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同,她是在摸爬滾打裏長大的人。


    佛生掩嘴輕咳了聲,神色有些嬌羞,道:“二娘可能是有所誤會,王爺他……很威猛的。”


    梅氏本來要說的話都一下子忘了,看著霍停雲,不大相信,“是麽?那倒是我多慮了。你這身上不是還有傷麽?你們便已經……”梅氏反應過來。


    佛生倒忘了這事兒,仍舊道:“王爺他憐惜我,自然是沒有真叫我受罪的。隻不過,多少有別的法子……二娘是過來人,想必也明白的,無需我多言吧。”佛生說著,嬌羞地靠在霍停雲懷裏,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我這可是為了你的名聲,你得配合配合。


    霍停雲大抵是接收到了她的信號,伸手圈住她的腰,將人往懷中帶了幾分,另一隻手掩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叫二娘見笑了,是我太過猴急。”霍停雲麵不改色,似乎真煞有其事。


    這倒讓梅氏一時不知說些什麽,支吾了半晌,“二娘明白,畢竟你這麽多年……”


    這話題實在太過生猛,即便梅氏為婦多年,也禁不起與侄子大談閨中情趣,很快便帶著自己的東西,匆匆告辭。


    佛生瞧著人離開的背影,既是鬆了口氣,又有些不悅。這老潑婦真是……兩麵三刀,綿裏藏針。


    她意欲翻白眼,餘光瞥見霍停雲,硬生生地忍住了。


    “王爺。”她又扯出一個尷尬的笑意。


    一低眸,發覺霍停雲的胳膊還圈在自己腰上,頓時更加窘迫。


    霍停雲這才收回手,從桌上拿過茶盞,抿了一口,又看佛生,笑意分明忍不下。


    佛生本來罵人都手到擒來麵不改色,可被他看得沒來由害臊,隻好低著頭解釋:“我瞧她字字句句分明都在針對你,一時氣憤,所以才……你若是介意,我同你道歉。”


    霍停雲搖頭:“娘子這是為我好,我是知好歹的人。”


    他說罷,卻支著下巴,似乎有些惆悵。


    佛生便問:“王爺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若是真的不行,那也沒什麽。


    霍停雲笑意更甚:“其實那些謠言自然是虛的,我的身子雖差,倒也沒差到那種地步,娘子不必擔心。”


    唔,她點了點頭,哦……


    後知後覺,可是她沒什麽擔心的。反正她是個過不了多久就要走的人。


    霍停雲直直看著她,眼前的女子麵上逐漸爬紅,隨後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隻撂下一句:“我去外頭看看小廚房的菜好了沒有……”


    幾乎是落荒而逃,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


    霍停雲看著她的背影,跑這麽快,身上傷可還沒好利索。他斂去笑意,一時周身氣場都變了,伸手淡然給自己倒了杯茶,熱茶入喉,霍停雲摸了摸下巴,又忍不住地勾嘴角。


    這位冒牌貨王妃,似乎比正牌有意思得多。


    佛生出了門,一路小跑,與正要過來的梅香迎麵撞上。梅香手中還端著熱湯,霎時潑在她手臂。


    佛生疼得吸氣,梅香嚇得不輕,連忙拉著她就回房裏去。


    “夏荷,快去取藥膏來,王妃燙傷了。”梅香沒注意到房裏的霍停雲,說罷才看見他。


    霍停雲聞言皺眉,往佛生身側來,隻瞧見通紅一片。


    佛生還有些赧然,低著頭,給梅香解釋:“是我方才跑得太急了,不關梅香的事。”


    霍停雲皺著眉頭,在她身側蹲下,拿過她手腕,將袖子撩上去,不由得歎氣,“娘子怎麽如此不會照顧自己?”


