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徽禛好笑說:“你我夫妻,有這般尷尬嗎?”


    蕭硯寧隻得當著他的麵將衣衫一件一件脫下,最後謝徽禛提醒他:“裏頭的中衣也換身新的。”


    蕭硯寧喉嚨滾了滾:“……請公主允臣去屏風後頭換。”


    謝徽禛起身走過去,親手幫他解開了中衣,蕭硯寧下意識想躲避,謝徽禛低聲道:“別動。”


    滿身曖昧痕跡再無遮掩,蕭硯寧握緊拳頭,難堪閉起眼。


    片刻後他察覺到謝徽禛幫他將中衣重新攏起,平靜提醒他:“你去屏風後頭換吧,本宮不看了便是。”


    謝徽禛坐回榻上去,蕭硯寧在原地頹然站了片刻,啞聲說了句“謝”,走去屏風後。


    巳時四刻,他二人去到淑柔長公主府,這裏已車馬盈門。


    淑柔長公主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姐,十分有臉麵,京中但凡收到請帖的府上無不來賀壽,多是女眷,他們剛到公主府門口,就碰上徐氏帶著蕭硯寧的幼妹也來了。


    徐氏見到他們很是高興,又與謝徽禛說今日蕭硯寧的姐姐也會來,蕭大姑娘之前還未見過公主,一會兒讓她來當麵拜見公主殿下。


    謝徽禛笑著頷首。


    入府後先去與長公主祝壽送上壽禮,蕭硯寧被人引去男賓席,謝徽禛和徐氏她們則留在了花廳這裏,與一眾女眷陪著長公主吃茶點閑聊天。


    後頭蕭大姑娘也來了,跟隨她婆母英國公夫人一起,英國公府人丁興旺,姑娘媳婦一堆,七八個人站一排,除了蕭大姑娘打扮得素淡低調,餘的個個珠光寶氣、花枝招展。


    謝徽禛隨意掃了一眼,英國公府這些女眷他不是第一回 見了,從前沒正眼瞧過而已,今次仔細一看便覺不過爾爾,這穿金戴銀什麽都往身上堆的做派,哪裏像世家出身,倒跟外頭那些商賈家的後宅婦人一般。


    再聽她們聊起釵環首飾、胭脂水粉的,謝徽禛便更沒了興趣,端起茶盞。


    徐氏尋著機會,派人去將蕭大姑娘叫來,英國公夫人那頭像是不大樂意,但見與徐氏坐一塊的謝徽禛,不情不願地放了人。


    蕭大姑娘過來,先與謝徽禛行了禮,謝徽禛笑著讓之起身。互相客套了幾句,徐氏將蕭大姑娘叫去身邊,拉著她的手小聲說體己的話。


    這蕭大姑娘其實是蕭硯寧堂姐,他二叔的女兒,父母去的早,留下她一個孤女在徐氏跟前長大,徐氏將之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疼,但畢竟是嫁去了別人家,徐氏不是親娘,不方便總去看,雖萬般擔憂她在婆家過得不好,卻也沒有辦法。


    謝徽禛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大姑娘身形纖瘦,麵色也不大好,眉目間像有掩飾不去的煩愁,被徐氏問起時卻又說在英國公府一切都好,聽著便不似真的。


    出嫁了的女兒在娘家麵前多半報喜不報憂,不想叫娘家人擔憂罷了。


    壽宴開席前,謝徽禛先去長公主命人給安排的別院小憩,順便換身衣裳。


    蕭硯寧過來時他正在銅鏡前重新梳頭,有侍女進來稟報事情。


    “英國公府那些女眷言談間似乎對蕭大姑娘頗有些輕視,國公夫人尤其不喜蕭大姑娘,今日像是本不想帶她來,是顧忌著公主您才不得已將蕭大姑娘也帶出來,奴婢們還聽到她們說蕭大姑娘什麽‘給臉不要臉’、‘白得一個兒子還不肯要’的話。”


    蕭硯寧聞言深擰起眉。


    謝徽禛輕哂:“蕭大姑娘怎麽說也是她們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這些人竟敢如此欺辱她?”


