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嘛不要你?”安晟一遍又一遍地替她順毛,暗暗猜想會不會是那個該死的文潮在她麵前危言聳聽,把柳煦兒給嚇壞了:“我們不是約好了攜手共老?我可是打定主意要你陪我過一輩子的。”


    誰知這話非但沒讓柳煦兒平複心情,反而讓她哭得更凶,安晟直接更傻眼了,他說錯什麽?難道柳煦兒打算反悔,決定不陪他過一輩子了??


    “是不是文潮跟你說了什麽?”安晟怒發衝冠,捧起她濕漉漉的小臉質問:“難道他令你轉變心意,你不想陪我過一輩子了?!”


    “怎麽可能。”柳煦兒皺了皺哭紅的鼻子,天可憐見的,安晟瞬間心軟成泥,軟言細語地哄:“好了好了,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哭,最近這是怎麽了?隻要你不哭,我什麽事都能依你,便是日日要我抱著哄你睡也沒問題。”


    回想昨夜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麵,一覺醒來的柳煦兒簡直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來的勇氣,得虧公主這般包容她的放肆,否則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柳煦兒小臉泛紅,淚水不知不覺止住了,安晟細細端詳一眼,直覺柳煦兒的反常極不對勁。


    素日裏她就是個什麽都不放在心坎上的性子,說是豁達,其實就是有點沒心沒肺。安晟並不覺得這樣不好,他反而希望柳煦兒能夠一直無憂無慮下去,而不必如他這般不停揣度、反複思索,什麽都得算計其中。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柳煦兒變得不高興。安晟仔細回想,昨日從外麵歸來的柳煦兒就顯得極不尋常,是因為什麽?


    安晟心頭一跳,垂眸盯著柳煦兒蔫嗒嗒的小臉。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問起:“今早醒來發現你不在,梅兒說你早早走了,怎麽突然想去常欣宮?”


    柳煦兒神情微滯,雙眼閃現一絲慌張,安晟佯作沒看見:“我知道你爹爹是殿前紅人,而我畢竟隻是前朝公主,說話的份量不及他……”


    “而且身不由己,說不定哪一天就不在宮裏了……”


    柳煦兒正欲澄清,聽到後半截臉色微變,怔怔盯著公主。安晟沒有回避地直視她,柳煦兒突然回想起當日在佛台山上,隨侍太後的宮女瑤鈴與她說過一席話,以及太後意有所指的一席話。


    隱約間柳煦兒似乎明白過來,所謂的遠方也許並不是指舊京貴安:“公主,你是不是其實已經知道你將要……”


    “和親西蠻?”


    安晟的聲音很輕,可是柳煦兒聽得分明,恍然大悟。


    原來公主早就已經知道她將代表大成和親西蠻的事情?柳煦兒慌了:“可是、可是那時候明明還沒有……”


    可是那時候西蠻來犯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上京,快馬加鞭的急報也未趕至佛台山,為什麽她們卻會知道這件事?難道公主和親並不是因為西蠻來犯,而是陛下早有決意的事情?


    見她這般反應,安晟哪還能不明白柳煦兒這兩天的反常究竟是因為什麽?他輕聲歎息:“你以為陛下為何忽然將我招回上京?”


    安晟隨太後在舊京貴安住了將近八年,這些年皇帝並不是不曾提出召回公主之事,隻是態度並不那麽強硬而己。今年與往年不同,這一次皇帝並沒有與太後商議,一道聖旨直接下達,宣安晟公主啟往返京。


    便是察覺其中有詐,故而太後一開始主張反對,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安晟入京的。但安晟早已厭倦了藏匿與忍耐,事實上這些年他並未懈怠,招攬人才暗中布局。若非太後處處壓製,不希望他們叔侄相爭,他說不定早就已經動手了。


