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元雙眼渾濁,鼻尖翕動,他雙手作揖,聲音啞啞道:“小侯爺問錯人了,這事老奴怎會知曉。”


    祁荀輕笑了一聲,麵上帶笑,說話時戾氣十足:“寧遠將軍一生戎馬,身先士卒,最後卻落得個血染沙場、家破人亡的下場。將軍府一夜被燒,火光滔天,將軍夫人命喪火海,麵目全非。就連府裏三歲大小的小小姐也沒了蹤影,至今都下落未明。”


    他每說一句,江少元的眸子便清明一分,十二年的舊事恍若近在眼前。


    “往先十二年你選擇緘口不言,無人怪你,也未曾派人來打攪你。我同你一樣,雖一早疑心寧遠將軍慘死一事,卻沒甚麽翻出風浪的本事。但如今卻不同了。”


    江少元長歎了一口氣,眼神落在簷下高懸的大紅燈籠上。


    燈籠雖亮著,可燭火微弱,光憑這一星半點的光亮,哪能照亮整個昏天暗地的黑夜呢?


    “事情已然落定,聖上也以‘意外’蓋棺定論。小侯爺,老奴規勸你一句,聖意難違,既是聖上不願深查,那這世間便無第二種說法。”


    言罷,江少元要走,祁荀也並未攔他。眼瞧著就要問出些話來,叢昱站在身後,當真著急:“主子,您就這麽放他走了?”


    祁荀瞥了他一眼,端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江少元的言外之意還不夠明顯嗎?寧遠將軍一事顯然還有第二種說法。


    江少元年事高,平生所曆之事自是要比祁荀多些。他何嚐不知事有蹊蹺,可聖上既選擇塵封往事,自也不會再聽信旁人說的話。


    他當年便是瞧中這點,心如心灰,這才請辭,離開待了大半生的應鄆。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


    聖上先前不願深查,眼下卻是說不準了。


    第21章 入懷   乍一瞧,很像是輕薄了身下的男人……


    約莫過了十日,白念的身子才算是大好。


    一場寒涼過後,天氣驟熱。


    暖陽高懸樹梢,鑽入鏤空雕花的楹窗,在桌案上浮出斑斑駁駁的紋樣。


    白念呆在府裏,屬實憋得慌,好不容易捱到天氣放晴,她一早便著流音替自己梳發。


    流音勸不住,隻好由著她的性子。


    隻是出了春日宴的那樁事後,流音這心久久懸著,餘悸未消,生怕她家小姐出府時撞見不該撞的人。


    絹花在發髻上比對著,兩顆瑩潤的珍珠垂掛於耳廓之上。白念以指腹暈染著雙唇上的口脂,輕輕一壓,柔軟嬌嫵。


    流音看得出神,自打白念及笄以來,姿容愈發長開了,水洗葡萄似的眸子輕輕一眨,嬌俏中無端透出些勾人的媚意。


    說來也怪。


    白府沒出過甚麽姿色卓越的人,白家老爺夫人,也隻是平平無奇的相貌,偏她家小姐自幼便生得水靈,至如今,更是長成令人咋舌的容貌。


    “小姐,出門帶個侍從吧。”


    永寧雖不混亂,可有賊心賊膽的富家紈絝遍地都是。


    白念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原先還覺著多此一舉,驀地記起陳正端一事,她忽然改口道:“也好。叫上阿尋一起吧。”


    流音拾掇著妝台上橫七豎八的發釵:“阿尋是讀書人,遇到事也沒幾下功夫,如何能護小姐周全?”


    “他哪需功夫,你不覺得阿尋往那一站。”她說著便站起身,雙手往腰肢上一叉,麵無表情地拉平唇線:“便是這樣,便能將那些人給嚇跑了。”


    乍一瞧,當真學到了精髓之處。


    流音笑出了聲:“阿尋可知小姐這般揶揄他?”


    “不知。”


    白念眼皮微垂,說話時刻意壓著聲音。那平緩低沉的語調同祁荀的別無二致。


    流音也學了起來。


    屋內鬧成一片。


    祁荀今日原要幹些清掃的活計,陡然被白念叫走,沒少受元金元銀的冷臉。


    “也不知他使了甚麽手段,竟能在小姐麵前得臉。瞧他那相貌,先前莫不是打勾欄地來的?”


    元銀憤憤地以苕帚戳著泥地,嘴裏吐不出甚麽好話來。


    自央輾轉幾戶人家,倒是見過爭鋒相對的狀況。這還是他頭一回聽見這般不入耳的難聽話。


    “別胡說。阿尋和小姐皆不是這樣的人。”


    元銀瞪了他一眼,手裏的笤帚重重地劃過自央腳底。自央連退了幾步,背部撞上生硬的泥牆。


    泥牆上掉落些灰黑色的石屑,他倒吸一口涼氣,回手去探時,新領的粗布衣裳已然破了道口子。


    “你怎麽還動手呢?”


