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徐蘅經常惹事生非,可徐蓁很有做姐姐的樣子,寒暑假有她盯著,安景雲放心多了。


    沈家伯娘知道她對徐蓁的期盼,“孩子畢竟是孩子,老大才幾歲。我們家兩個也經常鬧的,親的就是親的,鬧過又好了。”


    人堆裏鑽出個小腦袋,衝到她倆跟前,“沈家伯娘,你幹嗎吞吞吐吐?”是方輝,他轉向安景雲,“徐蓁和徐蘅把毛毛關在糞坑那裏,還誰都不告訴,要不是我找到她,說不定她被熏死了!”


    院子後麵有個大糞坑,為了防止孩子掉進去,門是上鎖的。時間長了,吸糞車工人警惕性鬆懈,僅僅虛掩上門。


    安景雲一時間轉不過彎,“是不是她自己跑進去的?”


    方輝小臉漲得通紅,“徐叔叔問得很清楚。徐蓁騙毛毛說徐蘅跑掉了,讓毛毛和她一起去找人,等毛毛踏進去,徐蓁反鎖掉門!阿太找毛毛,她倆還說毛毛一定是溜出去玩了!”


    老大做這種事?!


    安景雲腦袋裏嗡地一聲,大熱天,糞坑那邊的味道別提了,蚊蠅更是密密麻麻。而且裏麵能立腳的地方也就一米多寬,要是毛毛中暑掉進去……


    她上前拍打家門,“徐蓁!開門!”


    第二下門就開了。


    徐蓁垂著眼,眼皮紅腫。


    見門終於開了,沈家伯娘鬆口氣,拉著安景雲急聲道,“小徐已經教育過孩子,他動了真怒,用火鉗打的,你好好跟孩子們說,兄弟姐妹得相親相愛,將來互相扶持。”


    安景雲沒聽清,她的注意力全在徐蓁身上。這孩子是她的頭一個孩子,又是頭一個孫輩,深得兩邊老人喜愛,花了大量心血教養,而孩子沒辜負期望,和她十分貼心,更是個合格的姐姐,處處保護有病的老二不受外人欺負。


    第一次看到這孩子這樣垂頭喪氣,她的滿腔怒火不知不覺去了一半。


    “媽媽,我錯了。”徐蓁小聲說,淚珠撲簌簌掉落。


    沈家伯娘怕安景雲動手打孩子,連忙說,“改了就好。讓你媽媽幫你擦點藥,這種天容易化膿。”


    徐蓁小腿上有幾道明顯的紅杠,破了皮,是火鉗打過的痕跡,觸目驚心。


    徐正則也真是-安景雲提醒自己,一會等他下班一定要跟他說,男人力氣大,很容易打傷孩子。


    她彎腰檢查的當口,徐蓁的淚水不斷掉下來,熱騰騰地滴在她胳膊上。


    “你啊-”安景雲歎了口氣,可正如沈家伯娘所說,孩子隻是孩子,成人都無法控製妒忌,一個孩子又怎麽懂得消化這種情緒,“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見媽媽不但沒打她,還語氣溫和,徐蓁心頭沉甸甸的,淚如泉湧,“就是討厭她!”


    討厭她養尊處優,討厭她有人護著-不想跟徐蘅做同桌,立刻有人主動幫她解決,但憑什麽自己要承擔的她卻不用承擔?


    不是一樣的嗎?同一個父母,同樣的姐妹。


    “討厭就可以這樣?!她是你妹妹。”方輝看不下去,大聲說道,“我也討厭我弟弟啊,可是我是哥哥,我必須保護他!”


    沈家伯娘勸走徐老太,回身見到小方輝挺身而出,好笑道,“行了,這是安阿姨家的事。”


    她輕輕一推,幫安景雲關上家門。


    外屋床帳後有個悉悉發抖的身影,安景雲用力把帳子拉開,徐蘅雙手拽著一角帳子,躲躲閃閃不敢抬頭,本來是腫眼泡,哭了之後紅腫得驚人,小腿上也是火鉗打出來的紅杠。


    安景雲看了一眼,知道此時跟老二說不來道理,轉身進裏屋。


    房裏靜悄悄的,老太太摟著安歌,默坐在桌邊。


    安景雲心裏一痛,知道老人是被婆婆的話傷了心,快步走過去,半蹲在老人身前,“外婆疼我,不要理別人胡說八道。”林宜修來了後,雖說主要精力放在安歌身上,但把每日三餐都包了,而且家裏從早到晚有人在,以後她和徐正則不用特意差開班頭。


