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鬥茶大賽,宋德章勢在必得,索性也不瞞著蘇錦煙。他捏著品茗杯輕嗅茶香,低沉著音說道:“蘇東家手段了得,宋某之前技不如人。隻不過,這一次,宋某人可不會再客氣了。”


    “好,”蘇錦煙舉杯,麵色從容帶笑:“拭目以待。”


    這時,門口一陣清脆的響聲打斷了兩人談話,眾人紛紛轉頭看去。


    卻見個瘦弱的女子摔倒在地,年紀約莫十六七的模樣,長得白白淨淨、眉眼清秀。她此時跪在地上不住道歉:“貴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看著地上摔碎的瓷罐和散亂的茶葉,絕望地哭起來。


    這是她們茶樓最好的茶葉,一兩便價值千金,即便是賣了她都難賠上這個數。


    宋德章沉了眉,但在蘇錦煙麵前卻不好發火,隻對著後頭跟進來的掌櫃斥責道:“你們是怎麽教人做事的?”


    “客官,對不住對不住!小的這就將她帶下去好生責罰。”說著,他低聲喝道:“還不快收拾幹淨!”


    那女子戰戰兢兢地用袖子擦幹淨地板,而後便退了出去。


    此事隻不過是個小插曲,並不影響屋內眾人。蘇錦煙收回視線也繼續喝茶,心裏卻想著宋德章剛才說的話。


    一道茶下來,兩人各自試探,你來我往,最後還是蘇錦煙有要事忙,就先告辭離開了。


    不過下樓時,卻無意間從窗戶瞥見後院的情況,之前那女子正在被兩個婆子責罰。


    她跪在地上,手上拿著個白瓷蓋碗,婆子往裏頭加入滾燙的沸水,而女子保持蘭花指托杯的姿勢,眼裏不停流淚手卻不敢動半分。那女子白嫩的一雙手,肉眼可見地燙得通紅。


    蘇錦煙皺眉,這般狠厲的懲罰實在是過了,她趕緊下樓拐到後院。


    那兩個婆子見有客人過來,有些慌張,其中一個問道:“客人可是迷路了?”


    蘇錦煙沒應聲,徑直走過去,用帕子托住蓋碗,從那女子手中接過來。


    “你們掌櫃呢?”她問:“去叫他過來。”


    兩個婆子見她氣勢十足,摸不清楚是何身份,猶猶豫豫地便去了。


    很快,掌櫃的過來了,也認出了蘇錦煙是剛才天字號雅間的客人,客客氣氣地問:“貴人有什麽吩咐?”


    “她剛才打碎的茶葉值多少銀子?”蘇錦煙問。


    “這...”掌櫃的說道:“八百兩。”


    “我給你一千倆,”蘇錦煙指著那女子說:“這人我也一並帶走了,你讓人將她身契交給我。”


    “誒?”掌櫃的愣了下,隨即立馬反應過來,趕緊說道:“是是是,小的這就派人去拿。”


    今日這小茶娘打碎了店裏最好的茶葉,這八百兩銀子他正愁不知怎麽交代呢,眼下有客人願意兜下此事,自是最好不過。


    一個茶娘而已,在他們這五十兩銀子就能再買一個回來。


    拿到身契後,蘇錦煙帶著那女子出門,她嗚嗚咽咽地跪在地上叩謝,額頭都磕紅了。


    蘇錦煙趕緊攔著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貴人,我叫巧月。”


    “我適才見你端茶手法嫻熟,你在這幹了多久了?”


    “三年了。”


    “會茶藝?”


    巧月趕緊點頭:“貴人,我會,我這些都會的。”


    “好,”蘇錦煙見她手指紅得打顫,說道:“巧月,往後你跟著我便是,我這人規矩不多,你無需跪了。”


    她對霜淩道:“我先帶她回客棧,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


    蘇錦煙回到客棧時已經是下午未時,忙碌了一天她實在疲憊得很。帶回來的巧月也沒精力再過問,直接交給張叔他們照看了。


    霜淩沒多久也請了大夫回來,她進門就說道:“小姐,您是不知,那巧月實在可憐。除了手上,她身上也到處是傷。”


    巧月年紀不大,與霜淩都是十六七的姑娘,她自然感同身受。


    “適才大夫給她看了手上的傷,寫了方子還配了藥膏,所幸那些傷都不太......哎——”


    霜淩正說著,就見蘇錦煙坐在軟塌上猛地往旁邊栽下去,她趕緊跑過去將人扶住:“小姐你怎麽了?”


    蘇錦煙也不知道怎麽了,她坐著好端端的眼前突然就這麽一黑,整個人輕飄飄似的沒了知覺。


    “小姐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霜淩說道:“這些日子您老愛困覺,總是睡不夠似的。”


    “小姐先躺著,我去倒茶過來。”


    霜淩端茶過來給她,隨後又擔憂地勸道:“小姐,要不然讓大夫也來給您瞧瞧?若是身子虛,回頭讓大夫開些補身子的方子。這個節骨眼,小姐可莫要病了。”


    霜淩這話說得頗是周到,蘇錦煙原本想著睡一覺便好,聽她這麽說,覺得也不無道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都得好生籌備,可不能被身子拖累了,於是問道:“大夫走了嗎?沒走就請他過來看看。”


    “還沒呢,奴婢這就去請人。”


    然而,主仆倆誰也沒想到,隻簡單的看個大夫,就看出了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大夫診脈過後,屋子裏安靜得仿佛落針可聞。


    霜淩張大嘴巴,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問:“大夫,你說我家小姐懷孕了?”