    也許皇帝正是察覺到他的動作,才會如此提防他。


    但安晟一開始卻隻當皇帝把他招回上京是為了就近監視,直到最近察覺皇後的異常,經查探竟得知皇帝與皇後私下竟達成了某種協議。


    “西蠻來犯並不是沒有征兆,近些年他們在兩境交界動作頻頻,朝廷並非全無所覺。隻是當今聖上崇文抑武,本就不支持戰事再起。”安晟麵露嘲色:“否則當年遷都之後蓄起的兵力明明可以再打幾場翻身仗,偏偏皇帝非但派去使者與西蠻進行和議,竟將同父異母的兄弟送入西蠻為質,令我大成淪為向西蠻搖首擺尾的窩囊之輩,可歎可笑!”


    並非崇文不行,隻是在這種邊境屢屢不寧的情況下竟還持續削弱軍事武力,直接導致文臣為了鞏固勢力不斷抑製武將突崛,當皇帝提出以和為貴,朝中更以主和為多,寧可犧牲宗室子嗣、寧可受人不恥也要以退求和。


    因此,當得知皇帝有意讓公主和親以後,護女心切的皇後為皇帝獻策,擇公主安晟和親西蠻,既能平皇後心中之憂,又解皇帝對其忌憚之慮,可謂一石二鳥兩全齊美。


    柳煦兒傻了,她哪裏想到公主歸京一事竟隱含這麽多彎彎繞繞。且不說皇帝對公主多有忌憚,皇後平日溫婉親切,對公主明明關護有加,怎的背地裏竟綿裏藏刀,處處要命!


    而且依公主所言,萬一朝中主和者占多,而皇帝讓安晟公主和親更是早有預謀,恐怕以邢嚴匹夫之勇,實在雙拳難敵四手呀!


    柳煦兒慌了:“怎麽辦?公主,我不要你和親西蠻。”


    但見柳煦兒淚眼婆娑,安晟心口抽疼,險些沒忍住就要告訴她,此番和親不過是順勢而為,他將借其徹底擺脫安晟這層身份,重新回歸男兒身。


    可他不能,他寧可柳煦兒一無所知,他舍不得將柳煦兒卷入危險的漩渦。


    這一日安晟終究是沒能安撫柳煦兒,導致柳煦兒在接下來的幾日天天哭喪著臉,不知內情的人則不解,還道是安晟公主病得太糟,令恃寵已久的柳煦兒擔驚受怕。


    畢竟如今宮裏人盡皆知,也不知這柳煦兒到底使了什麽手段,能得公主如此偏寵。


    與此同時,朝中正因邢嚴掀起軒然大波。


    自邢嚴從柳煦兒口中得知安晟恐將和親西蠻的消息,回去之後通過各方打探,竟發現真有其事,一向耿直的他次日早朝竟當眾質問其事,引發百官因主戰主和爭議不休。


    以邢嚴為首主戰派言辭犀利,竟直指皇帝崇文抑武助長歪風,引發皇帝大為不喜,究竟該戰還是該和親最終以在位者怒而揮袖擺朝離去暫時結束這個話題。


    然而此事卻並未因早朝結束而不了了之,安晟公主恐將和親西蠻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上京,所有人都在翹首觀望,看那昔日風光無限的安晟公主究竟將要走往何種結局。


    數日之後,柳煦兒透過能夠隨意出入宮闈的大理寺女寺正鄭大人的牽線再次與邢嚴見上一麵。這一次稍顯清減的人換成了邢大人,他負手立在畔柳湖邊的遊廊中,這處與外廷後宮相銜接,邢嚴曾與柳煦兒在此地見過一麵。


    柳煦兒偏頭打量他的側臉:“邢大人,你瘦了。”


    “諸事繁瑣,多有憂結。”


    邢嚴側了她一眼:“你看起來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柳煦兒蔫兒點頭,她不想讓公主擔心,也不想勾得公主傷心,已經很努力表現開朗了說:“邢大人,你找我有事嗎?”