    但老人對三個孩子明顯不同,掏腰包非給小的訂一份牛奶,衣服鞋子也僅僅給小的做,讀書看報更帶著小的,連看孩子的目光都不一樣。物不平則鳴,也難怪兩個大的要鬧。


    林宜修不吭聲。


    安景雲目光轉向安歌。大概林宜修幫她洗過澡,一頭小卷毛散發著清香-是的,連洗發膏都是老人另外替她買的,不跟兩個大的合用;身上換了條淡藍色小連衣裙-這是衛采雲寄來的。小家夥吃了點苦,腦門上、麵頰、胳膊和腿上滿滿的蚊子包,有的連成了一大塊,有的包上疊著包。


    看著就癢,安景雲移開目光。不過塗過花露水了,香噴噴的。


    她沒好氣地說,“二姐傻,你也是傻的?大姐也是跟你鬧著玩,早點求饒就放你出來了。”


    林宜修猛地抬起頭,“毛毛受了這麽大委屈,你……你怎麽當媽的?”


    打都打過了,老大也已經承認錯誤,還怎麽樣呢……安景雲暗暗歎息,老人的偏心真沒辦法,隻能笑著勸道,“小孩子都是這麽打打鬧鬧長大的,我小時候跟阿二也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鬧,大了就好了。”她提起一點聲音,“毛毛,為你的事害老太太這麽難過,你不勸勸老太太?媽媽跟你說過木秀於林的道理,連跟親姐姐都處不好關係,秋天開學了同學全比你大,到時你怎麽辦?別人都不喜歡你,你是不是該想想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


    咳,這種自成一路的邏輯自洽,真是謝謝了。


    安歌還沒開口,窗口奮然躍起一個小腦袋,“胡說八道!九道!”


    第三十章 好牌


    皇帝不急太監急,安景雲偏心,安歌還沒怎麽樣,把個方輝氣得鼻子眼睛直冒火。


    “你……太沒用了!”他走來走去,從梧桐樹下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這頭。


    “那你說,應該怎麽辦?”安歌奇道。


    方輝詞窮,抓了抓腦袋。他的相貌偏於俊秀,長眉,眼睛黑亮,轉動時格外靈動。


    打徐蓁、徐蘅一頓出氣?好像不行。先不說年齡差放在這,安歌不矮,但比兩個姐姐肯定要小。就算有他幫手打贏了,似乎……沒用。負責“仲裁”的大人武力更強,免不了挨揍。他倒是不在乎,反正他爸也就一巴掌了事,懲戒的意味大於痛苦。


    可徐家不同。


    方輝腦海浮起徐正則用火鉗打孩子的場景,回頭看看安歌粉撲撲的小臉,打了個寒顫。


    不行!


    那麽,哭?同在一個大院,見多了安景雲巴掌還沒落下、徐蘅已經哭成淚人的模樣。


    他再看看安歌,後者眉眼彎彎唇角上翹一付笑模笑樣。


    哪裏裝得過徐蘅啊。


    “你怎麽不難過呢!”方輝恨鐵不成鋼。要是他媽這麽對他,他得多憋屈,笑不出了好嗎。


    “那……我哭?”安歌捂著臉,嗚嗚做聲。


    “……還是笑吧。”方輝無可奈何坐在她身邊,把橡皮筋扣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彈樹上的葉子。


    深綠色的葉片動了動,橡皮筋完成使命,掉了下來。


    這是早上八點,陽光透過葉間,斑斑駁駁投在地上,方輝額頭和鼻梁上滿是汗珠。他拉起汗衫下擺,滿不在乎擦了下。


    安歌逗完了小孩,把搪瓷杯遞給他,“喝點水。”


    方輝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白開水,仍然抓頭撓耳地難受,好像一口氣憋在胸口,呼不出,下不去。


    搶過安歌手裏的蒲扇,他大力搖扇,風力頓時直上三個等級。


    好像下了最後決心,方輝沉著一張小臉,“要不,咱們兩家換換,你來我家,我弟去你家。”


    好有創意的想法啊!安歌都驚呆了,伸指在他頭上一戳,“你對得起你弟嗎?他成天跟在你後麵叫你哥。”要不是這會院裏的孩子拉大隊去了遊泳,他弟跟方輝的直線距離絕不超過百米。


    “這不是沒辦法。”把弟弟給出去,方輝也很難過好嗎,“聽人說,你生下來的時候你奶奶想把你跟人換,免得徐家沒男丁絕後,不過你媽死都不答應。可你媽又不喜歡你,估計現在會答應,我弟很聰明的。”


    安歌翻了個白眼,“我媽不是不喜歡我,隻是她更喜歡大姐。懂嗎?”


