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蓁撇了下嘴,爺爺是公事忙,爸爸呢,把家當客棧,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不著家。


    二貴補充,“舅媽下班跟人談事,說會晚點回來,讓我們先吃飯。”


    魚在油鍋裏刺啦刺啦作響,混雜著蔥和薑的香氣;煎到兩麵黃,小半袋料酒倒下去,蓋上鍋蓋,讓酒味浸進魚身;等鍋裏的動靜減下來,打開鍋蓋加醬油倒醋、加一點兒糖,再大火煮幾分鍾就可以起鍋。


    “我去叫爸爸回來吃飯。”安歌自告奮勇。


    老爹也真是,還跟家裏人杠上了。分明棋友去了省裏開會,他假假的說去下棋,也不想想前後兩排小樓,每天進進出出誰不知道誰。


    果然被她在娛樂室找到徐正則。


    晚飯時間沒人看電視,他也沒開電視機,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角落裏發呆。


    “爸爸,吃飯了-”安歌過去一把拖起他。局裏的大樓跟後麵家屬樓離得近,有人在陽台上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飯,他們在這頭聽得一清二楚,挺人間煙火。


    見是最喜歡的小女兒,徐正則抹不下臉,“你們吃,我不餓。”


    唉,爸爸喲,“爸爸,我陪你。”


    徐正則側了下身子,咳了聲,“聽話,回去吃飯。”


    安歌在他旁邊坐下,“我也不餓,放學時在校門口吃了牛肉鍋貼。每隻這麽大,”她比給徐正則看,“一兩三隻,剛好一口一隻。賣鍋貼的阿姨特別會拌餡,咬開的時候肉汁淌出來,嘖……阿姨還灑了一點芝麻,底煎得脆脆的……”


    徐正則木著臉,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油炸的食物就是香,生煎包、糍飯糕、煎團,我最喜歡這些又脆又香的。”


    不餓嗎?


    徐正則,“……快回去吃飯,早點做完作業早點休息。進了高中是不是作業多了,怎麽比以前晚睡?”


    安歌拉著他一起走。


    徐正則哭笑不得,“別鬧,我再坐坐,一會就回去。”


    “媽媽有事,會晚點回家。”安歌點穿他。


    果然徐正則臉色沉下來,“她眼裏還有沒有這個家……”


    “爸,我們都大了。”安歌柔聲勸道,“也該到媽媽做點事的時候了。”


    徐正則心煩意躁,“你不懂。”


    “我懂。以前爺爺就是提出盤活商業才被處分。”想當年,徐重是縣裏第一把手,然而說處分就處分,免職,寫檢查……“已經過去了,就算有心人想拿來做文章,也要看看如今是誰當咱們老百姓的頭……”安歌抬指向上點了點,“爺爺快退休了,爸爸你是工人,光腳的什麽都不怕。”


    徐正則先是一驚,又是一樂,勉強保持住臉部的冷峻,“小孩子別管那麽多。”


    “不能不管,中考有時政,高考也有。”安歌瞅瞅他,理直氣壯,“爸爸你要是怕被媽媽連累,早點劃清界限,反正夫妻本是同林鳥……”


    “別說了!”徐正則打斷女兒的話。這次是真的生氣,過了會才緩過一點,“別胡說,無論發生什麽事,我跟你媽媽都會在一起。”


    安歌點點頭,看老爹臉色鐵青,暫時不刺激他。


    又過了一會,徐正則才舒出口氣,“毛毛,不是不支持你媽媽上進。這些年她讀完大專讀本科,考完助理會計師又準備考會計師,有攔著她嗎?她複習的時候,我把你們帶出去,免得影響她溫書。可是錢這個東西,夠用就行了,我們家已經比百分之八十的家庭過得好。人不能貪心,否則會招禍。”


    “媽媽不是讀書的料,也對做會計沒興趣,她更擅長組織大家做事。”


    不是安歌嘲笑自家親媽,實在看了安景雲複習時那個痛苦的模樣,就明白徐蓁摸到書想睡覺是哪裏來的基因。再想想外公紈絝子弟的本質,就懂得安景雲也不容易。要不是時代巨變,她可以做大小姐,從父親手上轉到門當戶對的夫婿那,而不是硬逼自己啃完學曆啃職稱。


    坐不住哪,安景雲和徐蓁屬於外向型,隻不過安景雲吃過的苦多,更有動力去改變。


    知妻莫若夫,徐正則也知道妻子的問題,每個月底結賬就是家裏氣氛緊張的低穀。那幾天,安景雲在單位忙得心累,回來沒有好臉色。


    徐正則歎了口氣。


    然而何必呢,孩子們都大了,老大跟老三肯定能考上大學,學費沒多少,國家還發生活費。按毛毛這個成績,肯定還有獎學金。這次一中給了小女兒五百塊獎學金,夠讀完高中了,到大學也差不了。二二起碼有小學畢業,到時想辦法安排個工作,也可以養活自己。


    安歌觀察父親臉色的變化,“爸爸,最早你怎麽喜歡上媽媽的?”


