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幾天。”


    “後天要用,大約三天吧。”


    “狐狸狗的狗食,老子自己配,給你配好三天的量。”道人重新坐回原位:“明天鬼市上燈,老子把狐狸狗給你送去,你給老子算卦。”


    王換得到道人的許諾,轉身就走,和阿苦一塊兒出了板屋。從板屋出來時,那幾個刀客依然抱著關山刀,在暗處打盹。


    從道人的地盤走出去,雞籠那邊一片喧嚷,圍了些人在看熱鬧。粉蘇和雞籠的一個女人不知道什麽原因起了糾紛,正在罵架,罵的很凶,誰也勸不住。罵的急了,兩人又動起了手,這一打起來,雞籠裏又出來幾個女人幫忙,把粉蘇按在地上,揪著他的頭發抽嘴巴。


    被人勸開時,粉蘇顯然吃了虧,鼻子流血了,嗚嗚的哭,發誓要帶人踏平雞籠。


    外頭的喧嚷終於驚動了花媚姐,粉蘇看到花媚姐,哭的更厲害,握著拳頭在那裏跺腳。花媚姐和粉蘇說話時,看到了王換,就丟下粉蘇對王換招了招手。


    “阿苦,你先回去。”


    “這個女人,你還是留神些。”阿苦拖著瘸腿,邊走邊說:“她吃人都不會吐骨頭的。”


    第13章 透風


    阿苦似乎是在勸告王換,阿苦的話,王換倒也聽進去一半。不過,西頭鬼市裏吃人不吐骨頭的角色多了去了,花媚姐即便如阿苦所說,她也隻是這些人的其中之一。白花花的大洋相互碰撞時,叮當作響,那聲響會把人的良心和情義都敲的粉碎。


    王換對花媚姐並不反感,甚至生不出敵意,不管怎麽去說,他也沒有排斥花媚姐的理由,花媚姐一貫對王換還是很照顧的。


    阿苦走了之後,王換一個人來到花媚姐的板屋前。粉蘇依然在抽泣,花媚姐勸了卻勸不動。


    “不就是掙了幾個髒錢,有甚麽了不起。”粉蘇拿了一條手帕,擦著眼角,碎碎叨叨的牢騷:“你們再活一輩子,也比不上我,我是靠自己掙錢的,那錢都幹幹淨淨,比你們強了一百倍也不止……”


    王換站在花媚姐與粉蘇身邊,想勸卻又說不出口,粉蘇這個性子,若不是花媚姐罩著,幾乎每天都要挨打。


    “怎麽,你瞧我被人欺負了,你很開心?”粉蘇跺了跺腳,自己躲到板屋的側麵坐著生悶氣。


    “他就這樣,不用理他,一會就好了。”花媚姐對王換說道:“阿弟,進來喝杯茶。”


    花媚姐的板屋永遠是那麽幹淨,清爽,似乎一粒灰塵都沒有。花媚姐拿了茶罐,一邊慢慢刷著茶海,一邊說道:“這還是上次弄來的那一兩老樹大紅袍,不舍得喝完,專給你留的。”


    “阿姐照顧我,我心裏知道的。”


    “你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肯不肯聽我勸,又是一回事。阿弟啊,很多事情,你做之前也要多想一想。你若缺錢用,來我這裏拆兌一些,憑你的人品,我還能不借給你?何必非要在曾虎的賭檔跟他鬧別扭?”花媚姐泡上茶,媚眼如柳,瞥了王換一眼:“前一次,我壓下血鬼,就是不想讓你跟他打起來,說句難聽話,西頭鬼市這麽多年,與十三堂作對的人,那一個不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你可倒好,血鬼那邊還恨你恨的牙癢,你又去招惹曾虎。”


    “那也總不能叫人踩到自己身上來,阿姐,你比我更清楚十三堂的人,今日踩到我身上,明日就要踩到我頭上,腰杆都直不起,還怎麽做生意?”


