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請她幫忙,尉遲瑾的語氣卻帶著點理所當然。


    “我為何要幫你?”


    “不看生麵看佛麵,這點事我覺得你不應該拒絕。”


    “什麽佛麵?”


    尉遲瑾今日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留這兒的,此時便麵不改色地說道:“好歹夫妻一場,就不念半分情麵?”


    “......”


    不知怎麽的,蘇錦煙忽然生出些無可奈何的惆悵。也不知尉遲瑾最近是吃錯了什麽藥,變得不僅不要臉,還越來越難纏了。


    她好話歹話說盡,他跟沒事人似的油鹽不進。


    她這會兒實在是有些疲憊,沒精力再與他糾纏下去,便說道:“也不是不行,不過今日太晚了,你將賬冊放這,我明日安排幾個賬房先生幫你看。”


    “不妥,”尉遲瑾又走回椅子上坐下來,大爺似的:“這些賬冊可都是重要證據,萬一遭賊或是丟失了可擔待不起。”


    他好整以暇道:“我還是在這看著方為穩妥。”


    “......”蘇錦煙忍了下,沒忍住問道:“堂堂欽差大人就閑到了看守賬冊的地步?”


    “昂,”尉遲瑾三分無賴七分破罐子破摔:“正是如此。”


    “既是這樣,”蘇錦煙說道:“那你挪個地方,你總不至於想在我屋子裏守一宿吧?”


    “我過會兒要歇息了,”蘇錦煙打了個哈欠,催促道:“還請世子爺另外找個地方看守這些賬冊。”


    尉遲瑾目的達成,倒也幹脆:“好。”


    隨後,他又讓人抱著箱子出門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沒過片刻,蘇錦煙便聽見隔壁屋子的動靜,先是有人搬了出去,之後又聽見耿青的聲音。


    “對,花瓶放這裏。”


    “那是世子爺愛看的書,擱這。”


    “世子夜裏睡覺不喜燈太亮,將那盞挪開些。”


    “被褥要熏了香再放進來,香不可太濃不可過淡,不可對著熏,似有若無清幽的龍涎香為上。”


    “......”


    蘇錦煙聽得扶額頭疼,耿青動作這般迅速,竟是有備而來。


    過得許久,蘇錦煙半睡半醒之間,門房開了,霜淩鬼鬼祟祟地進來。


    “小姐?”她問:“世子爺這是打算在這住下了?”


    “興許吧。”


    “小姐,”霜淩悄悄地:“世子爺他知道了嗎?”


    蘇錦煙搖頭:“看來是不知道。”


    “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藥方子還留著嗎?”


    “自然是先瞞著,至於其他的,我再好生考慮考慮。”


    .


    蘇錦煙趁著夜幕降臨的功夫睡了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睜眼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適才她做了個夢,夢裏有個孩童一直對著她笑。那孩童明眸皓齒、白嫩可愛,最後笑著笑著卻突然哭出來,不停問:“娘親,你不要我了嗎?”


    蘇錦煙覺得那孩童極其陌生,可見他哭時,又內心揪疼,這會兒醒來依舊感受真切。


    好半晌,她的眸色才漸漸清明,緩緩撐著身子坐起,視線定在腹部的地方。


    那裏,突然有了個孩子。


    在睡覺之前,迷迷糊糊間她確實萌生過吃落胎藥的想法,可這會兒......想起夢中所見,她又不確定起來。


    良久,她歎了口氣。


    罷了,不論如何這也是她的孩子,又怎忍心不讓他來到這世間。


    “小姐醒了?”霜淩捧著洗幹淨的衣裳進來:“小姐餓了嗎?奴婢讓人端晚飯過來。”


    “霜淩,”下定決心後,蘇錦煙說道:“那藥方子還是留著吧。”


    隨後,她又附耳在霜淩耳邊低聲吩咐道:“這事,還得繼續瞞著,往後咱們都要小心些。當然,也不必過於遮掩免得引起懷疑。至於那藥,回頭你找個牢靠之人,在鋪子裏煎,我每日過去喝就是。”


    霜淩驚訝:“小姐打算生......”


    “噓——”蘇錦煙提醒:“往後這些字眼,你再不許提一個字,免得露了馬腳。”


    “是,”霜淩應道:“奴婢知道了。”


    “小姐?”這時,張叔在外頭敲門,說道:“巧月姑娘說要見您。”


    “讓她進來吧。”


    巧月進門來,老遠地就跪下磕頭:“貴人,巧月謝謝貴人的的大恩大德,若不是貴人今日救了我,我......”


    “先別跪了,”蘇錦煙說道:“霜淩,去扶她起來。”


    “你可還有家人?”蘇錦煙問。


    “貴人,巧月早年被人牙子賣去各處,早就不知家人在哪了。”


    “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這,往後也不必叫我貴人,就跟霜淩一樣喊我小姐就是。”


    “你的手現在好點了?”蘇錦煙又問。


    “已經好許多了,多謝貴......小姐,”巧月換了稱呼,又忍不住磕了個頭:“奴婢以後定會好生伺候小姐,報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我無需你報答大恩大德,不過...”她說道:“眼下倒是有件事需你去做。”


    “小姐,是什麽事?”


