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也懶得管他,反正大學的提前自主招生主要看數理化。


    她手裏拿著草稿本,順手卷起在方輝手上敲去,“老是勾肩搭背。跟何明軒一個樣,問過馮超同意嗎?”


    方輝笑嘻嘻避開,“打不著。”他也是逗安歌玩,說完就把手鬆開,認真道了聲歉,“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有點沒輕重。”馮超哪會生氣,“哪用得著對不起,我們大了生疏了?”


    方輝點點頭,“畢竟我們不在一個班。”


    馮超啼笑皆非,哪跟哪啊,跑操常在一起,運動課興趣課又在一起,每天午飯都還在一起。


    方輝靠近他,“你剛才怎麽了?我覺得你是哭了。”說話都帶著鼻音。方輝已經猜到安歌的用意,“學習壓力大,還是想找爸爸了?”


    他們仨一起長大,也聊過馮超的身世,但數來數去在馮超生命中出現過的男人,沒哪個像跟他有血緣關係的。


    馮超輪廓清晰,眼睛大而黑,是那種好看但又不女氣的俊秀,長大了線條硬了些,可還是難得一見的好相貌,和相片裏的媽媽並不像。如果他的生身父親出現過,肯定不會被忽略。


    馮超發窘,“沒有。”他怕安歌誤會,“爺爺對我很好,安阿姨也很好,比對親生的還要好,我不想找爸爸。”安阿姨生氣時會罵女兒,偶爾還打二二,但對他真的是不能再好了。他覺得他們家就是老派人,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方輝最討厭安阿姨的就這點,嘟囔著說,“她啊,對誰都好,就是對毛毛不好。”想起來又要把小時候的事挑重點說一下,“我還沒忘記,毛毛你也不準忘。”


    馮超奇道,“你怎麽這麽記仇?”


    方輝氣得翻了個白眼,“我也不喜歡她讓你去你阿姨家拜年。這不是記仇,是原則,想想你阿姨怎麽對你的。”


    馮超想了想,“其實我早就放下了,他們過得不好,也不會對人好。我不怪他們,也談不上原諒,隻是保持普通的禮節性的交往,一年一次。”


    方輝擼擼他腦袋,跟擼貓啊狗啊似的,“近朱者赤。”按安歌說法,父母剛好處於巨變的年代,舊有的對老人的對兒女的相處方式在變動中動搖了,然而新的還沒形成定式。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當父母。“那你哭什麽?”


    馮超猶豫,仍然沒勇氣在安歌的麵前跟方輝討論那件事,何明軒都說尷尬。但他往安歌那邊看,安歌怎麽能不發現,她和方輝交換一個眼神,趁馮超視線又轉向方輝的時候,搖了搖頭示意別問了。


    看來,真是成長期激素水平起伏導致的情緒波動。


    那就來打點氣。


    方輝搭著馮超的肩,又讓安歌也搭上馮超的肩,三個人肩並肩,頭也快湊一起。


    “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說加油!”


    安歌翻了個白眼,連馮超也訥訥地說,“太誇張了。”


    排球女將中毒了後遺症伐?沒見識,等灌籃高手網球王子足球小將排球少年等等等等輪個遍,就知道了,熱血漫代代有,血條不夠用。


    方輝神氣活現,“跟你們講,你們別回頭,在十一分三十秒前,老梁開始站在窗邊偷看我們。”


    馮超啊了一聲,下意識抬頭,但被方輝壓下去,“別回頭!我們逗逗他,讓他著急上火又不知道我們在幹啥。”


    “我們能幹啥?”馮超吃了一驚,“翹課嗎?課外班不管的。”


    方輝噗噗地笑,“皮一下嘛。”


    皮吧皮吧,安歌想到梁老師那聰明的腦袋在中年終於成了鋥亮的一顆,都是一屆屆沒有最皮隻有更皮的學生害的啊。


    皮完還沒到三分鍾,教學樓那邊傳來梁老師的大喊,“方輝,過來!跟我回辦公室!”


    氣喘籲籲。


    梁老師,小宇宙爆發,瞬間位移?