    “我隻是不想讓你得罪那麽多人,你前腳離開賭檔,曾虎後腳便喊了血鬼,一起去見龍頭。龍頭是龍頭,可有了事,還要十三堂的領堂們去幹,你把領堂都得罪了,以後便是給龍頭遞帖,龍頭也不好向著你啊。”


    花媚姐給王換端了茶,王換慢慢喝了一口,花媚姐說的有道理嗎?似乎是有,可王換心裏明白,一味的順著十三堂,也不是事,這種事情,趕早不趕晚,若是優柔寡斷,叫十三堂提前把阿苦或者道人給收拾掉,那就更沒有出路了。


    “十三堂是虎,苦田,道人,充其量,也就是一頭餓極了到處找食的狼,與他們走的近了,十三堂就徹底容不下你了。”花媚姐也喝了口茶,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道:“有些話,說與不說,都讓我為難,阿姐隻能給你提個醒,三天後,顧著你的貨倉。”


    “貨倉?”


    “不要以為你把貨倉移走就沒事了,外五堂那些人啊,比你想的更厲害些,話隻能說到這裏,你自己留神。”


    王換一聽這些,便知道自己當時悄悄移走貨倉的事,或許又被十三堂的人查到了,貨倉雖然隱秘,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王換看看花媚姐,花媚姐該是一直在用水牛奶洗澡,一張臉幾乎瞧不出皺紋,白如凝脂。


    他心裏覺得有些奇怪,花媚姐照顧自己,由來已久,可這事跟別的事還有些不同,花媚姐把這消息提前露給了王換,說直白些,這就是吃裏扒外,賣了自己人。


    “阿姐,你跟我說這些,不怕別人知道?你終究也是十三堂的人。”


    “我十幾歲就離家了,在外麵闖蕩,一個女人,無依無靠,最後到了西頭鬼市。有的路,不是我自己選的,我也沒得選,我頭上頂著十三堂的招牌,是因為十三堂那時給了我一碗飯,給了我一小塊地盤。”花媚姐拿起一支細黑的洋煙,夾在同樣細長的手指間點燃,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便飄散出來:“你看我,平時和十三堂的人過往緊密麽?我有生意,便宜了散客也不願跟十三堂的人打交道。”


    “謝謝你,阿姐。”


    “謝什麽。”花媚姐輕輕朝著王換噴出一口煙,笑著說道:“那時的我,不就是這時的你?”


    王換和花媚姐聊了一會兒,從板屋出來時,粉蘇瞥了他一眼,不肯理他。王換把花媚姐給自己的兩隻西貢蕉塞到粉蘇手裏,說道:“我一直信你,掙的錢幹幹淨淨。”


    回去的路上,王換心裏有些忐忑,也有些悵然,原本做好的計劃,如今得被迫變一變了。花媚姐既然放了話出來,那十三堂的人,肯定要暗中對自己下手,這不能不防。


    王換回到住處,黑魁和老斷正在一起喝酒。黑魁原本是不喝酒的,隻是年輕,遇到什麽都想學一學,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沾上賭癮。


    “三天後,有事。”王換坐下來,把花媚姐透的消息跟他們說了。


    “是躲?是鬥?”


    “躲又能躲到什麽時候?咱們已經躲過一次了。”王換拿了老斷的酒瓶,喝了一口,老斷什麽都不講究,隻求一口好酒,連王換喝下去,也覺得這酒的確不錯,他輕輕砸了咂嘴,說道:“狼來了,你跑,他占了你的窩,下次還要追你,現在即便打不死他,也要打疼他,叫他老實幾天,等咱們準備好,就能和他正兒八經的拚一拚。”


    黑魁點點頭,老斷不置可否,又奪回自己的酒瓶,唯恐王換多喝。王換笑了笑,老斷這人一提起酒,除了對老瞎子大方一些,對別人都小氣的緊,一口也不肯給人多喝。


    第二天鬼市上燈時,王換和黑魁搭了板房,又挑起了算卦的幌子。黑魁拿桶去照顧賣羊雜的生意,王換在小桌前坐了一會兒,道人就趿拉著一雙破布鞋,帶著兩個跟班來了。


    兩個跟班抬了一張小床,床上有個被緞子罩起來的竹筐,框裏鋪著薄薄一層棉墊子,一隻二尺來長,渾身火紅的小狗,臥在竹筐裏打盹。


    “來吧,算卦。”道人自己拎著一個食盒,放在王換桌上:“算一算,老子什麽時候死,怎麽死。”


    “你就餓成這樣?出門也帶著食盒?”


