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樂   長樂不樂,燁者不燁。


    紅線一愣, 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紅線一手撐在地上,一手伸直指著他,麵上驚恐。


    隨後, 她仿佛想起來什麽, 趕忙收回手捂住嘴。


    她身上有隔音術的!


    “燁者,火盛、明亮……”他話音落進塵埃裏, 漸漸無聲。


    而隨著他眼中的光亮淡去, 紅線麵上的驚恐終於消失,她擺手在他眼前小心晃了晃,見他沒有動作,她的膽子便再一次壯了起來,拍拍手起身,拍落裙上沾染的灰塵,重新蹲下身抱膝看他。


    小瞎子額頭上依舊滾著汗,他眼睫垂下, 細密的長睫在他眼下落了一層灰影……


    幾日後, 小瞎子再被放出來,林和澤卻突然一改以往的暴脾氣,將眼神遞向一旁的下屬,下屬從手邊的麻袋裏拎出一個小家夥, 丟到小瞎子跟前。


    小瞎子耳尖動了動,他清楚地聽到腳邊地上, 有東西在翻滾掙紮。


    ——是一個人。


    林和澤開口命他好好看著她,不要讓她離開銀月教。


    小家夥雙手被縛背在身後, 腳踝上被一根粗麻繩捆住,雙眼蒙著一條黑布,就連嘴裏都被碎布死死堵住。但她還是在地上狠命地撲騰翻滾, 極力掙紮。


    ——一個女孩,看起來才不過七八歲。


    林和澤道:“你體質特殊,莫傷及她,將她看緊便可。”


    小瞎子麵無表情,轉身準備離開這裏。林和澤見狀頭疼,轉而威脅道:“你該知道你違抗不了本教,本教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本教讓你看住一個人,你隻能照辦!”


    小瞎子腳下頓了頓,但隨後不久,他再度抬步離開這裏。


    林和澤見狀示意下屬,下屬立馬上前將少女手腳上的繩索解開。而女孩一得到自由,便立刻跳起來摘下眼罩扯下嘴裏的碎布,朝上座的林和澤連聲狠“呸”了兩道,隨即立馬轉身往外跑。


    林和澤見狀並未動作,他隻望著門外愈發遠的女孩背影,歎氣一聲。


    女孩從這裏跑走後,立馬運輕功往外飛,她蹩腳的輕功讓她一路踩磚踏瓦,好一會兒才飛到銀月教的邊界,而就在她即將翻過最後一個牆頭飛出銀月教時,忽而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迅速從側方而來,利落一身立於牆頭之上。


    女孩嚇得大喊“快閃開”,可沒想到前方牆頭那黑衣少年紋絲不動,不僅沒閃開,還特地轉過頭將一雙烏黑的眼睛睇向她。甚至就在她迅速飛馳接近之時,他還波瀾不驚地抬起腿對著她。


    “砰”的一聲,她猛撞向少年的腳底,重重砸落下去,周邊地上的灰塵被砸得飛濺而起,疼得她仿佛五髒都移了位!


    “咳——咳咳……”女孩皺著眉頭擺手扇開麵前的飛灰,站起身抬頭看向牆上,氣急敗壞地指著牆頭的少年,“你!你是不是有病?!”


    小瞎子一言不發,冷冷站在牆頭。


    林長樂見他沒反應,猛“呸”了他兩聲,決定不跟傻子計較,瞥眼找到另一邊牆頭,撩起裙擺便哼哧哼哧往上爬。然而半晌過後,她好不容易爬上牆頭,眼前居然再一次晃過黑影,方才那少年又一次鬼影似的站在了她上麵這處牆頭之上。


    “媽的!”林長樂終於暴躁,開罵,“你這個傻子是不是腦子有病!這麽多牆頭你偏偏跟我搶!!”


    小瞎子毫無反應。


    林長樂暴跳如雷,她兩隻小手正扒著牆頭,兩腳踩著磚縫,被小瞎子此番搞得寸進不得。


    “滾!你媽的滾遠點!本姑娘可沒功夫陪你這傻子玩!本姑娘有大事要辦!”


    小瞎子微側身,抬起腳,往下壓。


    “欸!欸欸欸!”林長樂嚇得頭往回縮,大喊“傻子”,大罵小瞎子“邪教弟子”,但還是沒嚇退小瞎子的腳,她愈往下縮,扒在牆頭的兩隻手受力便愈發大,於是沒過多久,她手中一滑,便“砰”的一聲,再次滾落牆頭。


    聽到底下“嗷”的一陣疼呼,小瞎子淡定收回腿。


    林長樂一張小臉疼得擰成了麻花,她揉著屁股爬起來,往牆頭上瞪:“你她媽的腦子有病嗎?!老子要出去!快給老子閃開!”


