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白念緊了緊自己錦被,早知要喝半月的湯藥,她說甚麽也不會趕在雨天出去。


    沈語安走後,白念用了午膳,午時一過,還未來得及歇下,扶安院內又響起了珠玉釵環碰撞的聲響。


    這回是趙婉。


    白念掩唇打了個嗬欠,再睜眼時,霧眼蒙蒙,她整個人倚在床塌上,懶懶散散地瞥了一眼窗外。


    說來也怪,趙婉這幾日不知怎了,同她走得過於親近。


    二人碰麵,就連語氣神態都大不同從前,昨日非但登府致歉,今日還親來瞧她,獻殷勤獻得屬實勤快了些。


    趙婉替她掖了被角,又幫她剝了枇杷。


    白念沒有伸手去接,她今日身子疲累,屬實不願同她演戲:“趙婉,你到底想要幹嘛呀?不妨直說了。”


    趙婉愣了一瞬,指尖上黃褐色的汁水流入掌心,她張嘴了嘴,看似有話想問,可話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妹妹哪的話,先前是我不好,多惹妹妹不快。隻如今我想明白了,我們無休止地爭吵下去,也不算個事。”


    誠然,這是求和的話。


    隻是屋內的人聽了沒個相信的。


    眼神不會騙人,趙婉的眼底分明滿是心機算計,白念頭疼地揉著眉心,她高熱才退,眼下隻想癱睡榻上。


    偏趙婉是個沒眼力見兒的,白念愈是不想說話,她便愈是說個不停。


    “我瞧今日阿尋好似也在府裏,我來時還碰著他了。他平日在府中都做些甚麽?”


    白念掰著指頭數算:“挑水、修枝...”


    她說話時提不上甚麽力氣,嗓子啞啞的,沒說幾句便一陣輕咳。


    流音聞聲入屋,屋門敞開後,後邊還站著麵色沉沉的祁荀。


    他原是替流音送藥來的,眼下藥送到了,人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趙小姐想知道的事不妨親自問我,我家小姐還病著,聽不得聒噪聲。”


    “可算是你家小姐了。”流音正想去拍他的肩,對上他徹寒的眼神後,手臂在空中畫圈,轉而撓上了自己的腦袋。


    趙婉騰然起身,動靜之大,碰倒了身下的繡花矮凳。她怎敢直問眼前的男人,若真有那膽氣,也不會壓下臉麵來套白念的話。


    “是我思慮不周,擾了妹妹清淨。”她微微頷首,說話時語氣急了些,好似慢一拍,便有寒劍直逼脖頸。


    趙婉要走,白念自是不會攔著,她巴不得屋裏沒人,好還她一個清淨。


    院外,祁荀負手而立,側首時見趙婉有意躲著他,他直直將人叫住。


    “前日在茶樓弄出聲響,昨日登府致歉,今日又上趕著來探病?”


    祁荀每說一句,趙婉額間便多沁出汗珠,聽他低沉疏漠的語氣,像極衙役升堂審訊犯人。


    “你既知曉了我的身份,也應當聽過我對付人的手段。”


    祁荀回過身子,一改先前清冷模樣,眼底的神情如舔舐血的刀尖,不帶一星半點的溫度。


    趙婉瞪圓了眸子,她身子輕顫著,差些就要跪下身去。她私以為自己看破了他的身份,妄想巴結討好,可祁荀那廂卻早就猜準了她的心思算計。


    說起前日。


    趙婉從李府出來時,正巧撞見祁荀獨身邁入茶樓,她心下好奇,正想握些白家的把柄,便同貼身伺候的侍婢悄悄潛入。


    方才落座,祁荀與叢昱的談話聲落入耳裏。


    趙婉怎麽也沒想到,那日在茶樓拿話堵她的竟是西梁煊赫矜貴的小侯爺,祁荀。


    而她彼時目中無人,得罪了貴人卻不自知。


    怪不得提及長史,他會說出“撤了也無妨”,那語調稀鬆尋常,一聽便是居高位者慣用的,隻可惜她被豬油蒙眼,沒能想到。


    念及此,趙婉手裏的茶盞脫落,鬧出了不小的聲響,得虧店小二來得及時,擋住了她大半個身影。


    祁荀應是瞧見侍婢的衣裳式樣,這才篤定她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小女不敢。”


    若說她先前還心存僥幸,經昨日陳正端摔斷手後,趙婉便再不敢在祁荀眼皮底下生事了。


    祁荀並未多瞧她一眼,諸如警告之類的話也未曾多說,依照她扛不住事的性子,諒她也不敢將自己的身份抖落出去。


    貼身伺候趙婉的侍婢扶住了她的手,往掌心一探,竟然出了好些汗。


    “小姐,我們往後便不來了嗎?”


    趙婉深吸了一口氣,再抬眸時,眼底劃過一絲狡黠:“永寧好不容易來了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抓得緊些,難不成拱手讓於他人嗎?”


    祁荀的性子雖清冷些,對兒女之事也不上心,可他家世容貌皆為上乘,年紀輕輕便得聖上垂青,西梁不知有多少貴女青睞於他,這麽好的機遇擺在眼前,她自是要牢牢圈住的。


    於秋抿了抿嘴:“那白家小姐可知此事?”