    再又吩咐人:“派人去細查一查,‘白得一個兒子還不肯要’是何意思。”


    侍女領命下去。


    蕭硯寧低頭與謝徽禛道謝,謝徽禛坐著轉身麵向他,抬手幫他將衣角輕輕捋平。


    “駙馬為何要與本宮說謝?”他的聲音很輕。


    蕭硯寧:“……姐姐的事,本不該麻煩公主,公主肯關照姐姐之事,臣確實應該與公主道謝。”


    “駙馬不必在意這些,你我夫妻一體,本就該互相為對方著想,駙馬的家人也是本宮的家人,姐姐若當真在英國公府受了什麽委屈,本宮自不會坐視不管。”


    不待蕭硯寧說,謝徽禛繼續道:“本宮才應該與駙馬說謝,駙馬與太子之事,本宮知道委屈了駙馬,若你當真能順著太子,哄得他高興了,他對你好,自然也會對本宮好,本宮才能靠山穩固,永無後憂。”


    謝徽禛說罷抬眼,看向麵前他呆怔怔的駙馬:“駙馬願意為了本宮做這些嗎?你若是不願意,本宮也不能逼迫你,可本宮這心裏總是不踏實,就怕哪日眼前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又回到小時候擔驚受怕、孤苦無依的日子。”


    蕭硯寧半晌回神,避開謝徽禛期盼的目光,艱難吐出聲音:“臣……盡力而為。”


    第19章 如人飲水


    蕭硯寧沒在公主府久待,答應了謝徽禛早些回去,翌日清早宮門一開便又進了宮。


    他去請安時,謝徽禛正在書房中作畫,不等蕭硯寧彎腰直接免了他的禮:“硯寧你過來。”


    蕭硯寧走上前,被謝徽禛伸手攥過去,方才站定,謝徽禛自後覆上,氣息包裹住他,一手搭上他的腰,一手覆住他的手,畫筆也遞到了他手中。


    輕笑聲落在耳邊,帶出些微的癢意:“你看孤這幅花鳥圖畫得如何?”


    蕭硯寧垂眸看桌案上的畫,若真要評說隻能算馬馬虎虎,謝徽禛作畫的筆鋒剛硬,氣勢十足,顯得所畫之物不那麽鮮活,看起來有些呆板。


    蕭硯寧還在斟酌著要如何作答,謝徽禛自個道:“孤覺得畫得不好,這畫孤從小到大都畫不好,大約沒這個天分,要不你幫孤修補修補吧,孤記得你小時候作畫便是一絕。”


    蕭硯寧領命。


    凝神又看了片刻手下的畫,他不再遲疑地落下第一筆。


    蕭硯寧作畫時神情專注,微彎著腰垂首,晨光映在他半邊側臉上,勾勒出自下顎延伸向修長脖頸處一道流暢完美的弧線。謝徽禛安靜看著,腦子裏不時浮現前夜那些旖旎情動的畫麵,垂眸無聲一笑。


    一盞茶的工夫,蕭硯寧擱下筆,經他的添補,案上的花鳥圖仿佛被注入了靈氣,立時變得靈動甚至栩栩如生。謝徽禛看著嘖嘖稱奇:“讓你做孤的侍衛統領,倒是埋沒了你。”


    蕭硯寧不好意思道:“殿下謬讚。”


    謝徽禛笑笑,取出自己的私印在畫紙落款處蓋上,再示意蕭硯寧,蕭硯寧從他眼神裏看懂了他的意思,也取出印章,蓋在了那枚皇太子私印旁。


    謝徽禛十分滿意,叫人來將畫拿去裝裱掛起來,蕭硯寧聞言愈發汗顏:“殿下的書房裏掛的都是大家之作,這幅畫掛出來怕會惹人笑話。”


    “誰敢笑話?”謝徽禛不以為然,“是笑話你,還是笑話孤?”


    蕭硯寧默然。


    謝徽禛好笑道:“你給自己身上加諸的條條框框也太多了,這麽在意別人的目光,活著不累嗎?”


    蕭硯寧:“……外人都道殿下明德知禮、寬仁賢達,是假的嗎?”


    難得蕭硯寧會問這樣的問題,謝徽禛歪倚著桌案,非但沒生氣,反而挺高興的:“你覺著呢?”


    蕭硯寧不知當怎麽說:“臣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是覺得孤其實並非那樣的?”謝徽禛點頭,不吝嗇承認,“孤確實不是,在人前裝裝樣子誰不會,倘若孤不高興了,連裝都懶得裝,至於外頭那些人恭維孤,那有何稀奇的?陛下就孤這一個養子,再無第二人能威脅孤的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看重孤,下頭人自然得順著陛下的意思,孤便是頭豬,他們想必也能找到好詞給孤誇出個花來。”


    蕭硯寧無言以對:“殿下不必這般說自己。”


    謝徽禛挑眉:“話是粗鄙了些,可孤說得不對?”


    蕭硯寧:“……殿下說得對。”


    “所以硯寧覺得孤是個怎樣的人?”謝徽禛順勢問他。


    蕭硯寧想了想,道:“殿下真性情,令人羨慕。”


    謝徽禛笑道:“你其實是想說孤任性吧?”