    “你這麽聰明,幹嗎她不最喜歡你?你姐讀書笨,經常聽到你媽訓她。我二哥成績最好,我媽最喜歡他。”方輝想了想,覺得對親媽有點不公平,“不過她對我們都很好,要是二哥欺負我,她肯定狠狠說他。”


    噯-真是,跟小屁孩講不清複雜的感情。徐蓁是安景雲的長女,出生在比較輕鬆的日子,如同錦上添的花。徐蘅的先天疾病給徐正則和安景雲帶來沉重負擔,加上回城進廠,同時麵臨工作和家庭的重大變動,跟從前的生活不能相比。偏偏還遇到計劃生育即將嚴格執行,他倆趕在線前生了自己。最後,徐正則的重度燒傷是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


    可以說安景雲仍然沒恢複。安歌的出生,仿佛是一道界限,之前雖然也有煩惱,但總體安逸;之後,生離死別的風險跟日常瑣碎的煩心事緊緊纏住了她。


    這些,以方輝的年紀理解不了。


    安歌也不想跟他講這些。


    她輕描淡寫地說,“昨天我早就發現大姐的意圖,故意讓她把我關在那。”


    “得了,別吹了,要不是我去找你,你得臭死在那裏。”


    安歌伸出小指,“我告訴你,你不能告訴別人?”


    方輝毫不猶豫,伸出小指跟她勾住,晃了幾下。


    安歌湊到他耳邊,“那會我看見二姐在牆後麵張望,她走路特別沉。我問大姐有沒有聽到聲音,大姐說沒有,還背著我對後麵直擺手,我就知道了,她倆約好了捉弄我。”


    “我將計就計,門被反鎖後蹲在比較幹淨的地方節省體力,等阿太找我。下午三點阿太要安排我們洗澡,她們最多關我兩小時。你找到我的時候,是不是我挺精神,除了臭了點?”


    方輝皺眉,也湊到她耳邊才說,“幹嗎這麽幹?”


    “真笨-這下我爸知道她們討厭我。他雖然忙著裝電視機,不清楚家裏的事情,可鬧大他就知道了。今天早上他特意帶我倆去吃餛飩,就是因為他說服不了我媽,隻好自己對我好。不然,難道家裏沒早飯嗎?”


    方輝恍然大悟,但總覺得怪怪的,“你心眼真多。”


    安歌轉過身不理他,“說我笨的是你,這會又說我心眼多。是她們先捉弄我,不是我挑事。”


    方輝想想也是,急得又撓腦袋,一時之間亂了神,好像這麽做不夠光明正大,有事應該跟父母說清楚,可不這樣憑安阿姨那偏心,吃虧的隻有毛毛。再一看安歌低著頭,不會是在哭吧,他連忙把她轉過來,“對不起!你說得對,你這是……敵進我退,敵不動我不動,敵若找打......絕不放過。”


    噗安歌真是被他逗樂了。


    “別想那麽多。”安歌抱住雙膝,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考上大學我就走了。你知道宇宙嗎?”


    “知道。流星就是星際的物質。”


    “有時候我會難過。可是大部分時候我覺得上天對我很好,有寵愛我的老太太、五阿姨,我有不錯的頭腦,還有你這樣的朋友-”她側頭看著方輝,“宇宙很大,我們看得遠些、高些,沒必要困在眼前。”


    方輝聽到自己居然被排在前三,已經開心得合不攏嘴,“對!我們看得遠些,風物長宜放眼量!”


    安歌抿嘴笑,至於安景雲因為害怕她翅膀長硬遠走高飛不管家裏,所以不許她讀高中這種事就沒必要說出來嚇小孩了,畢竟夢裏安景雲也沒能成功控製她,更不要說重來一次。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當父母,這時候的安景雲、徐正則,三十出頭,被生活壓榨到心力交瘁,沒有能力看到更遠、做到更好而已。


    她仰頭看向碧空。


    好牌也要打好。


    嗯,定個小目標,比如說……喚醒爺爺的事業心。


    既然組織上有新的安排,徐正則的父親徐重,曾經的老部長,結束手頭的鄉村調研工作回到城裏。


    一聽新任命,他沉吟著沒立刻答應,專業不對口啊。


    五十多的人,重新學吹打?


    第三十一章 奶奶、爺爺


    俗話說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徐重是大地主家庭的出身,讀書時入黨,抗戰時在第一線戰場,到五十知天命頗為諸事看淡,退居二線後沒多久急病去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回八零小卷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泠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泠泠並收藏重回八零小卷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