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生心道完蛋,若是這大夫瞧見她的臉,回去告訴魏起,她不知道自己下場如何。當日她潛伏進魏府,自然是改頭換麵過的,隻是那一日她遭追殺,慌忙之中卻是以真容示人。魏起雖沒見過她的真實麵容,可若是那些人中有人認出她來……


    大夫已然要坐下,佛生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娘子怎麽了?”忽然聽得門口傳來霍停雲的聲音。


    大夫自然懂得禮數,起身先迎霍停雲,“老朽見過幽王。”


    霍停雲擺手免禮,神色擔憂地徑直走向床榻邊,一手將佛生的手握住,緊張不已:“娘子?”


    他的手寬厚有力,佛生隻覺得稍稍得到安撫。隻是危機未解,不敢掉以輕心,心仍舊跳得很亂。


    下一刻,霍停雲卻將她扶起來,擁入懷中,她的頭靠著霍停雲的肩,長發順勢散落而下,遮住半邊側臉。


    霍停雲道:“還請先生為我娘子診治,斷不能有什麽差池。”


    秦大夫應道:“這是自然。”便在一側坐下,托起佛生的手腕診脈。


    佛生怕自己心跳得太快,暴露自己,狠狠心,將未愈合的傷口以內力逼開,血便湧出,她一下痛得幾近昏厥。


    如此一來,脈象便會十分虛弱。


    她迷迷糊糊靠著霍停雲的肩想,是否這十六年來沒受過的大傷,皆在這兩日受了。


    霍停雲嘶了聲,慌道:“秦大夫,我娘子她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


    秦大夫隻得放下她的脈搏,起身去看傷口。後來的事,佛生都覺得像夢似的,飄忽而虛幻。


    好像有人給她重新上了藥,好像還有人在夢裏叫她娘子……


    “有勞秦大夫了。”霍停雲又咳嗽了聲,送魏起的人離開。


    見他們走遠,霍停雲才回到房中。房中安靜,床尾的玉鼎中嫋嫋青煙,攀上床架,榻上的人似乎做了不甚愉快的夢,眉心不展。


    霍停雲走近,抬手,又是一頓,才複伸手,替她輕輕將眉心撫平,聲音柔得似一縷煙:“娘子似乎不甚聰明。”


    聰明之人,可不會以自己的生命犯險。


    第5章 暴露   完了,要暴露了?


    督公府內。


    穿過氣派的大門,經過富麗堂皇的外院,才終於抵達內院,方才去過幽王府的周博朝前方的太師椅一叩首,才道:“見過督公,屬下方才去幽王府查探了一番。”


    位高權重的魏督公懶懶倚在太師椅上,閉著眸子,輕按著太陽穴,等著底下人的消息。他已經年近六十,但臉上卻沒什麽皺紋,皮膚也保養得宜,不會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實年紀。


    “回稟督公,幽王仍舊是那老樣子,似乎病比先前重了不少。至於旁的,未見異常。倒是那新進來的王妃不小心落了水,折騰了好一番。”


    “嗯?”魏起睜眼,“落水?好端端的,怎麽會落水?”


    魏起說話之時聲音尖細,因幼時便淨了身,之後嗓音便一直如此。


    周博頭皮發麻,隻能回稟自己所看見的:“屬下也不清楚,屬下才進院門,便聽見婢子高喊王妃落水,屬下怕有什麽情況,便跟著瞧了瞧,沒什麽不尋常。不過,幽王待這位王妃還不錯。”


    魏起輕笑了聲:“他一個病秧子,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自然是珍惜這美人在懷的日子。何況這可是陛下找白鶴寺的大師合過的八字,指不定霍停雲真覺得他能指著這婚事把自己衝成個活人。”


    魏起撐著太師椅起身,居高臨下:“霍致意的兒子如此窩囊,我要是他,隻怕九泉之下都能氣活過來。”他目中無人慣了,說起話來自然是毫不留情麵。


    可也無人敢反駁他,畢竟即便是陛下,也得給他魏起三分薄麵。


    自打西廠崛起那日,便注定有這結局——淩駕於皇權之上,被人輕蔑,卻又不得不受人尊重。


    魏起踱步至廊下,瞧了眼天色,像是要下暴雨了,大良的春時總是如此,動輒大雨滂沱。他背對著周博,逆著天光,道:“丟的東西,可有下落了?”