    老大夫經驗豐富,邊寫方子邊說道:“已經三月有餘啦,目前並無大礙,吃些安胎藥多歇息就是。”


    蘇錦煙也是被這消息震得回不過神,整個人愣住。良久,她才將手搭在腹部的位置,心情複雜不已。


    過了一會兒,霜淩送走大夫,走過來盯著她肚子呐呐地問:“小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蘇錦煙拇指輕輕地摩挲著腹部,震驚過後,又有些茫然起來。她麵色沉靜地吩咐道:“霜淩,此事莫要說出去。”


    “是,奴婢知道的。”霜淩問道:“這孩子小姐要生下來嗎?”


    這個問題倒是把蘇錦煙給難住了。她之前從未想過這樣的事,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她緩緩搖頭:“我也不知,暫時還不知。”


    “那...”霜淩問道:“奴婢先去將安胎藥煎了?”


    說完,她抓著方子轉身就出門,然而房門才開,她又驚呼起來:


    “世世世子?”


    第51章


    蘇錦煙嚇了大跳, 手下意識地遮掩著腹部,目光緊張地盯著門口站著的那人。


    尉遲瑾冷不丁地見霜淩冒冒失失地出門,差點要撞上, 他趕緊退了一步。皺眉斥責:“急什麽!”


    霜淩垂下頭,說話舌頭都打結:“奴奴奴婢該死!”


    她悄悄地將手上的藥方往袖中藏,然後飛快地行了個禮就跑了, 仿佛見到的人是洪水猛獸似的。


    尉遲瑾納悶不解地轉過頭,就見蘇錦煙正襟危坐於軟塌上,麵色嚴峻。他是聰明人,見她這般模樣又結合適才她婢女匆忙慌張的行事, 便猜想兩人之前定是在密謀什麽事情。


    心下一動,他抬腳進門,極其自燃地坐在椅子上。


    蘇錦煙的目光跟著尉遲瑾移動,仔細地打量他神色, 不確定之前的話是否被他聽見了。


    尉遲瑾此時也故弄玄虛, 將麵上的情緒都收斂, 完全辨不出他此時是何想法。


    如此,他老神在在地盯著蘇錦煙, 唇角噙著抹高深莫測的笑,看得蘇錦煙心裏越發沒底。


    但她向來遇事鎮定, 即便心裏再慌張,隻要對方沒露出意圖她也能八方不動。


    兩人眼神交錯, 互相探底, 各自揣測。


    尉遲瑾忽地起了點逗弄的心思,他懶懶地往後一靠,雙腿交疊:“就不問問我為何而來嗎?”


    “那你為何而來?”蘇錦煙不動聲色,順著他的話問道。


    尉遲瑾含笑, 漫不經心地偏了下頭:“為一件重要的事而來。”


    蘇錦煙心裏一咯噔,控製不住地心跳加快,短短幾個呼吸間,她便想了無數種應對法子。


    若是尉遲瑾知道了她有孕,他定然不會讓她打掉這個孩子,因為這是他尉遲家的血脈。而且如果她做了這一步,恐怕璟國公府不會善罷甘休,屆時蘇家,還有她自己也會後患無窮。


    但她如果將孩子生下來送回璟國公府,然後再當什麽事都沒發生,自己依舊過自己的生活呢?


    這樣也不妥!


    先不說尉遲瑾會不會放手,就說她自己的孩子要送去千裏之外,母子分離,她光想想也覺得不忍不舍。


    說孩子不是尉遲瑾的?


    那尉遲瑾很有可能殺她的心都有了。


    “你在想什麽?”


    尉遲瑾的聲音頓時將她的思緒拉回,她垂下眼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掩飾自己的難安。而後才緩緩說道:“沒什麽,適才你說重要的事,是何事?”


    “你猜?”尉遲瑾挑眉,繼續逗她。


    “猜不著,”蘇錦煙漸漸地壓下了心裏的慌亂,認真應對起來:“還請尉遲世子開門見山說話。”


    她一句客氣疏離的“尉遲世子”,瞬間就讓尉遲瑾沒了心情。


    他斂去麵上玩世不恭神色,眉眼微沉,透著幾分不悅。緘默片刻,然後揮手讓耿青將東西帶進來。


    是個不大不小的香樟木箱子,略微實沉。


    “這是什麽?”蘇錦煙問。


    尉遲瑾走過去打開箱子,從裏頭拿出本賬冊隨意翻了翻,然後又仍在她旁邊的茶幾上。


    “過來請你幫個忙。”尉遲瑾下巴對著賬冊示意道:“我正在查定州的貪汙案子,你也知道我不擅看賬冊,所以過來找你幫我看看。”


    聞言,蘇錦煙頓時鬆了口氣,麵上也放鬆起來,隨之心底又有些無奈:“你一個欽差大臣,身邊難道就沒個會看賬冊的人?”


    “自然是有的,”尉遲瑾說:“隻不過定州官員太多,三年積壓的賬冊沒有上千也有八百,看不過來。”


    定州官員整理出來的那些賬冊,他當然要裝裝樣子派人查看,但真正的賬冊還得暗中進行。


    “我挑了最重要的一些,”他說道:“你的人在這方麵應該算翹楚,看看賬冊不在話下。”


    “幫個忙,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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