    邢嚴沉吟,眺望水天相接的那一處顏色:“我打算辭官了。”


    柳煦兒一愣,訝然道:“好端端怎麽打算辭官了……”她忽而想到最近聽說外廷局勢動蕩,有關兩派相爭之說:“是因為公主和親的事嗎?”


    “倒也不全是因為這事。”邢嚴搖頭,有些灰心道:“陛下對我多有不喜,不日或將外調出京。”


    既是外調,為何卻說辭官?柳煦兒遲疑問:“你不想離開上京麽?”


    “是否在朝為官,於我而言並沒有任何不同。”邢嚴剛入仕時曾主動提請外調,反正都是為朝廷效力、施展抱負,他沒有那麽深的偏見,“我隻是覺得眼前的朝廷,非我所想的那般,無甚意思。”


    通過這次的意見分歧,令邢嚴看清許多人的真麵目,也令他清楚意識到朝廷最大的問題是什麽,他覺得繼續待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辭官之後,我打算去西邊。”


    “西邊?”柳煦兒疑惑。


    邢嚴頜首:“外調出京,輕則三五年,重則十年二十年,以聖上對我的不喜,恐怕今後不會再任用我。去地方為官隻會離朝局越來越遠,而眼下這等時勢,他人可以一葉障目,我卻不能。與其與這些人作無謂的周旋,倒不如親涉前線,一樣可以施展抱負、報效朝廷。”


    柳煦兒合不攏嘴,邢嚴這是打算辭官投身邊防,力抗西蠻?


    邢嚴自嘲道:“再說我這一去,說不定還能遇見遠嫁的和親車儀。”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剛剛還在為邢嚴惋惜的柳煦兒再次心塞塞:“你要是想見公主,我也不是不可以幫你問問,看能不能再見最後一麵。”


    不過還得看公主樂不樂意,而且她很小氣,就隻給遠遠見一麵。


    誰知邢嚴卻說:“不了。”


    柳煦兒訝然:“你還真想等去了西邊,看和親車儀見公主最後一麵哦?”


    邢嚴眼角一抽,心在滴血:“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哪個意思?柳煦兒歪過腦袋不解。


    邢嚴麵色不豫,偏過臉眺看遠天:“我與公主初見是在十年前。”


    “那時候公主不才八歲?”柳煦兒嬌軀一震,沒想到邢大人那麽早以前就開始肖想公主了,莫名如臨大敵起來。


    邢嚴卻不知柳煦兒心中所想,他眼神放空,陷入回憶:“她性情直爽、為人仗義,雖有些女兒家的嬌蠻,卻並不令人討厭,而且她……”


    柳煦兒接腔:“而且她很美。”


    “……”邢嚴舒眉,“是的,她很美。”


    他心中的安晟,是個無論好壞都會仔細聆聽並回應他的人,是安晟造就了今時今日的他。


    正如柳煦兒說的她很美,長得美,心更美。


    “但公主明明還是公主,卻又讓我覺得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公主了。”


    柳煦兒說:“人總是會變的。”


    邢嚴頓聲:“你說的對。”


    在無數個魂牽夢繞的日與夜,安晟是他心中的支柱,他曾無比渴望再次相見的那一天。然而事實上,時隔多年以後相互再見,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當曾經的一切化作泡沫,在經曆無數次失望以後,邢嚴心想也許他喜歡的僅僅隻是存在於他腦海中的安晟而己。


    柳煦兒盯著他的側麵,隱隱覺出一絲釋懷,不過很快邢嚴眉心擰起來:“不過在辭官之前,我還是不能讓那群隻說不做的主和派贏得太輕鬆。”


    “如果可以,我絕不希望犧牲公主來換取所謂的‘和平’。”


    柳煦兒愁眉苦臉:“我也不想。”


    兩人相對無言,邢嚴輕咳一聲:“今日之後我也許不會再有機會入宮了,說來慚愧,當日信誓旦旦必破水井落屍案的,現在卻是不能再查下去了。”


    “沒事沒事,邢大人一直替我惦記此事,我該感激你才是。”反正她早就不指望能破案了,不過柳煦兒想到上回那條線索還沒向邢嚴提及,正埋頭擼袖子,忽聽邢嚴說:“其實最近我還查到了一件事,那便是有關死者的身份。”


    柳煦兒一愣:“死者的身份你上次說過了……”


    邢嚴卻搖頭:“我說的是她入宮之前。”


    “入宮之前?”