    周博將頭低得更下,聲音也輕了幾分:“回督公的話,尚未有消息。那日那女刺客墜崖之後,便失去了蹤影。屬下無能。”


    魏起冷笑一聲:“既然無能,便該勤能補拙,還杵在這兒幹什麽?”


    周博連連應是,退出房中。魏起瞧著他的背影,笑意漸冷,他深吸了口氣,合上眸子。


    千密族的秘密,沒人能參透。此次聖物被盜,倒也不失為一個當長線釣大魚的機會。


    傳聞千密族有一寶藏,能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如此之奇效,難道使他成為一個健全的男人不是輕而易舉?


    *


    從佛生那兒出來,天色似乎又陰沉下來,霍停雲收回視線,往霍家祠堂去。


    入了祠堂,取過一支香,而後規矩在蒲團上磕過頭。這是霍停雲每日常做的。


    霍家祠堂內,除去各位老祖宗,還供養著霍停雲的父母,霍致意夫婦。


    霍致意便是上一任幽王,霍家從前並非如此權貴,雖說也是書香世家,但不過是五六品官員,沒什麽名堂。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霍致意被選中做皇子伴讀,那時先帝還未定下太子,幾位皇子又年齡相仿,家世相當,便叫太傅來一起教,又挑了幾位伴讀。


    那幾位皇子中,當今皇上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位,卻與霍致意關係最親近,成為至親好友。


    哪裏知道,最不起眼的,最後卻榮登大寶。霍致意也因此得封異姓王,霍氏一族滿門榮光。隻可惜,霍致意將才早折,才三十歲,便死在了戰場上。他們夫婦伉儷情深,霍停雲的母親不久後憂思成疾也跟著去了,隻留下才不過幾歲的霍停雲。


    失怙失恃,佛生聽得小臉皺成一團,好慘,與她一般慘了。


    不,比她還要慘上幾分,好歹她身體康健,能跑能跳。可霍停雲呢?昨日霍停雲陪她出來散步,忽然臉色煞白,眼看著喘不上氣來,被向古攙扶著去休息,把佛生嚇得不輕。


    這樣一個如玉般的人,怎麽會這樣慘呢?可見佛祖是時常開小差的,沒照顧到她娘,也麽照顧到霍停雲。


    梅香跟著歎氣,“是啊,王爺這些年一直如此,好在陛下顧念舊情,待王爺一直視如己出。”這幾日,梅香和夏荷已經與王妃逐漸熟稔,原本還擔心這位南州來的王妃相處不來,可這幾日相處下來,王妃親和有加,一點架子也沒有。


    正說著,霍停雲便來了。


    “在聊什麽?如此入神。”霍停雲信步行至佛生身側,動作熟稔地拿起她白玉一般的腕子,蔥白指尖搭在她脈上,喃喃自語,“嗯,好了不少。”


    盡管這幾日,她與霍停雲肢體接觸不少,她身上的傷都是霍停雲給她上的藥,可佛生還是耳根悄悄紅了。


    她縮回手,點頭:“是,我皮實,好得快。”當然,與霍停雲給她用的上好的補藥也有關係。


    這幾日,佛生的飲食不是人參燉雞,便是鹿茸燉雞……名貴藥材一茬接著一茬地補進去,便是兔子這麽個補法,都得補成狼了。


    霍停雲聽她這比喻,不禁好笑,他笑時如沐春風,看得佛生不好意思,隻好挪開視線。佛生扶著廊柱起身,道:“出來許久,咱們回去吧。”


    “好。”霍停雲笑著應下,接過梅香的手來攙她。


    佛生有些不好意思,她都怕自己不小心,把霍停雲給壓垮了,便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大抵是擺手的動作太大,一下把霍停雲推了個踉蹌。霍停雲失笑,“好,那娘子自己走便是。”


    佛生尷尬不已……


    她糙慣了,殺手窩裏長大的人,哪裏知道什麽矜持溫婉。


    梅香與夏荷對視了一眼,似乎在說:王妃力氣真大。


    佛生這幾日也套出了話,原本的王妃乃是南州刺史之女杜如煙,是個名副其實的閨閣小姐,身負才名。她這隨手能劈桌子的作風,實在不像個閨閣小姐,因此特意收斂了些舉止,隻是在有些時候,仍舊原形畢露。


    佛生趕緊找補,“也不知為何,大抵是京城的水土與南州不同,我來了京城之後,力氣都變大了不少,嗬嗬嗬嗬。”


    這謊言又好像太拙劣了……還不如說,是吃補藥吃的。


    佛生懊惱。


    霍停雲卻好似沒懷疑,隻是略顯歉意道:“是本王太過體弱,不是娘子的錯。”