    趙婉緩緩地轉過身子,眼神落在扶安院半闔的支摘窗上。


    她這幾日有意去探白念的口風,可白念眸子澄澈,語氣坦然,想來是不知此事的。


    若是知曉,她又怎敢指使祁小侯爺做這幹那的?


    也不知這丫頭走了甚麽運,院內隱著這麽一個深藏不露的人,她竟對此一無所知。


    趙婉收回眼神,囑咐於秋道:“你找些口風緊的人,暗地裏打探一下祁小侯爺來永寧的目的。”


    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跑到白府來當下人,定是事出有因。


    第20章 舊事   府裏三歲大小的小小姐也沒了蹤影……


    白念的病不出三天便好得差不多了,隻早春的氣候反複無常,她晨時起時,喉間仍是微微泛疼。


    沈語安開了調和身子的藥方,流音一帖不差地給她服下。除此之外,後廚入口的膳食也稍作更改。


    春宜補酸,調以滑甘,她這幾日所用的膳食皆帶著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隻是白念喜甜,酸苦的東西吃多了,難免想吃些甜食。


    正巧李長安聽聞她臥病在床,特意著底下的人送來些德源堂的糕點。


    適逢祁荀在院內修剪矮木,糕點先是落入他的手裏,而後再轉遞於白念。


    白念瞧著眼饞,正想偷摸著吃上一口,糕點才沾上雙唇,流音便端著褐色的湯藥怒氣衝衝地盯著她。


    白念舉了舉手裏的糕點,訕訕地說道:“人家好意送來的,不吃一些豈不浪費?”


    還未等流音開口,祁荀便伸手指著瓷碗裏的湯藥:“這藥也是沈姑娘好意送來的,小姐不喝豈不浪費?”


    白念被他堵得啞口無言,隻得悶悶不樂地放下糕點。


    一碗湯藥入喉,白念的小臉皺成一團,她長籲了一口氣,記起前幾日趙婉登府探病一事。


    “阿尋,你說趙婉怎變了個人似的?瞧見你竟還有些怕,可是你平日肅著一張臉不常笑的緣故?”


    祁荀愣了一瞬,像是從未在意過此事:“大約是吧。”


    “我瞧她登府致歉倒是頗有誠意,你怎想的?”


    他是沒料到小姑娘對此事如此上心。隻是這事無關痛癢,他沒那胡亂想的功夫。


    祁荀潦草敷衍道:“我的想法很重要嗎?”


    白念飛快點頭:“自是重要的。”


    小姑娘脫口而出的‘重要’,反倒教他為之一怔。


    見他默不作聲,白念還以為自己將他逼得緊了:“其實原不原諒的全在你自己,沒有人能左右你的想法。我這麽問,也隻是關心你罷了。”


    不是道歉便能換來原諒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祁荀抬了抬眼尾,故意將她的話重複道:“哦。小姐關心我。”


    方才嘴快,說得時候不覺有怪,陡然被眼前的男人單拎出來,細品之下,好像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白念抿了抿嘴,拔高聲音道:“你是我親買來的,自是上心些。旁得無需多想!”


    事實上祁荀也並未多想,他這幾日忙於調查十二年前的舊事,餘下的功夫盡給白府打雜了,哪有時間胡思亂想。


    他這般逗小姑娘,也隻是扯開話題,不想就方才的事往下說罷了。


    祁荀走後,流音才記起一樁事:“小姐,先前您日日夢魘,一夢魘便開始說胡話,且您說的盡都是甚麽‘哥哥’的,奴婢沒聽明白,小姐何時多出個兄長來了?”


    莫說流音不明白,就連白念自己也是雲裏霧裏,記不清楚。


    “我何曾喊過哥哥了,是不是你聽岔了呀?”


    流音搖頭:“先前也以為是奴婢聽左了,可小姐喊了不止一回。如今想來,便是半年前發熱,小姐也曾這般喊過。”


    白念沒有將流音的話放在心上,她輕點了下流音的額間:“這麽說,我隻需染上風寒,便能憑空多個哥哥出來?還有這等好事?”


    白府從來隻有她一個孩子,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她倒是希望有兄長寵她護她呢。


    *


    是夜月朗風清,星子眨眼窺探人間。


    祁荀見到叢昱時,他的身側還站著一六旬老人。


    叢昱躬身行禮,那老人一見他的神態,立馬有樣學樣地俯首作揖。


    “主子。這便是十二年前在軍營管理馬廄的馬倌,江少元。”


    被提及名字的江少元立馬垂首,灰白的胡須上下抖動:“見過小侯爺。”


    祁荀右手微抬,示意他直身回話。


    “我隻問你一事,應鄆戰亂前夕,你可在馬廄見過甚麽可疑之人?”


    江少元無親無故,孑然一人在應鄆呆了大半輩子,應鄆於他而言是再熟稔不過的地方,可他偏在十二年前應鄆戰敗後,請辭離去,個中緣由,無人知曉。


    聽祁荀這般問,江少元瞳孔驟縮,藏於袖口的不受控製地輕顫幾下。


    這些動作無不落入祁荀眼裏。


    “我之所以問這些話,定然是發覺事有蹊蹺。依照寧遠將軍的身手,何故會從馬上摔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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