    “後日就是鬥茶大賽,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你家小姐我也參加了此次大賽,屆時需要安排個人代表我匯源茶葉商行去展示茶藝。”


    “小姐的意思是,讓奴婢去?”


    “你可否勝任此事?”


    “小姐,奴婢學茶多年,茶藝自然是懂的,隻是......”巧月有些緊張地說:“奴婢從未做過這樣重要的事,奴婢擔心做不好。”


    “你可以的!”蘇錦煙鼓勵道:“明日我便親自與你一起準備,每個細節、動作我都會親自把關。”


    “今晚你先回去好生歇著,對了,”她又說道:“桌上有瓶藥膏,對你的傷勢有用,你拿回去多塗抹幾遍。今晚安心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說。”


    安置好了巧月,蘇錦煙也感到腹中饑餓起來,吩咐霜淩去端晚飯,自己則下床洗漱換了身寬鬆的衣衫。


    入秋後,傍晚變得涼爽起來,客棧院子裏的樹葉也飄飄徐徐地落了一地。


    她站在窗邊,以手支額失神地瞧著屋簷下黃昏的燈籠,滿腹心事。


    不過片刻,對麵屋子的窗戶也突然打開,一人手執折扇,瀟灑倜儻地闖入眼簾。他朝著這邊挑了下眉,桃花眼含笑,不要臉道:“可是在想你夫君?”


    麵對這樣的尉遲瑾,蘇錦煙認命地習慣起來。她淡淡地看了他片刻,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若無其事地關上窗。


    尉遲瑾也不在意,勾唇笑了笑,轉身出門,走到蘇錦煙屋子門口叩了兩聲。


    “進來。”


    見是他,蘇錦煙皺眉:“又有何事?”


    “與你商量賬冊之事。”尉遲瑾施施然地進門,自來熟地坐在飯桌前與她麵對麵。


    正巧霜淩帶著人端了晚飯進來,她詫異地看了看尉遲瑾又看了看蘇錦煙,不知所措。


    而尉遲瑾確隻是望著蘇錦煙,一副在此坐定不挪身的架勢。蘇錦煙暗歎了口氣,吩咐霜淩道:“再添副碗筷來。”


    “是。”霜淩趕緊去了。


    “你想商量什麽?”蘇錦煙問道。


    “江南貪汙案在朝中牽扯頗深,”尉遲瑾正色道:“這些賬冊也是我派人千辛萬苦尋得的,你安排的人可牢靠?”


    “是我鋪子下的賬房先生,跟在我身邊看賬冊多年。”


    “可知其底細?”尉遲瑾又問。


    “略知,”蘇錦煙道:“但不太詳細。”


    “如此,我不大放心。”尉遲瑾說:“這樣,我將他們安排住在一處,賬冊看完之後,也另外派人看著,直到定州這邊的事了結。如何?”


    聞言,蘇錦煙抬眼,緩緩地問:“尉遲瑾,就非要我的人不可?”


    “是。”尉遲瑾說道:“我雖從戶部帶了些人過來,但朝中關係複雜,我也摸不準哪些是敵是友。此事,還非得是不在朝之人才能辦。”


    思忖片刻,蘇錦煙點頭道:“好,應你便是,隻是,你莫要為難他們。”


    “這是自然。”


    正好霜淩拿了碗筷過來,放在桌上後,她又退了出去,還輕輕地將門關上。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屋子裏光線暗了下來,隻剩幾盞燭火明滅不間地照著。昏黃的火光映在蘇錦煙的臉上,令她整個人變得柔和起來。


    室內寂靜,滿桌的菜香透著股淡淡的溫馨。


    不知怎的,這一刻,尉遲瑾莫名地情緒低落起來。


    他已經許久沒這樣安靜的與她吃過飯了。還記得在國公府的時候,他氣惱待在書房不願回屋吃飯,她總是溫婉耐心地過來請他。


    她會體貼地給他布菜,給他盛湯,還柔聲囑咐:“夫君,小心燙。”


    彼時他不懂,隻以為這便是夫妻間的尋常,尋常到覺得她一輩子都會對他好。


    卻不想......


    尉遲瑾吃飯的動作突然慢了下來,抬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蘇錦煙,張口想說什麽,卻像是有東西堵在喉嚨,怎麽也說不出口。


    蘇錦煙當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她默默低頭不發一語,兀自不緊不慢地喝湯。


    良久,她開口道:“尉遲瑾,你若是還放不下,咱們可以試著做朋友。你就當......”


    倏地,尉遲瑾將筷子擱在桌上,聲音微顫:“誰要與你做朋友?”


    “蘇錦煙,誰放不下了?”他冷嗤一聲:“你莫不是以為我來找你幫忙就是對你念念不忘?”


    他別過眼,壓下心底湧起的莫名情緒,不屑道:“你切莫自作多情,我尉遲瑾真沒多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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