    佛生聽他這話,心裏愈發難過,也顧不上她的尷尬,勸慰道:“王爺好人有好報,定會好起來的。”


    霍停雲嗯了聲,與她一前一後進了院門。才進院門,便聽人通傳,說是梅夫人來訪。


    梅夫人佛生也認得了,是霍家二房的夫人。佛生對這梅夫人沒什麽好感,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棍的,戳人痛處。


    她看了眼霍停雲,可霍停雲卻絲毫沒有惱怒之色,隻說:“請二娘進來吧。”


    梅夫人興高采烈的,似乎有大好事發生,手裏捧了幅畫,進門便說:“停雲哪,你快瞧瞧你堂弟新作的畫,你有才,替他指點指點,過幾日他便要去上書房伴讀了。”


    因霍致意有先例在,梅氏對這事那是笑開了花,這回來尋霍停雲,自然是帶了炫耀之意。


    但霍停雲仿若不覺,隻將畫卷展開,似乎在仔細品讀。


    梅氏嘴角微沉,隻是見他如此認真,又稍稍有了些麵子,視線一轉,看向一旁的佛生。


    那日她被此女一下掀翻在地,心裏多少有些膈應,聽聞她是南州才女,便道:“聽聞王妃未出閣前,頗有才名,不如一起給我們家重原指點指點?”若是她能說出個名堂來,那便也罷了,若是她說不出來,可不就落了麵子。她可是左看右看,都沒看出這女子有哪點才女的樣子。


    佛生忽然被點名,有些茫然,看向那幅畫。畫上隻有一匹馬,馬上坐了個人,馬後有些墨。


    佛生張了張嘴,“這……是馬兒一邊在跑,一邊在拉屎?”


    話音一落,梅氏臉色鐵青。


    這女人是什麽意思?是在貶低她家重原的畫技麽?什麽馬兒拉屎的?說話如此粗俗!


    梅氏維持著麵上的笑意,看向霍停雲:“停雲哪,你不會也這麽覺得吧?”


    佛生也惴惴不安地看向他,完了,要暴露了?


    第6章 暈倒   霍停雲竟直接暈了過去。


    霍停雲卻隻是輕笑,將畫卷放下,替佛生解釋道:“娘子不過是同二娘開個玩笑,是吧?其實這畫畫得甚好,瞧得出來重原最近長進不少。”


    “嗯。”佛生順著他搭的梯|子下來,“是,我是同二娘開個玩笑罷了,還望二娘不要介意。”她尷尬地笑笑,看著那幅畫絞盡腦汁地寄出了自己僅有的文雅詞匯,“這畫畫得極有水準,極有風骨……”


    她卡殼,這話還是從說書先生那兒學來的,“總而言之,隻有兩個字,甚好!”她將最後二字說得鏗鏘有力,似乎將人唬住。


    梅氏撇嘴,才壓下不悅,“是啊,重原這幾個月可用功了,讀書寫字作畫,樣樣都被先生誇獎呢。”


    一旁的霍停雲眸中滲出笑意,隻是稍縱即逝,無人發覺。


    馬兒拉屎的風骨麽……倒是極為有趣。


    霍停雲接過話頭,替她解圍,連著誇了好幾句,又是筆墨,又是筆觸氛圍的,聽得佛生眼睛都瞪大了。


    這也……太厲害了吧……


    這麽下去,她遲早會露餡的。這會兒工夫,再去學學讀書識字,也來不及了……


    她一臉仰慕地瞧著霍停雲,看得梅氏一愣,她最希望就是看見霍停雲過得不好,因為隻要他過得不好,便能凸顯她兒子霍重原有多好。


    梅氏狀似不經意提及,霍重原房中的小妾近日被診出有孕,“唉,要我說啊,重原這子嗣緣便是太多了些,停雲也知道的,你弟媳才進門三年,已經誕下一子一女。如今這妾室又有了孕,孩子多了也愁啊……”


    梅氏瞟了眼佛生,又看霍停雲,道:“停雲哪,如今你有了妻子,也該考慮考慮香火的事了。若是你這身子實在不行……二娘這兒有偏方。”


    佛生一怔,梅氏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霍停雲……他不行嗎?


    她看了眼霍停雲,他麵上沒什麽表情,也不覺得難堪,但也沒有要反駁的意思。這在佛生看來,隻是一個太過溫柔的人,不懂得如何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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