟然加快的心跳是為什麽,就被江念拉到了巷子裏麵。


    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打量著被煙火燎黑的灰牆,水滴石穿的青磚。


    沸水燒得白汽氤氳,世人的歡笑閑談浸在這抹煙火氣中。從前他居高山之巔、白雲之定,住過白玉仙宮,梧桐玉樹,卻從來沒有這樣被拉入煙火中,看到除開漫漫仙途、高山鬆雪外,另外一種紅塵人間。


    山中子向其他人得瑟新來的小美鳥,羨豔的目光一齊落在他身上,讓少年冰雪般的容顏赧得添上抹綺豔之色。


    他低垂眉眼,端正坐著。


    江念在他碗裏塞了一個餛飩,“試試看?”


    謝清歡對上少女的眼睛,怔怔咬了口,眉頭微微擰了擰。


    江念:“你不喜歡嗎?”


    謝清歡茫然道:“沒有味道。”


    江念這才想起,他們身在虛假的幻境裏,少年自然不能嚐出她回憶中的餛飩是什麽滋味。她咬了口餛飩,無奈笑一下,“我嚐起來也沒什麽味道,過去太久,差不多忘幹淨了。”


    看她食不知味低頭吃餛飩,謝清歡隱隱後悔不該直接點出,他想說幾句話安慰江念,但向來口拙,不知如何說出口。


    還沒等他想出一句話,江念幹完一碗沒有滋味的餛飩,重新振作精神,玩心大起。


    她拉著謝清歡到街上去買靈果,蜃獸與山中子跟在後麵。


    山中子在後麵跑:“念念,你慢點呀,你身上沒帶靈石,等會怎麽付錢?別被別人給扣住啦。”


    跑到一個靈果鋪,江念財大氣粗,選了一包最新鮮的水靈果,讓老板給包上。


    山中子肉疼地在後麵付款,遞過去兩塊靈石。


    江念習慣性地表示:“不用找啦。”


    山中子震驚地看著她,“不用找?念念,你以為自己家裏有礦嗎?”


    江念笑了一下,“何止?師父,以後我們七好門的入學學費就是一座礦山。”


    山中子:“謔,年輕人真能想,我做夢都不敢這麽做啊!”


    反正是在幻境中,江念拉著自己的徒弟在街上走來走去,看見合眼緣的東西就買了,山中子跟在她身後付款,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她瞥見街上有件衣料店,掛著件銀白長袍。


    江念瞥眼謝清歡,對他身上一色青衣有些審美疲勞,準備踏入店內買件新衣。剛邁出一步,她就被山中子拉到一旁。


    山中子為難道:“念念,那條披風你還在吧?”


    江念:“在呀。”


    山中子:“……要不,你把披風還給人家吧,這隻鳥太嬌貴,我們養不起啊。”


    第68章 僅此而已


    山中子掏出自己空空的袋子, 很無奈地說:“你看他吃隻吃那麽好的靈果,穿這麽漂亮的衣服,隻看得上最貴的美玉墜飾。”


    他沉沉歎口氣, 瞥眼站在人群的少年。


    人來人往, 少年風姿澹澹, 遺世獨立,翩然如畫。


    山中子看著他, 又覺得實在不是這隻鳥兒的錯。最好的靈果、最美的衣服、最貴的美玉也配不上少年。這是隻極好的鳥兒,可惜他們養不起。


    老頭心中又氣又無奈:誰讓徒弟把人家搶過來, 還扒拉走他的羽毛呢?但山中子向來偏心到沒邊,以前江念闖禍, 炸了別人的攤位,他總是提溜著裴翦過去給人當沙包打一頓。


    念念怎麽會犯錯呢?肯定是她師兄慫恿的!


    這是老頭的口頭禪。


    現在也是如此,就算覺得自己徒弟不該,到了他嘴裏,就變成少年如何矜貴嬌氣。


    山中子昧著良心挑剔,“其實你仔細看看, 他也沒那麽好, 對吧?”


    江念歪頭,“我覺得挺好。”


    謝清歡察覺到他們的目光, 偏頭望來,陽光灑落在平靜寧和的眼眸裏,襯得他清雅如謫仙。


    山中子眼睛發亮,強行揪錯, “不漂亮。”


    江念:“這還不漂亮啊?”


    山中子搖頭, 幾番打量, 終於找出一點可以說的地方, “不漂亮,臉色太差了,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好鳥。”


    江念卻想起,初遇的時候少年還是雪膚紅唇好容貌,這樣常年戰損debuff,全怪她在渡劫的時候亂了他的心神。


    七殺宗有傳統,渡劫後她會送徒弟一樣寶貝,她送了君朝露隔絕神識的無為障、送慕曦兒金風玉露雙劍、送陸鳴鬼道至寶黃泉圖。


    她送給小徒弟……一顆破損的金丹。


    想到這裏,江念輕聲歎了口氣,揉了揉發疼的眉心。


    “其實他以前挺美的,是我弄傷了他。”


    如果說原來容顏有十分,現在損減到了八分,但也還是很好看。


    山中子“啊”了一聲,“你抓他的時候這麽激烈嗎?是不是用了什麽禦獸的邪術。”


    這下他就算是再昧著良心,一時半會也說不出什麽,“你怎麽、怎麽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呢!”


    謝清歡乖乖站在那家衣料店前,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像,精致美麗,眉眼清冷,不像活人。


    老板探出頭,幾次想出來迎他,但被他身上冰冷的氣質所攝,又偷偷把腦袋鑽了回去。


    江念遠遠望著他,從他的身影裏看出亙古與寂寥的氣質。


    好像壁畫裏一個飄渺的背影,或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筆。


    她從前覺得少年高高在上像廟裏的泥塑,現在望著人人看他,卻不敢接近他的這幕,又想,也許之前隻是沒有人敢靠近他而已。


    他看上去這麽清冷,像月亮上不識人間煙火的仙人,眾人偷偷仰望他,卻不敢接近他。


    也隻有江念,會一把他從雲端拉下來,孜孜不倦把這張白紙染上紅塵的顏色。


    她對瀆仙樂此不疲。


    謝清歡的目光穿過人群,與她對視。


    片刻,他露出一個極輕極淡的笑,眼神看起來柔軟極了。


    好像一瞬間有了七情六欲,變成鮮活柔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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