    語氣溫柔到像一陣風,吹拂過冬天的冰雪。佛生自打來到霍停雲身邊,鼻酸心酸都是常有的事,霍停雲待她實在太好了,從沒有人待她這樣好,這樣溫柔過。


    霍停雲每日親自替她上藥,動作溫柔得不得了,她若是皺個眉頭,他也要跟著皺,她疼了,他便把自己的腿給她,叫她隨意掐。


    佛生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情,她的日子,隻有溫飽難解,和冷嘲熱諷。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羨慕這位杜如煙杜小姐。倘若她真是杜小姐就好了,如此,一輩子同霍停雲待在這王府,一定也是不錯的。


    她抬眸,瞥了眼霍停雲,他很輕地朝她傷處吹了吹風,“娘子近來可真是厄運纏身,不如咱們明日去白鶴寺拜拜,去去晦氣吧。”


    佛生嗯了聲,點頭。


    可這麽好的人,卻過得這麽慘。她從梅香那兒聽說過,大夫都說,霍停雲活不過二十三歲。今年年初,他才剛過二十二歲生辰,可原本該歡歡喜喜的生辰,霍停雲卻生了場大病,臥床不起。


    她心中忽然冒出個念頭,要不然……便在這兒待到霍停雲歸西之後再走吧,還能送他最後一程。


    算來也就最後幾個月罷了。


    佛生想著,卻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來。


    霍停雲蹲在她身側,正替她上藥,一邊上藥,一邊替她吹著傷口,忽然間便有一滴水落在自己手背上。


    他動作一頓,抬眸,隻見佛生淚眼婆娑。


    霍停雲道:“有這麽疼嗎?”


    佛生帶哭腔應了聲,點頭:“疼得很。”


    霍停雲像哄小孩子一般,將一旁的糖遞給她,說:“那娘子吃顆糖,就沒那麽疼了。下回,可不能再這麽冒失了。”


    他們二人相處如此和諧,梅香與夏荷對視一眼,皆是偷笑。


    霍停雲很快替她上完藥,這才讓梅香傳午飯來。


    幽王府的夥食那真是極好的,尤其是對比佛生從前過的日子,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剛來那兩日,她便有所感慨,可畢竟她如今扮演的身份是個大家閨秀,也不好太過直白地表露出對食物的渴求,她連咽口水都很克製。


    今日的菜色很豐盛,紅燒大肘子、清蒸雞翅、釀冬瓜……


    看得佛生口水直流,她這會兒緩過情緒來了,看了眼霍停雲,意欲等他動筷。


    霍停雲卻不急不緩,先取過湯勺舀了一碗湯,又仔細吹涼了,這才送到佛生嘴邊。


    “娘子這手啊,還是莫要亂動。”


    佛生:……


    前些日子,她那傷還沒見好的時候,霍停雲就想親自喂她吃飯,還是佛生好說歹說才沒答應。這下倒好,躲不過去。


    她抿了一口,點頭:“嗯,味道很好。”


    也是奇怪,分明梅香說,王爺在剛接到賜婚旨意的時候,並不願意。怎麽她來了之後,看不出霍停雲一點不願意的模樣……


    也不能這麽說,他其實並不同佛生親近,隻是待她極好。


    佛生固然非常感動,可又會害怕自己露餡。倘若霍停雲發現了她的身份,定然就不是如今這樣了吧……


    她心中無聲歎息,人在溫暖的環境裏待久了,果然容易貪戀。


    吃過飯,霍停雲還得喝藥,隻見他仰頭將一碗藥飲盡,連眉頭都不眨一下。


    佛生又有些難過,這得喝了多少的藥,才能如此習慣?


    她想起先前他所做的,也從那盤中拿了顆糖給他,“王爺也吃顆糖吧。”


    霍停雲接過,笑著說:“多謝娘子。”


    隻是說罷,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完了,一時喘息有些粗重,佛生揪著心,正要問他感覺如何,霍停雲竟直接暈了過去。那顆糖甚至還攥在他手心裏,沒來得及放進嘴裏。


    第7章 秘密   ……紅燒肘子的菜譜。


    霍停雲這一昏倒,院兒裏當即便忙碌起來,梅香與夏荷似乎見怪不怪,有條不紊將人扶到一側躺下,常常跟在霍停雲身後的那位總管向古,也很快進來,不知道從哪兒取來個白色瓷瓶。他攤開手掌,從瓷瓶中倒出幾粒黑色藥丸,喂進霍停雲口中。


    唯獨剩下佛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站在一邊,似乎才反應過來。


    她雖然清楚霍停雲身體不好,可還是第一回 見他如此情況。


    不久之前還與她說笑的人,這會兒已經俊眉微蹙,病榻纏綿。那張臉上毫無血色,仿佛要死去似的。


    佛生定定看著他,還是夏荷反應過來,走近佛生,道:“王妃是嚇到了吧?咱們王爺這病吧,便是如此……”她苦笑,帶了些無奈。這麽多年,她們已經習慣。


    佛生也跟著扯出一個微笑,可實在笑比哭難看,隻得收回視線,把手裏的那顆糖送進嘴裏,才小聲問:“那王爺他沒事吧?”