    “長得好,做事利落、周到,心地好。”徐正則毫不猶豫。那麽多女知青,安景雲是頂兒尖兒。


    “你現在不喜歡?”


    “沒有。為什麽這麽說?”


    “媽媽還是媽媽,她也想幫別人。像小妹阿姨,過日子摳摳索索,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爸爸,哪怕你把所有掙得到的錢都給別人,也幫不了幾個,還不如像媽媽這樣,和別人一起做事掙錢。”


    “毛毛-”對麵樓上傳來徐蘅忍無可忍的喊聲,“吃飯了!”


    安歌拉起徐正則,講道理不如耍無賴,“爸爸,你別這樣,跟家人講道理有什麽意思!你又舍不得不要我們,那就疼我們愛我們,樣樣依我們得了。家裏再這樣,大家吃不下飯了……”


    徐正則,“……”


    像故意跟安歌唱反調,徐蘅大吼,“我要吃飯!”


    徐正則看看小女兒,虧她很淡定地繼續扯,“家和萬事興。”


    嗯,道理都是你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兒們全向著媽。


    老大不必說;二二沒啥主見, 日常跟著姐妹行動;但小女兒, 徐正則自認花了不少心血, 手把手教用電容表看電路圖,每年入夏就去遊泳,遇到事情還是幫媽說話。


    唉, 老父親有點失落。


    但小女兒抱著他的手, 貼著他的胳膊,咭咭咕咕像隻小鴿子一樣說學校的事,小情緒馬上被丟開了。


    忍不住叮囑孩子, “你比同學小,要是有不懂事的男同學欺負你,告訴老師, 讓老師處理。”


    “沒人欺負我。我跟方輝同桌,前麵是講台,後麵是女同學, 大家都挺好的。”


    倆孩子太接近了,方明又有早戀的“前科”, 得注意影響。徐正則動了動唇, 但沒說出口, 還是得當媽的跟女兒談來得好。再想想,也就兩三年的時間,孩子們飛出去了, 隻剩一個二二在身邊。


    徐正則想著要和安景雲說這件事, 但當晚安景雲回來已經近十一點, 緊接著他翻班,連著幾天夫妻倆沒碰麵。連安景雲拿下除草工程,也是從孩子們那裏聽說的。


    安景雲做預算、洽談、簽協議,忙得十分興頭,凡有不懂的事情就向衛采雲請教。開頭感覺外資公司不講人情,冷冰冰的按著條款來;旁觀車間幹活也不像國企那樣有說有笑,工人們跟工蟻似的埋頭隻做眼前的事;但等一切談定,她倒覺出好了-凡事有專人管理,報告遞上去雖然需要流程,麻煩是麻煩,但隻要可行就不會有問題。


    最重要的一點:付錢爽快!


    安景雲在科室做的成本統計,負責往來賬款的是一個未婚的同事,隔三岔五跟著銷售科的同事一起出門討債。甲欠乙,乙欠丙,丙又欠甲,一條三角債務鏈,產品運出去,賬上有利潤,但就是看不到錢。財務科長跟廠長隔三岔五抗議:這樣下去工人的工資也要發不出了。廠長也沒有辦法,軟聲說幾句,財務科長也不是真的束手無策,隻是為了顯示自家的重要性。聽到軟話,挾起小黑包坐車去銀行商量,拿到多少貸款是多少,先把眼前的關過了。


    但安德倫這邊不同,主要做出口,還沒生產就收預付款,其餘的款支付方式是信用證,樣樣按合同走。安景雲從衛采雲那裏聽了滿耳朵的fob、cif,回來翻翻教科書,原來自己身邊就有用得著書麵知識的地方。


    安景雲算算安德倫的收入,心驚肉跳,跑動的生產線,產的哪是磁條,分明是錢!


