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實際上並不知道地核真正的模樣。


    地核又被稱作地心,它占整個銀尾星質量的31.5%,大概是這個星球上最熱的地方了。


    挨著地幔的外地核,溫度足有4000c,而遞進到內地核中心,溫度已然上升到了6800c。


    這是一個固體的地方,由鐵和鎳元素組成。


    這裏沒有生命,這裏也不可能會存在生命。


    可以把一個人擠進山壁之間嗎?


    那大概是不行的。


    人沒有辦法在固體之中存活,更沒有辦法在6800c的高溫中存在哪怕一秒鍾。


    但他們做到了。


    如果讓折小霜來講,他們現在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嵌進了一個滿是固體的地方。


    她的腦子告訴自己這是虛假的,很可能也必須是那件道具發揮的作用,這裏不過是一種投影方式罷了。


    但是伸出的手所得到的反饋告訴她,不,你摸到的就是固體。


    折小霜快瘋了。


    “我在固體中呼吸。”


    “我摸到的是6800多的高溫,另一個我已經汽化了吧?還是直接升華到什麽都沒有了?”


    “我在這裏行動自由,身邊仿佛隻有空氣,可是當我想要去觸摸的時候,我發現我隨便在哪裏都可以摸到固體。”


    這太瘋狂了,她告訴自己。


    這是什麽地方?我所處的是二維是三維還是四維?


    我一直在不斷地死亡,我同時也在不斷地新生。


    這個維度的我看著低維度的自己被限製著,但與此同時,在高維度的我,是穿破了低維度裏的規則而存在的我。


    折小霜叩問自己:我到底在哪裏?


    當他們從大氣層毫發無損地墜落時,就已經有人開始思考了。


    紙上的畫是平麵,如果畫裏有世界,那麽,這個世界也隻是被紙張限製的低維度存在罷了。


    可紙張本身就處於某個空間,如果在其上還有一層呢?


    折小霜看著“自己”,認為“自己”在畫裏,又覺得[自己]是那個拿起紙張的人。


    她將自己割裂成了三個部分,畫裏的“自己”、拿起紙張的[自己]、站在此處看著前麵兩人的【自己】。


    我是自由的,但我又是被禁錮的。


    我被【自己】禁錮,我被[自己]禁錮,最後的我就是“自己”。


    而現在,我跳出來了,從第一個規則內翻越而出,來到了[自己]這個空間,又繼續向外走,站在了【自己】這個位置上。


    ——最後,折小霜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有了這樣的一個認知。


    那麽,【自己】現在所處的,是四維時空嗎?這裏除了無視銀尾星內的規則以外,還有什麽別的嗎?


    比如,我可以看到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變化嗎?


    而等她有了這樣的想法時,異變陡生——她聽到了堅硬物體碎裂開的聲音。


    那該是怎樣的一種聲音呢?


    像是從心底裏升騰而起的恐懼,周身頓時變得冰冷,從後背推出來的毛骨悚然,一整塊無邊無際的黑色向自己蒙頭蓋來,遮擋了她對未來所有的向往。


    她看不清楚自己存在的必要性了。


    她看不到人類的未來了。


    她覺得生命進程就此止步再無發展。


    她發出了這一輩子最大的聲音,在最後的時間裏,留下了自己唯一能刻下的痕跡。


    “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盡全力呼喊。


    折小霜看到,“空氣”碎裂了。


    地核,碎了。


    她看到,“自己”、[自己]、【自己】都碎了。


    人類也碎了。


    ——


    阮漁在局外,看得更分明一些。


    不是地核碎了,是“地核”不堪重負,整個球體上逐漸出現了黑色的裂紋。


    然後一點點、一塊塊,有的脫落化作齏粉,朝著周圍虛無中飄去,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樣。


    銀尾星的地核還是那般模樣,沉重、結實、堅固。


    可它又不太一樣,阮漁覺得,現在這副場景有點像是軀體與靈魂的差異。


    軀體還在,靈魂卻已經開始衰敗了。


    地核有靈魂嗎?