    蕭硯寧垂了頭。


    謝徽禛伸手過去,捏了捏他微紅的耳垂,一聲歎:“若是硯寧也能像小時候一樣,在孤麵前顯露出幾分真性情,不要總是這般殿下長殿下短的,那便好了。”


    蕭硯寧小聲解釋:“小時候是不懂事……”


    “算了,別說孤不愛聽的,走吧,隨孤去用早膳。”謝徽禛打斷他。


    膳桌上謝徽禛問起蕭硯寧昨日去長公主祝壽之事,蕭硯寧一一說了,謝徽禛隨口道:“昨日突然有急事,要不孤便自個去給姑母賀壽了,孤倒也許久未見到樂平那丫頭。”


    蕭硯寧想起昨日公主說的話,心緒複雜:“殿下若是想見公主,叫她進宮來便是。”


    謝徽禛瞥他一眼:“是孤想見還是你想見?不是昨日才回去了公主府?”


    蕭硯寧趕緊解釋:“沒有,殿下誤會了。”


    謝徽禛哼笑,放過了他。


    用過早膳,謝徽禛照舊去禦書房,晌午時回來,下午卻沒再念書,叮囑蕭硯寧收拾東西,和他一塊隨禦駕去北海別宮小住幾日。


    “這段時日政事少,父皇他們也想出宮偷閑幾日,沒道理孤就要一直憋在這東宮裏,走吧,你隨孤一起。”


    謝徽禛這麽說,蕭硯寧自然領命,他本就是謝徽禛的侍衛統領,謝徽禛要去哪都得跟著。


    到達別宮時是傍晚,謝徽禛被帝後留下一塊用晚膳。


    膳食擺在皇帝寢殿後頭的一處築台上,此處視野高、風景好,前可觀北海,後有山巒和瀑布,月起時更能看星火滿天。


    蕭硯寧被皇帝身邊的內侍客氣請上來,謝朝泠一指謝徽禛身邊座位,示意他:“這裏沒外人,世子坐下一塊吃些吧。”


    蕭硯寧受寵若驚,當下謝恩,小心翼翼地坐下。


    謝徽禛回頭衝他眨眨眼,再與謝朝泠道:“若不是父皇開口,他隻怕還不敢坐下來。”


    謝朝泠淡定吃著酒,問他:“你為難世子了?他這般怕你?”


    謝徽禛道:“哪能啊,世子是樂平的駙馬,我待他千好萬好,哪舍得為難他。”


    蕭硯寧有些緊張,雖知道謝徽禛在皇帝麵前應當會有所收斂,不會真將他們的事情說出來,但謝徽禛這衝口而出的話也過於曖昧了些,他擔心被皇帝聽出來其中深意。


    謝朝泠也不知是聽未聽明白,臉上有笑,不鹹不淡地說了謝徽禛幾句。


    倒是一旁的謝朝淵順嘴道:“上一回世子與本王和陛下一塊用膳,還是樂平的歸寧宴,今次仿佛與那日一樣,不過今日坐這裏的人是太子不是樂平。”


    謝徽禛卻道:“世子和樂平成婚這麽些日子,還不如與我相處的時日長,想來是我與世子更有緣分些。”


    蕭硯寧頭低得快抬不起來,謝朝淵放聲笑:“你怎好意思?被樂平聽到這話可不得與你置氣了。”


    謝徽禛不以為然:“樂平不會。”


    再問身邊人:“世子,你說樂平會嗎?”


    “……不會,”蕭硯寧小聲道,“公主也希望臣能與殿下好生相處。”


    謝朝淵與謝朝泠對視一眼,瞬間便明白了謝徽禛這小子私底下是怎麽哄騙這蕭小世子的,謝朝泠擰眉,教訓人的話生生忍住了,謝朝淵輕拍了拍他的手,提醒謝徽禛:“太子別忘了你父皇之前提點你的話。”


    “兒臣不敢忘。”謝徽禛做出虛心受教姿態。


    至於他是否真是這麽想的,那便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幕徹底沉下時,這一頓晚膳終告結束。


    帝後先一步回寢殿,謝徽禛與蕭硯寧恭送他們離開,待他們走下築台,謝徽禛站直起身,倚石欄邊朝下看,提醒身後蕭硯寧:“你也過來。”


    蕭硯寧往前一步,被謝徽禛拉到身前,他順著謝徽禛目光往下看去,帝後已走至台下長廊邊,謝朝泠忽然停住腳步,轉身麵朝身邊人笑了,並非蕭硯寧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對著愛人展顏一笑的青年,與一般人並無二致。


    再之後,他看到君後抬起手,在皇帝鬢邊輕輕拂過,湊近與之說了句什麽,謝朝泠笑著點頭,謝朝淵轉身往前一步,背對著謝朝泠彎下腰,謝朝泠自然靠過去,被謝朝淵背起身。


    他們朝前走去,宮人跟隨而上,宮燈映亮腳下的路。


    蕭硯寧怔怔看著,直至帝後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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