    不容易。


    ※※※※※※※※※※※※※※※※※※※※


    麽麽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梁老師把方輝拎到辦公室, 二話不說, 拉開抽屜扔出張卷子, “做。做完放學。”


    你小子不是閑得很,給你點事做。


    他一邊備課,一邊觀察方輝。


    方輝可以說是重點高中裏比較少見的學生, 他坐不住, 倒不是抓頭撓耳那種表麵的,而是走神。隻要看到他眼神呆滯,梁為民就知道小家夥魂遊八方了, 用教師習慣的標簽來說:斯文調皮。這類學生不是笨,隻是還沒等他們養成好的學習習慣,一般在中考就被淘汰了, 能考進一中還名列前茅,家人絕對花了不少功夫。


    安歌跳級時要求捎上方輝和馮超,交換條件是她會拿下中考狀元, 整個地級市的。是人都有虛榮心,老師也不例外, 一中是近百年的老牌名校, 但經過動蕩, 如今學校都在同一起跑線。一中有一中的驕傲,心目的對手不是本地的二中、三中,而是全省的重點高中, 安歌的實力擺在那, 提的要求也不算離譜, 哪怕失敗對學校聲譽也毫無影響,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摔一跤。還小,有的是時間調整。


    “我在你們這年紀,也覺得老師特別煩,什麽都要管。”梁為民閑閑地說。


    方輝用筆如飛,“那段時間老師敢管學生?”


    梁為民,……小孩子說什麽大實話。


    “長輩還是管的,怕我出去闖禍,關在家裏看書做題。恢複高考那年我還沒到高三,心想既然機會來了就試試,萬一以後又取消不考了呢……”


    “然後最後一道題大意失荊州,沒仔細檢查做錯了,隻考取了師範本科,不得不當了老師來管我們。”方輝進高一幾個月聽梁為民說幾回了,他閱讀有障礙,記性可沒毛病,可以幫老班原話複述。


    梁為民用力拉開抽屜,發出的動靜讓方輝停筆看向他。


    不會打人吧?


    開學時不少家長對老班說,孩子交給老師和學校了,不好好學習就打。梁為民上課也喜歡用粉筆頭擲後排睡覺的男同學。


    方輝突然覺得梁老師眼鏡一閃而過寒光,非常俊傑地說,“梁老師要不要喝點熱水,我幫你去倒?”


    教研室又大又空,凍得跟冰窖似的,他都快握不住筆了,也不知道老班今天怎麽那麽大氣性。上次逮到程希自習課打牌,也就是把人拉到辦公室打了一下午牌。


    他也可以打牌啊,未知誰削誰呢。


    梁為民瞪了一眼方輝,“做你的。我抽支煙。”過了會忍不住又問,“你二哥恢複得怎麽樣?”


    學校老師都知道方輝二哥開刀的事,還想過募捐,被方輝大力推掉了。


    “還行。”方輝隨口說,做得更快了,趕緊做完放學回家。


    大冬天天黑得早,又過半節課後一天學習就結束了,馮超找安歌一起回去,發現方輝書包還在課桌肚裏。


    他有些擔心,“梁老師不會告家長吧?我們等等方輝。”


    “不會。”安歌很肯定。說實在一中這輩年青老師素質都挺高,有文人的風骨,不喜歡打小報告,也不讓學生這麽做。文化程度也不錯,好幾個老師都考研了,後來在大學當教授。“我們走。”


    快元旦了,安景雲兼顧兩頭。廠裏雖然發不出工資,該做的活還是得做,自己的小施工隊也得結算人工,還有每逢過年過節,婆婆和兩個大姑子慣例要錢,她忙得不可開交。


    徐正則接過了做晚飯,輪到他翻中班就是安歌和馮超做。


    徐蓁身為長姐,自然試過做飯。不過在她好幾次做糖醋小排不放糖、炒糊大白菜之後,家人一致通過,剝奪了她炒菜的權利。


    “安阿姨幹嗎不辭職?”安歌幫安景雲做工程結算的時候拉了馮超一起,他知道大致的利潤,不能理解明明沒有錢可拿,大人還舍不得離開廠的想法。


    “一是有感情,我媽她回城後進廠,做到車間主任,又被提拔到科室,她覺得廠裏對她有知遇之恩。二來安全感,呆在大集體可以抱團取暖。”


    對馮超,安歌願意把事情掰開講給他聽。跟別人不同,他沒有可以幼稚的倚仗。


    他倆慢跑回家。和清晨的空曠相反,盡管此刻已經入夜,但馬路上霓虹閃爍,工人俱樂部的溜冰場、電影院,年輕人嘻笑玩樂;廣場上自發組織的交誼舞,則是一對對中年人。服裝店門口擺著大音箱,驚天動地唱著,“沒有花香,沒有樹高,……”