    沒有的吧。


    但它就是裂開了。


    從一個黑乎乎的大球變成了長著黑色紋路的破球,七零八落地掉下一塊東西,裂紋便再次變得深刻。


    阮漁見過這副場景,就在碎片送她的宇宙時空漂流裏。


    有很多的星球,就是這樣的。


    折小霜他們哭喊的原因,是看到了身處空間的崩潰。可他們沒有像阮漁這樣,站在更遠、更模糊的地方,遙遙地縱覽全局。


    那聲尖叫沒有帶來什麽益處,一切都在沉默地發生著。


    阮漁不知道,此時此刻,身處其中的人們已經覺得整顆星球不存在了,她沒有這樣的感受,因為那是本該繼續走下去的既定道路。


    他們沒有等到石頭,也沒有等到碎片,在那條被設計好的滅亡路上,於懵懂無知中被推著往前。


    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球體繼續碎裂,直到,身為觀看者的阮漁覺得這個球體堅持不下去了,也許下一刻它就分崩離析,轟地一聲四分五裂再不成型。


    就在這時,有一道淺淺的、渺小的光亮,細小如豆,卻穩穩地落在了其中一塊殘缺之上。


    靜靜地,躁動的球體變得溫和起來,有了短暫的崩潰停止態勢。


    阮漁的眼睛亮了一下。


    然而不久之後,她就失落了。


    這抹光亮太微小,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是太淺太淺,如果不是仔細去看,興許壓根就不會發現那倏忽間的停頓,隻以為是球體碎裂卡殼了一瞬。


    時間朝前走著,阮漁突然想到了什麽。


    等等,這個光?


    她期待了起來。


    正如她所想,稍後不久,有一更為柔和明亮的碩大光團陡然出現,朝著這個正處於崩潰狀態的球體飛奔而來。


    它迅速分解,從一變作無數,薄薄的一層膜牢牢地捆住了球體,給予了球極大的支撐力。


    再之後,瑩白色薄膜猶猶豫豫地變換了形態,成為了萬千細絲,拉著碎開的每一塊,硬生生地拚起了整個球。


    其中,殘缺最大的一處,被它用極薄的塊狀光芒填補,阮漁甚至能隱約看到半透明瑩白色之下的黑灰。


    “那裏是長若板塊。”這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了阮漁腦中。


    第一個光點是石頭,第二份光團是碎片,兩者接連到了銀尾星,消失以後無法被係統檢測到存在的痕跡,不是因為係統廢物,而是……


    是它們不在銀尾星那個空間了。


    阮漁的腦子在此刻清明不已,關於石頭與碎片的一切線索都串成了串,梳理得整整齊齊。


    “我在荒蕪星球得到了石頭,不知名原因,它知道要跟我走。於是它來了。”


    “係統檢測不到它的分子構成,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團能量幻化而成的,偏實際的能量並不依附於這物體而存在,實際上位於另一個特殊的維度。”


    係統隻能檢測她所處空間的一切,但凡能被分析的,均逃不過係統的法眼。


    可是,如果一件物品被一分為二,能量無形無質,最關鍵的內核藏在另一個時空中,係統又怎麽能探測得到?


    “石頭消失,它不是消散在銀尾星之上,而是到了與這個球體相同的空間內,所以係統完全找不到它的蹤影。”


    作為載體的石頭,隻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實物展示,讓阮漁能夠看到摸到罷了。


    它最重要的部分是緊貼著石頭卻又隔閡深遠的能量。


    “它確實發揮了作用,隻是比較微弱而已,興許隻有極圈坐標點能反饋出絲毫的痕跡。”


    石頭的能量最終總要作用在物體之上,這個“物體”指的就是銀尾星。


    阮漁伸出手,向前抓了一把。


    她的手掌無盡地接近那塊正在緩慢旋轉著的球體,瑩白色細線在上麵翻轉,修補著它的破碎。


    但她摸不到,隔著玻璃一般,隻能看。


    “碎片不一樣,它更大更亮,在多年的宇宙漂流中得到的星球能量更多,所以,它的作用範圍也更廣。”


    石頭隻能補上幾乎忽略不計的地方,可碎片能包裹牽引整個球體。


    “從真境裏的球體,到我生活著的銀尾星,時空阻隔,彼此不觸碰,但後者一直受到前者的影響。故而,銀尾星有了變化。”


    長若板塊,遽然安穩。這是最好的例證。


    阮漁扭頭,看向那邊正在愣怔著的人。


    你在說什麽?——這是所有人的麵部表述。


    阮漁詫異,問了一句:“可以聽到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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