    “放屁,這是老子給小狐狸配的狗食。”


    “兩件事,第一個,十三堂要對我動手,應該是想動我的貨倉,我忍了幾次,這次不打算忍了,實在忍不住。”


    “忍不住,那你就叫出來。”道人呲著一口黑黃的牙,笑道:“老子借給你幾個人?”


    “不用,他們暗地裏動手,也還沒明著撕破臉皮,我自己應付。”王換打開食盒聞了聞,隻覺得狐狸狗的狗食居然比西頭城飯館子裏的飯菜都香:“第二件事,狐狸狗現在不能用了,朝後推一推,十三堂劫我的貨倉,我要應付他們,自己的事得延後。”


    “老子跟你說句實話。”道人從食盒裏捏了點狗食,填在嘴裏嚐了嚐,皺了一會兒眉,說道:“老子不想跟苦田那幫泥腿子多打交道。”


    王換頓時覺得為難,這種情況是最讓人頭痛的,三方聯手,裏頭若有兩方相互瞧著不順眼,那遲早會出大事。


    然而,憑著西頭鬼市目前的局勢,除了苦田和道人,就再沒有別的勢力可拉,不管怎麽樣,也得將苦田還有道人捏到一起去,至少等熬過了難關再說。


    “阿苦那人,我心裏有數。”王換取了紙筆,推到道人麵前,說道:“我給你算,你先寫個字出來,隨便寫。”


    道人不怎麽會用筆,一巴掌攥著筆,另隻手摳著腳,想了半天,才在紙上歪歪斜斜的寫了個“死”字。


    “就是這個字,給老子算吧。”


    王換看到道人寫的這個字,心頭的預感便不是很好。有些人喜歡特立獨行,總覺得自己走的路和別人的不同,是一條捷徑,可捷徑往往也是險路。


    這些人,並不十分聰明,譬如打麻將時,明明有了聽牌,卻偏要拆開了打掉,可下一張牌,或許就是本該胡的那張牌。


    王換拿了那兩枚磨的精亮的銅錢,拋在桌上,銅錢搖搖晃晃的轉動了幾圈,停了下來。


    王換看了兩眼,道人是那種一線到底的命,意思就是說,他的命格簡單,命數也不複雜,一眼就能看到底。


    “你的陽壽很長,能活九十四歲。”王換看過了銅錢,輕輕收了起來,握在手裏,接著說道:“你死在一個外地人手裏。”


    “老子能活那麽大?”道人咧嘴笑了:“能活到九十四,還在乎最後是怎麽死的?”


    王換跟著笑了笑,可縮在桌下的手,卻攥緊了兩枚銅錢。


    他猛然有一種預感,他相信自己的預感,那個將要殺掉道人的人,已經離這裏不太遠了。


    第14章 紅槍


    王換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把兩枚銅錢放回了身上。有些話,現在不能跟道人說,即便說了,道人不一定會信。


    “小狐狸你若是暫且不用,老子先帶回去。”道人一揮手,兩個跟班將那張小床抬了過來,道人掀掉竹筐上麵的緞子,輕輕摸了摸那條毛色赤紅的小狗。


    那是條非常奇怪的狗,有一點像狗,又有點像狐狸。狐狸狗原本是一個土龍養出來的,土龍和道人有些交情,臨死前把狐狸狗送給了道人。


    這條狐狸狗的聰明,在整個西頭鬼市有目共睹。道人閑時,帶狐狸狗在自己的板屋外頭玩,狐狸狗自己溜到食坊那邊,會從小販的錢箱裏偷錢,然後到食坊賣牛肉那家買牛肉。


    “小狐狸聰明的緊,你莫虧待它,它會告狀。”


    “一條狗,再聰明,能聰明到哪裏去?”