    也隻有可憐的學生,這個時候還在回家的路上。企事業差不多都在四點、四點半下班,成年人吃過晚飯可以玩樂了。


    “看校服就知道,一中的學生仔,你同情他們,他們還看不上你。進了一中,半隻腳踏進大學,念大學的四年算工齡。第一年實習工資,第二年就超過你。”


    “大學生又怎麽了,進廠先下車間一年,還不是要叫我一聲師父。”


    “嘿,明年你們廠在不在都說不定,還想別人叫師父。”


    “不說了,本來煩得要命,出來尋開心的,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棉紡廠的工人耳朵被常年累月的機器轟鳴弄壞了,嗓門大得驚人。跑出一段距離,安歌仍能聽到他們的交談。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管廠怎麽樣呢。”


    “想得開就好。”


    “想不開又哪能,像別人那樣去堵廠長?十五歲進廠,我以為一輩子紮根,愛廠如家,誰知道我還沒老……”


    安歌拉了一把馮超,得跑快些。她指指手上的電子表,別人能忍,徐蘅肚子一餓就要鬧。


    今天安景雲請插青朋友吃飯,其中有個在房管所工作,她想聯絡下感情,接點活做。徐正則上中班,晚飯等著安歌和馮超回家掌勺了。不過安景雲昨天已經燉了一大鍋骨頭湯,他們隻要把白菜放進去煮熟就能吃。


    打開家門,安歌聞到滿屋焦味。


    果然徐蘅撲上來告狀,指著廚房控訴,“又煮糊了,粘鍋了。”


    徐蓁不買賬,“不是一樣吃肚裏的,有點糊更好吃。還不是你鬧著說要吃飯,我被你吵得沒辦法做作業隻好動手。”


    吃飯的時候徐蘅哼哼唧唧,“怎麽又是油片塞肉和白菜,我不喜歡。”


    冬天最便宜就是大白菜,一毛錢三斤,最省力也是白菜,不像薺菜菠菜要洗得仔細。陽台上堆著幾十顆大白菜,吃完之前安景雲不打算買別的蔬菜。反正徐重現在恢複常年下鄉,經常在財政所食堂隨便吃點解決晚飯。


    徐蘅發出憤怒的呼聲,“我也不要啃骨頭,我要吃肉!肉,大塊的肉,紅燒的!”


    “行行行,期末考試數學語文都滿八十就給你做。”徐蓁毫無誠意地掛胡蘿卜。期末考試完放寒假了,兩個姨父會帶著孩子們狂吃海喝。還有安峻茂,也會邀請他們去住的地方作客,他那有保姆,想吃什麽就有什麽,可樂和雪碧成箱地擺著,隨便喝。


    不得不說徐蓁樂觀得太早,一個多月後寒假是開始了,安歌和馮超參加競賽班,安景雲那邊幹活的人不夠,隻能發動自家人,徐蓁和徐蘅得天天當小工,哪有時間玩樂。


    “過啥年!有錢不掙,難怪會窮!”氣得徐蓁亂罵。這幫人,平時指著安景雲接的平整地麵工程養家,年底拿到錢隻想過個舒坦年,一個也不肯加班,加錢也不幹。可工程不等人,房管所想趁早清理場地,過了春節打樁造樓房,你不做就找別人做。安景雲和一富二貴夏芳商量後還是接下了,就是每天累得要散架。徐蓁心疼安景雲,隻能跟在後麵當小工。


    看看棉紗手套下自己雙手的泡,想想安歌和馮超坐在教室聽課做題,什麽神仙日子。


    徐蓁很想哭。


    對了,還有方輝。為了他拿到數學競賽培訓名額的事,他們小團隊差點跟人打架。


    那個名額本來是鄭誌遠的,沒想到二班班主任梁老師改了給方輝。


    徐蓁雖然從小嫌棄方輝,但自己人跟外頭人起爭執,當然要幫自己人。


    過年前鄭誌遠的爸領著他給老徐局拜年,她趁機告了一狀,讓鄭誌遠的家人也知道知道他的德性。


    哪怕旁邊的親媽一個勁使眼色讓閉嘴,徐蓁仍然一鼓作氣說完了。


    誰讓她還是個孩子呢,童言無忌。


    ※※※※※※※※※※※※※※※※※※※※


    方輝一臉冷漠,不,我不想刷題。


    徐蓁:那咱倆換換?


    第一百三十九章


    課間操的時候, 梁老師一抬手, 把鄭誌遠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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