    小瞎子無動於衷。


    林長樂罵罵咧咧運起輕功往外闖,卻無一不是被小瞎子再踢回牆內。到最後她掙紮得累了,飛不動爬不動了,一身衣裙摔得灰撲撲、髒兮兮的,一張小臉鼻青臉腫,終於成“大”字形一下子仰躺在地上,小嘴叭叭叭盡是一些罵人的話。


    ——全是小瞎子從未聽過的詞。


    小瞎子不理解,便不回應,不動彈,守在牆上,巋然不動。


    很久後天色暗下,林長樂罵也罵累了,哼唧兩聲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小瞎子依舊守在牆頭。


    漸漸,月華慢慢爬上牆麵,牆底下終於有了細微響動,隱在暗處的暗衛輕聲掠過來,輕手將牆下的女孩抱起,回身往教內掠去。而待他們走後,小瞎子才腳下輕點,離開這裏。


    往後幾天,林長樂反複逃跑反複被小瞎子阻擋,想方設法都突破不了小瞎子的防線,如此反複折騰,每回都氣呼呼跑走。直到某天,她忽然變了態度,一路小跑跑到小瞎子麵前,扭扭捏捏道:“聽她們說,你也死了娘是嗎?”


    她小心窺著眼前麵冷的黑衣少年:“我也是。”


    她盡力不觸及他傷心事:“既然同病相憐,那不若我們倆便相互照應吧,那天屋裏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受製於他必須攔著我,我不怪你,但若是你悄悄放我走,那便更好啦!”


    聞言,小瞎子轉身要走,林長樂忙攔住他,然而被他側身躲過。


    “好啦好啦,我打不過你。”林長樂道,“我不跑了,不跑了,咱倆在這壞人窩互相照應,今後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姐姐不跑,弟弟便就要聽姐姐的話,不能老踢姐姐!”


    說罷,林長樂踮起腳,想摸小瞎子的頭,彰顯自己身為姐姐的體貼,但沒想到還沒接觸到他身體,又被他錯身躲開。


    如此,滿口髒話的林長樂就這樣忽然收斂了,放下了逃離銀月教的想法,盡心盡力充當起小瞎子“姐姐”這一角色,並且當真細細關注他的情緒和日常。


    可沒想到,這段日子還沒持續多久,林長樂便不知道從哪裏聽來傳聞,說她娘是被林和澤害死的,同時得知小瞎子的娘也是被林和澤害死的,一下子怒氣衝上腦海,不由分說闖門衝到了林和澤麵前,從袖管掏出一柄匕首要砍他。


    林和澤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一掌將她扇出屋。


    她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一下把手中匕首狠狠插入土地,咆哮,嘶吼,痛不欲生。


    好半晌,她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小瞎子,轉而哭著爬著到他跟前說:“你娘也是被他害死的!我娘也是!你武功那麽高,一定能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幫我殺了他!”


    林長樂一張臉糊滿了淚水,她望著麵前比她高了有一個頭的少年,見他無動於衷,迫切地抹了抹眼淚,抬手往後麵那個屋子指:“他,這邪教的教主!殺了他!他喪盡天良,壞事幹盡,快幫我殺了他!”


    “殺他?”小瞎子低頭,終於開口,麵上卻不解。


    “對!”林長樂急切道,“他殺了我們的娘,我們要殺了他!”


    林長樂一雙淚眼極力睜大,她想抓住他衣衫搖他,求他快點去殺了那個壞蛋,可他總是在她的手即將觸及他身體前往後退一步,不讓她碰到。


    小瞎子麵上平靜,告訴她:“殺不了。”


    他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胸腔深處,那顆心髒裏麵,有一隻蟲正待在那,當林和澤暴怒的時候,它就會跑出來撕咬他內髒,當林和澤放過他的時候,它就又乖乖回回到心髒裏沉眠。而隻要有它在,他就無法對林和澤做什麽。


    小瞎子這句話一出,林長樂麵上的神情一瞬間破碎。她仰天長笑,眼中的熱度一點一點冷下,她一步步後退,崩潰地指著自己眼前的少年,罵道:“你瞎!你不僅瞎,還傻!你認賊作父!他殺你母親,你卻聽他命令,你是我見過天底下最荒唐的人!”


    “我恨你!”她嘴邊一口熱氣撲出,“藥人!藥人對他那般重要!你在他心裏那般重要!”