    “別小看它。”道人摸著狐狸狗,說道:“你知道它多大歲數了?比你歲數大。”


    王換不跟道人抬杠,和道人這種人抬杠,注定不會贏的。


    他不在乎狐狸狗有多聰明,有多大歲數,隻需狐狸狗的鼻子好用。


    道人拿了一點狗食給狐狸狗吃,接著說道:“老子走了,回去睡覺,你可千萬不要學別人,打腫臉充胖子,十三堂眼下還沒明著翻臉,隻會暗地裏動手,你若遭人打了,來求求老子,老子心情好時,還能幫你出頭。”


    “滾。”


    “老子原本就是要滾的。”道人咧嘴一笑,他脾氣不好,而且怪,別人好好和他說話,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若跟他一樣,說話沒遮攔,他反倒喜歡。


    道人走後,王換輕輕的靠著椅背,點了支煙。他多少有一點忐忑,十三堂是西頭鬼市的霸主,說起來,十三堂的人倒極少會出手劫別人的貨,他們劫貨,隻為了立威。一旦動手,就是要把對方嚇服,王換覺得,這次的事情,不會像上次那樣容易對付。


    王換抽煙時,板屋後麵的木柵欄外,有兩個人正在偷眼朝裏麵看。其中一個是曾虎,另外一個,比曾虎高了一頭,滿臉麻子。


    “在鬼市裏不能動手,隻劫他的貨倉,有些便宜他了。”曾虎看看身邊的麻子,說道:“我跟血鬼也講了,劫了王換貨倉,我隻要一千四百大洋的貨,剩下的給你們。”


    “虎爺,你就因為一千四百大洋,恨上他了?”麻子說道:“那不是他的人先輸到你賭檔的麽?”


    “我就值那一千多大洋?”曾虎吐了口唾沫:“跟你講,這一次可不是幾個領堂要拿他開刀,是龍頭放的話。西頭鬼市快要加奉例了,不拿兩個刺頭開刀,誰會乖乖交上來?龍頭本等著王換遞帖的,可他就是不去,沒法子,活該他頭一個遭殃。”


    “聽人說的,薛十三跟這個王換有點交情?劫貨倉的事若提前叫王換知道了,可就不怎麽好辦。”


    “麻皮,薛十三那個人,你還不清楚?他有幾個膽子,敢跟龍頭作對?”


    “動手那天,找幾個人,在鬼市這裏想法子弄出點事,纏住王換。”


    接下來的兩天裏,西頭鬼市一如往昔,平靜的和以往沒有區別。第三天上燈時分,王換照例帶著黑魁來鬼市出攤,板屋三五下就搭好了,黑魁的飯量大,晚飯吃了沒多久,又覺得餓。


    黑魁買了些東西回來吃,王換就在門邊坐著看。今天,就是十三堂暗中劫貨倉的日子,王換覺得有些慶幸,如果不是有花媚姐提前透了點風給自己,恐怕還真難猜到十三堂要做手腳。


    他心裏大致安穩,不過略有一點忐忑。他在想,這次真打走了十三堂,龍頭會怎麽樣?會知難而退,還是變本加厲?


    王換猜不出,畢竟跟龍頭沒有打過任何交道。十三堂的龍頭神出鬼沒,除了十三堂的領堂,外人幾乎是見不到龍頭的。


    王換和黑魁在卦攤這邊閑坐,卦攤的生意隻是個幌子,王換卜算,其實很準,隻不過卦攤埋在西頭鬼市裏,來光顧的人不是很多。實在等的無聊,王換就拿了本書慢慢的看。


    不知不覺間,到了夜裏十一點多,王換突然放下手裏的書,回頭隔過木柵欄,朝著遠處的西頭城望了一眼。其實,他什麽都看不見,隻是有種預感,預感黑暗中的危機,正在向自己貨倉所在的小院逼近。


    “黑魁。”王換喊了黑魁一聲,小聲說道:“我覺得,老斷那邊快要動手了。”


    “擋得住嗎?”黑魁有些緊張:“我說了,今夜咱們不要出攤,就在貨倉那邊守著,真出事,多少都能給老斷他們搭手幫忙。”


    “不行。”王換搖了搖頭,黑魁吃的多,想的少,他們今日若不出攤,那便是明著告訴十三堂,有人已經給他們通風報信了。若真查下去,沒準就要查到花媚姐身上。


    花媚姐那人,無論怎麽說,總是對得住王換的。


    王換和黑魁說話時,粉蘇竟然來了。粉蘇該是剛剛吃過飯,額頭微微冒著汗,一開口,還能看到牙上粘著一小片青菜葉子。


    “食坊那邊,那個賣涼茶的姑娘,你不是認得?”粉蘇拿起手帕,輕輕沾沾額頭,說道:“有人在訛她,你不要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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