    “誰瞧見我動手了?”


    院內唯有他們三人,元金元銀同腹而出,不會向著外人,自央便成了落處下勢的那位。


    好在自央懂得變通,知曉自己不是他們二人的對手,他抿了抿嘴,眼下最打緊的,是幹好自己手裏頭的活。


    府外,掎裳連襼,白念似沒見過世麵的小孩,頻頻挑簾。


    不過十日未出府,這七彎街又是另一幅景況了。原些閉門修繕的鋪子刷上新漆,店小二站在外邊籠絡著主顧。


    一聲聲雀躍的輕呼落入耳裏,祁荀嘴角揚起一抹笑。


    與他並肩而坐的車夫瞥了他一眼,見他心情不錯,放開膽子說道:“永寧城風調雨順,很是養人。你在這兒多待一段時日,定是哪兒都不想再去了。”


    祁荀目視前方,隻薄唇一張一合地問道:“小姐自幼便生在永寧?”


    “小的才來白家沒幾年,這話應問府裏的老人。可是白府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眼下也不知該問誰了。”韁繩在車夫手裏牽動,行至青鸞河,河岸兩側石板坑窪不停。


    車夫拔高聲音喊了聲:“小姐坐穩。”


    馬車發出一陣嘎吱作響的軲轆聲。


    祁荀巋然不動,隻車內的白念跳脫了些,她一手才掀開簾幔,車輪子陷入一凹陷的小水窪。


    圓滾的腦袋撞上車壁,白念茫然地抬眼,後知後覺才生出一股疼意來。


    祁荀挑簾裏望,小姑娘埋首在流音頸窩,流音的手撫著她的腦袋,一下下揉搓著。


    透亮的光灑落在白念的衫裙上,祁荀偏過腦袋,馬車小窗上的簾幔沒了蹤影。


    他失笑:“小姐好大的手勁。”


    白念直身坐起,眸子裏還圈著些金豆子。她尚未反應過來祁荀的話,循著流音的眼神,才發覺自己手上掛著塊方方正正的麻布。


    她吸了吸鼻子:“這是...我拽下來的?”


    祁荀單腿屈起,整個人懶散地靠在馬車上,他眉尾輕抬,欠欠地點了下頭。


    白念咬了咬銀牙,櫻色檀口微微下憋。


    她正想將纏在身上的麻布拋出去,然這坑坑窪窪的石板路好似故意同她過不去,馬車陡然一晃,她整個人傾身而出。


    早知道出府黴運連連,她就合該聽流音的話,乖乖地呆在屋內。


    白念伸手胡亂攀扯,雙目緊闔。


    好不容易捱過了風寒,這一摔,指不定得在屋內養上多少時日呢。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並未襲來。


    身下溫溫軟軟的,還有股清冽的香氣鑽入鼻尖,她愣了一瞬,一雙手鬼神使差地胡亂摸著。


    祁荀沉著張臉,眼皮跳了一瞬。


    “你在做甚麽?”


    白念猛地睜眼,四目相對。


    祁荀坐在地上,雙手後撐,他麵色陰沉,眉頭緊緊簇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將白念從這馬車上丟下去。


    白念順著男人的眼神向下看,她的腰腹貼在祁荀身上,一手扯著他的衣服,另一手則不安分地攀著他的胸口。


    乍一瞧,很像是輕薄了身下的男人。


    小臉飛快轉紅,眸底劃過一絲慌亂:“我不是有意的。”


    話音甫落,車輪駛過最後一個淺水窪地,若說他們二人方才還隔著些距離,馬車一晃,白念又向前貼貼,小臉直直地埋落在男人的頸窩處。


    上了口脂的雙唇劃過男人的脖頸。


    一陣酥麻湧上頭皮,祁荀渾身緊繃。他抓著小姑娘肩,向外推了下。


    誰成想方才馬車抖晃時,白念無處借力,生生將將祁荀肩頭的衣裳扯了下來。


    二人一分開,白念便瞧見祁荀漏著半個肩頭,脖頸處青筋凸起,眼神淩厲可怖。


    “還不起來?”


    第22章 生氣   我怎覺得趙家小姐是衝著阿尋來的……


    “還不起來?”


    短促沉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白念跌撞著起身,胸口上下起伏。


    天地良心,她沒有半分想要輕薄祁荀的念頭。


    怪隻怪這青鸞河兩側的石路,委實破損得厲害。


    “流音,你怎也不扶我。”


    流音還怔愣在方才的狀況中,在白念三番五次催促下,她才伸手將人扶了回來。


    少頃,馬車的軲轆聲漸漸輕了。


    車夫敲了敲車壁,開口問道:“小姐,可是發生甚麽事了?”


    白念咬了咬下唇,眼神飄忽不定。


    她頭一回覺得心虛,不敢正眼去瞧眼前的男人。


    祁荀攏好衣襟,徑直挑簾下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侯爺的垂髫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沅並收藏小侯爺的垂髫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