    她眼淚從眼眶裏溢出,鼻音濃重:“你在他心裏竟那般重要!比我和娘親還重要!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小瞎子蠕動唇瓣,半晌,還是回歸沉寂,他麵上平靜,無波無瀾。


    林長樂大笑,邊笑,邊瘋癲地跑走了,獨留小瞎子站在原地良久。


    在經曆過這段不長不短的事情後,小瞎子的生活再次恢複以往,死水般沉寂。


    林和澤依舊限製林長樂行動,林長樂無法離開銀月教,慢慢融入這裏,她變得不像她,變得跟誰都能相談甚歡,卻隻同小瞎子形同陌路,甚至偶爾擦身而過,她都不再有隻言片語。


    漸漸,林和澤無需顧慮林長樂,騰出手訓練小瞎子,他見他日日一身幹淨著實不爽,便提著他前往黑道地界一個有名的惡人穀,然後將他丟入穀中,讓人守在上麵等著他。


    終於,一年後他從穀底一路廝殺而出,穀口處血腥氣彌漫,在這暗色的背景下,他那黑衣滴血——十歲的小瞎子,周身的氣息再一次變了。


    林和澤望著他一身血煞之氣,尤為滿意。


    第60章 習慣   他不該如此。


    紅線是清楚地旁觀了他這一整年的, 她理解他的苦痛和艱難,理解他刀鋒所向,但她依舊不明白, 隻是一年, 隻是這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一年,居然令曾經那般無邪的孩子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她覺得他不該如此, 如果他是少君、他是太子言燁, 他不該如此。


    可現實從來就不是按照紅線的意願往後走的,小瞎子亦不是。


    今天是離開惡人穀的第十夜,小瞎子仍未適應外麵的安寧,他身著窄袖黑衣側躺在床上,腿彎處微曲,雙手抱臂。


    這是一個極度自衛的睡姿,紅線看了他一年,他一年都如此姿勢, 穀底危機四伏, 他周圍時時潛伏著危險,他從未有過一刻鬆懈的時候。


    而今他回到地麵上,雖睡在床上,但可能由於被子蓋在身上會影響行動, 他自始自終都未動被褥一分。那一床的被褥整齊地疊在床內側,未發揮出它半點作用。


    可現下凡間入秋, 天氣轉涼,僅靠一身衣裳, 怕耐不住寒涼。


    紅線歎息一聲,拾步上前,手撐著床沿, 躬下身子越過小瞎子,去抽床裏側的被子。然而動作間帶動風,她眼前黑影一晃,少年的手便準確抓握住她手腕。


    他手中勁力極大,仿佛能捏碎她腕骨。


    室內靜悄悄的,而紅線並未詫異,她隻是依舊僵持著此時的動作不動,靜靜等待。


    終於,少年手中的力度漸漸鬆散,他收回手,重新抱臂安睡,全程莫說移動,他雙眼都不曾張開過半分。


    紅線見怪不怪,平靜地拉過被子,為他蓋上。


    少年的呼吸再次恢複平緩。


    這是第幾次了?紅線記不清了。好似自從他愈發敏感、時常繃緊神經禁戒起周遭時,她的舉動在他眼下便也就再藏不住了。


    最開始的時候,是他在穀底被人逼入絕境,第一次將刀尖刺入他人身體的時候,她被滿眼的血紅驚嚇住了,一時沒站穩,踩響了腳邊的石子。片刻間她眼前一晃,少年一身是血地出現在她身前。


    好在她術法捏得夠快,並未被他抓住。但是而後一年,朝夕相處中,她總有鬆懈的時候,最終還是被他發現。


    他當時沒有說什麽,麵上也並未驚詫,隻捏著手裏虛無的一隻手腕片刻,便鬆開,甚至都沒有問她是誰。


    她也沒有說什麽,抬頭望時,天邊雷雲並未聚集,她擔驚受怕的源頭不在,她便沒有後顧之憂,安心當他身旁的一個隱形人便可。


    他們在如此境況下愈發熟悉,熟悉到他再不用睜眼,便知曉是她,鬆手放開她。


    翌日,林和澤為檢驗成果,安排比武演練,從教中不同資曆的弟子中皆挑了幾個,同小瞎子比試。毫無意外,他們都不是小瞎子的對手,連近身都做不到就被小瞎子一一打趴下。


    可誰都沒想到,林和澤的目的其實不止於此,他在小瞎子的刀尖即將挑飛最後一名弟子時,忽而傳聲於他道:“殺了他!”


    隨即,小瞎子身體裏沉睡了一整年的蠱蟲蘇醒,隨血液迅速流入經脈,啃噬他五髒。小瞎子的身體因此一滯,刀鋒未改,猝不及防刺入身前那名弟子的身體。


    “噗呲”一聲,刀身入體,血濺當場,驚詫了演武台下一眾弟子。


    林和澤大喜,小瞎子身體裏的蠱蟲因此停止撕咬,隨血液回退。


    “好!好!好!以一敵多麵不改色,不愧是我銀月教的弟子!”


    弟子?


    藥人罷了。


    隨著林和澤的朗聲大笑,演武台下同樣響起高呼、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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