    “此女名喚李琴,入宮之前她就住在城北老盤十裏竇。”邢嚴深深看她一眼,“巧的是當我翻查到你在隨柳總管入宮之前,正好也住在那裏。”


    “柳姑娘,你真不認識她麽?”


    第66章 不明白   “爹爹,我還是不明白。”……


    一道驚雷轟聲劈下, 高空密雲聚成雨珠,頃刻降下滿城豪雨。


    宮人打傘往來匆匆,孰不見一道濕漉漉的黑影穿行而過, 一頭栽進常欣宮。


    柳公酌從前熬過不少苦頭,年輕時候不覺得, 年紀大了以後漸漸變得周身病,陰雨天裏骨頭酥, 便覺得不論腿腳還是腰骨滿身盡是不自如。


    每當這時候他便要在常欣宮裏靜靜養上好些日,活兒都交去給了自個的徒弟們。但柳公酌其實沒收過幾個徒弟,文潮算一個, 龔玉拂算半個, 餘下的也不知是看不上還是怎麽的, 能用的人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個。


    有人說他年紀大了力不從心, 這是起了隱退的心思。


    不管別人怎麽想, 龔玉拂卻是殷切盼望他能過得好好的。此時她正往屋裏送茶,便見柳公酌倚坐靠窗的官帽椅,透著槅窗雨簾眺望天邊, 幽幽發出一場歎:“又下雨了。”


    “可不是嗎?今夏的雨水不僅多, 一場更比一場凶,別是又鬧洪了。”龔玉拂送來茶盞,躬身跪在他的腿邊, 動作稔熟地輕輕捶捏。


    “上京有南成運河,鬧不起洪, 地方卻不好說。”柳公酌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揩茶葉:“好幾年沒這麽下過雨了,偏巧趕上今兒個……倒是有點意思。”


    龔玉拂在柳公酌身邊侍候慣了,便是沒頭沒尾一句話也能隱隱摻透幾個意思,不以為然道:“那看來老天也不見得偏撥哪個, 什麽人什麽命數都是天注定。”


    “天注定?”柳公酌輕笑:“那你說說你的命又是怎麽定的?”


    龔玉拂低眉垂首,語氣放輕:“天注定我遇見你跟了你,便是一輩子侍奉到底,玉拂也能無怨無悔。”


    也就隻有在柳公酌麵前,才能讓龔玉拂這樣心氣高傲的人真正流露出伏微作小的軟和之色,可惜柳公酌從未認真對待過這份感情:“那不叫天注定。你遇見我,是因為龔家欠我良多,可惜人死絕了,剩下你這麽個小丫頭活在這個世上,我總得留個盼頭不是?”


    龔玉拂麵色一黯:“是玉拂說錯話了。”


    柳公酌興致缺缺,拂手示意不必捶腿了:“文潮那小子最近又耍什麽花樣了?”


    龔玉拂收手退到一邊,打起精神說:“近日您身子骨不舒爽,司禮監被他攪成一言堂,風向頗有些微妙。而且我看他最近頻繁出入議事殿,殿前侍候的活也被他攬去不少,他似乎總與陛下私下耳語,我恐他生異心,或會對您不利。”


    柳公酌靜靜聽著:“還有呢?”


    龔玉拂細酌片刻:“那日煦兒求見不成,文潮似乎還想哄她對食的事,不過煦兒沒有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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