    夏荷搖頭:“還得等周大夫來了才知道。王妃若是累了,可以先叫梅香帶您去東跨院休息。”


    佛生嗯了聲,點頭隨梅香去了東跨院。


    梅香聲音不似平日活潑:“王妃,您多擔待,因為王爺他這病不好隨意挪動,因而隻好先委屈您一下。”


    佛生搖頭,這有什麽委屈的,整個幽王府都是霍停雲的家,他自然想躺哪兒都是行的。梅香交代了一下底下的兩個小丫頭,讓好生伺候王妃,便又回到霍停雲那兒去了。


    王爺待她們極好,她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雖說把她們撥給了王妃差遣,可這種時候,到底心裏著急。


    佛生也明白,並不同她們計較。她把那兩個小丫頭也一並遣出去,自己關了門,在房中靜坐。


    她雖擔心霍停雲的傷勢,可最緊要的,還得是自身。


    此時霍停雲昏迷不醒,王府的注意力定然全在他身上,那麽她若是想溜出去,定然比平時輕鬆。


    佛生咬唇思索許久,終於做出決定。她先觀望了一番,見門外的小丫頭沒注意看她,這才從窗戶翻出去,而後輕車熟路沿著一條小路靠近王府的圍牆,隨後輕鬆一躍,便翻出了牆。


    她的身家早都藏好了,在城東的一間破廟的佛像底下。當時這麽做,便是怕自己出事,如今看來,也算未雨綢繆。


    佛生出了王府,便徑直去了一趟破廟,好在東西都還在,沒少也沒多。佛生鬆了口氣,將東西又放回去,隻不過,又從腰間摸出了一樣東西,添進了包袱裏。


    這些東西算不上多貴重,除去些銀錢,便是她母親的遺物與她自己意義非凡的東西。銀錢是她自己這些年一點一點積攢的,黑石培養他們這些人,自然要抽些報酬。佛生向來是自身難保,因而能攢下錢實在不容易。若是丟了,她怕是要傷心死。至於母親的遺物,算是個念想,雖說她連母親長什麽樣子都不清楚,可留著這些,就好像有人陪著似的。


    佛生做完一切,最後默默返回王府。隻不過臨回去之前,在街上買了隻燒雞。


    王府的夥食雖好,就是太過精細,佛生時常想念外麵的燒雞。她大口撕咬,三下五除二將燒雞吃個精光,擦了手,這才翻回去。


    出來之前,她說自己要休息,讓小丫頭別打擾她。因而回來的時候,她們仍舊守在門口。


    佛生裝模作樣打開門,伸了個懶腰,便說要去瞧瞧霍停雲。


    周大夫已經瞧過他情況,隻說沒什麽,聽得周大夫這麽一說,府裏眾人鬆了口氣。佛生來的時候,隻有夏荷在那兒伺候著。


    佛生接過夏荷的手,“我來吧。”


    夏荷有些猶豫:“這……不好……王妃畢竟是王妃……這種伺候人的活計,還是交給我們下人吧。”


    佛生笑著搖頭:“王爺如此金貴,不也一樣能照顧我麽?”


    她接過夏荷手上帕子,替霍停雲擦汗,後來又一直守在他床側。


    翌日清晨,佛生被動靜吵醒,睜開眼,瞧見霍停雲竟醒了。


    “王爺醒了?”佛生從地毯上彈起來,驚喜道。


    霍停雲笑容有些蒼白,撐起身子,笑道:“昨日把娘子嚇壞了吧。”


    佛生點點頭,的確為他擔憂了半宿。“王爺再努努力,多活些日子吧。”她揪著霍停雲衣袖,語氣有些可憐。


    霍停雲嗯了聲,“好,便是為了娘子,我也會努力多活幾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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