    這還隻是一處生產基地,據說沒搬過來的還有另一樣生意-箱包,香港、美國兩頭寫字樓養著幾百號人,銷售、財務、進出口、行政、……衛采雲工作中最大的一塊是總部跟內地的溝通協調,相當於一座橋,把兩邊不同的意識反映給對方。那個香港來的行政經理,眼下還隻能大著舌頭兩個字、兩個字說“刨冬瓜”(普通話),也是吃到本地工人的苦頭,才對衛采雲客客氣氣。


    不過將來就不一定了。


    安峻茂在這邊長大,受這邊的教育,從小是厲害角色,以後也不會差到哪。


    安景雲原先覺得二叔狠心,把大孫子丟在這邊,如今卻服了-這邊土地、人工、原材料便宜,不消十年,能積起更大的家業。


    -噯,自家的爹,安友倫已經沒有絲毫雄心壯誌,種種花,帶帶孫女,對女婿日常發發脾氣。


    安歌給安景雲出了個主意,讓她把為簽合同辦的個體工商戶掛到建築公司名下。


    “那還得交管理費。”安景雲有些心疼,這些錢是她們辛辛苦苦掙來的,掛一個名頭就要交管理費,逢年過節還要孝敬有關人員。


    “他們有資質,掛在名下可以接更多工程,參加市政綠化、醫院綠化招標時用得著。”


    招標?


    “剛會走就想著跑?”安景雲無語,這孩子怎麽想的?不過如今她凡事跟衛采雲商量,衛采雲倒很讚同,“早晚用得著,趁現在想到的人少,早點做。”


    另一點衛采雲沒說,畢竟人情社會,不需要徐重開口,原先的老部下還是會給麵子,凡事隻要不過線就給開綠燈。說起來大姐的公爹也是可惜,不少老部下升得比他高,說不定還會再往上走,他卻打算退了。等到退下來,有些事肯定沒現在好辦。


    衛采雲沒跟安景雲提這點,是怕講得太明白,反而讓安景雲生出顧忌,她跟徐正則是好人,但善良需要保留棱角,不能凡事都替別人著想。


    這倆啊,還不如小毛毛想得透徹。


    嗯,然而毛毛同學因為年紀,乖乖地坐在教室上興趣課。她和方輝挑的是世界電影欣賞,這課主要內容是看電影,一學期隻要交一篇影評,十分方便劃水。眼下上頭放著電影,她在下麵寫作業。


    這種分心兩用的場合,安歌跟方輝一個做曆史、一個做政治,做完換來抄。


    “你們-抄作業!”


    吳礫吃驚地嚷了半嗓子,考慮到電化教室還有別的班的同學,壓低了聲音吐出“抄作業”三個字。但每個字咬得沉沉的,飛石般扔向那兩個膽大妄為的家夥。


    安歌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要嗎?”


    吳礫一哆嗦,這是害他!


    “不要!”


    “嗯。”安歌低頭繼續抄,字寫得飛起來。別看一中提倡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興趣班活動課多,實際上每門學科的老師都是狠人,講課嗖嗖過,課後作業多。要想保持成績領先,就得有點戰略意識,抓重放輕,把更多時間留給自學和複習,否則跟不上課堂進度。“你昨天的數學作業是抄的吧?”


    “……”吳礫嘴硬,“不是。”


    提這個,安歌不是為了挑他的錯,而是想提醒一句,數理化還是得自己做,不能讓問題堆積起來,以後會越來越困難。


    上方的大電視機傳來熟悉的台詞,“……你以為我窮,不好看,就沒有感情嗎?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難於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於離開你。上帝沒有這樣,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經過墳墓將同樣地站在上帝麵前。”


    1970年版本的《簡愛》,女主相貌平凡,比瓊芳登符合小說的設定,但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教室內所有學生不由自主抬起頭看向電視。


    方輝也看了一眼,低聲對安歌說,“我不喜歡她。”


    “我也是。”安歌同意。


    確認眼神,他倆就是膚淺地喜歡……漂亮一點、輕鬆一點的。


    ***


    開學兩周後,秋季運動會近了,每個班的體委張羅著報名。


    一中看重體育,每年開運動會借體校的訓練場,賽程也盡量按照專業比賽排,項目眾多。安歌二話不說,給自己勾了標槍、鐵餅和八百米。前兩項體育課不教,同學們沒接觸過,報名的基本上是各班體委,充數的;第三項是苦差,報名的不是體育生就是體委。


    她和班上兩名體育生商量了一下,除了各自的專項,朱新報了4x100米接力,遊瑋報了鉛球和1500米。賽程有時間衝突,光盡著他倆薅的話精力不夠,畢竟別的班也有體育生。


    剩下的項目群眾瓜分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重在參與。有體育課摸底測驗在前,大家嘻嘻哈哈選短跑、跳遠、跳高之類的,剩下男子5000米和10000米沒人報。


    1500米也算了,5000米?10000!


    隔壁班有兩個體校足球生報了,普通人上去就是去增加分母,還跑得累死。


    安歌動員兩回,多了一個報110米欄的-撐死110米,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吳礫湊上來看名單,“體委,方輝啥都沒報,你光心疼他啊-”


    這話說的,安歌懶得理,順手按住方輝,“吳礫你報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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