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山洞洞口,亮起了一盞燈,提燈的人很快就從山洞裏走了出來,很明顯,他是在引路的,他身後跟著一個人,等第二個人出來時,王換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紅衣服的男人。一身紅衣在燈光的照射下太顯眼了。


    這個穿著紅衣服的男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可能是沒法走路了,是由第二個人背出來的,他一出來,守候在山洞附近的人就圍過去好幾個。這幾個人齊心協力架著那個穿紅衣服的人朝這邊走,越走越近。


    這時候,這幾個人的臉龐已經可以看的很清楚,那個穿紅衣服的男人意識似乎有些模糊,就跟喝多了酒一樣,必須被人扶著才能勉強走動。他的眼神也有些恍惚,微微的張著嘴,脖子軟踏踏的,好像支撐不起腦袋,東搖西晃,一個站在他身後的人從後麵扶住他的頭。


    王換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認錯了,這個被弄出山洞的人雖然也穿著紅衣服,也理著光頭,不過,這明顯是個老人,看著估計得有七十歲上下的楊子,跟先前進去的紅衣男人不是同一個人。


    王換覺得,進入這個山洞的紅衣男人估計不止一個。


    王換還要繼續朝下看,但膠片又持續了兩分鍾,影像就放完了。


    王換有些詫異,也覺得心裏好像有點發堵,這樣一段沒頭沒尾的洋電影,看的人一頭霧水。


    “後麵還有嗎?”


    “沒有了,一共隻有這麽多。”


    “我就不太明白。”王換轉頭看看杜青衣,說道:“這台洋機器放出來的東西,有些不著調。”


    王換心裏猜測著,這應該是杜青衣故意在吊自己的胃口。


    “王老板,我可沒有吊你胃口的意思。”杜青衣似乎能看出王換神色中的質疑,她慢慢的說道:“最後一盤膠片,王老板還是再看一次吧,看仔細些,你一定能看出些蛛絲馬跡的。”


    杜青衣揮了揮手,身後的人立刻把最後一盤膠片重新放了出來。王換心裏帶著疑惑,卻還是用心的看了一遍。


    第二遍觀看這盤膠片的時候,王換全神貫注,沒有一絲一毫的分心。


    果然,在這盤膠片裏,王換真的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他有些詫異,猛然轉過頭,又看了看身邊的杜青衣。


    第42章 白石頭


    這幾盤膠片所播放的畫麵,整體看來無頭無尾,所有的情節,似乎就是一些人,一些馬車,一個黑乎乎的山洞,還有一老一少兩個穿著紅衣服的男人。


    但第二遍觀看之後,王換的眼神似乎停滯了,一種極難形容的詫異,在心中急速的蔓延開來。


    “王老板,果然是有眼的。”杜青衣看到王換的眼神,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看出來了?”


    王換沒答話,此時此刻,他所有的心神似乎都被熒幕上定格的畫麵占據著。


    畫麵是在那個看著大概有七十來歲的紅衣老人臉上定格的,紅衣老人的臉,幾乎充斥著整個熒幕,可以看的很清楚。


    在紅衣老人布滿了皺紋的臉龐上,王換看見他的額頭有一塊不易覺察的銅錢大小的黑色胎記。胎記不太明顯,完全是因為紅衣老人鬆弛的皮肉將胎記給遮蓋住了。


    他雖然很老,雖然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但王換仔細的看,就發現這個紅衣老人的臉盤,五官,和之前那個紅衣年輕人,有著幾乎十分的相像。他相信,如果紅衣年輕人再活個幾十年,活到七十來歲的年紀時,他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熒幕上的畫麵看著無頭無尾,但隻要看出兩個紅衣男人之間的關聯,就會顯得那麽直白,那麽淺顯。


    兩個紅衣人,其實是同一個人,隻不過,紅衣年輕人被送到山洞之後,經過最多兩個小時的時間,再出來時,已經衰老的幾乎不可辨認。


    作假!絕對的作假!


    王換心中立刻閃過了一個念頭,他雖然對洋機器和膠片一竅不通,但他相信,這世上很多事都是一法通而萬法通的,譬如古行裏的人造假,用新東西做舊冒充老東西,手法看似五花八門,但究其原理,則是萬變不離其宗。


    “杜當家的,我問一句,這個洋機器,是哪兒造的?”


    “美利堅,知道這個地方嗎?離這裏很遠。”杜青衣不知道王換為什麽突然問起這些,順勢回道:“美利堅造的機器,然後運到上海,我在上海買回來的。”


    “美利堅造的機器,那作假的手法,也是美利堅手法?”


    杜青衣沒言語,不過,在江湖混久的人,聽一言而知其意,她明白王換的意思。


    “王老板,若把你換了我,看到這些絞盤裏放出來的東西,我也會起疑心。不是嗎?原本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山洞裏呆了一會兒,等出來時,就老的不像樣子了。”杜青衣嘴角又泛起了那抹淡淡的笑意:“我初次看這絞盤的時候,和你一樣不信,我疑心是造了假,可真的不是。走江湖的人,最愛起誓,可起誓卻是最沒用的,隻要長了嘴,能說話,就會起誓。王老板,孰是孰非,你自己琢磨,我隻能跟你說一句,這膠片裏的東西,都是真的。”


    “杜當家的,既然你這麽實在,我也同你講句掏心窩的話。”王換拿了一支煙,點燃後慢慢抽了一口,說道:“咱們畢竟不熟。”


    杜青衣又沉默了,但嘴角依然掛著一絲笑意,她回過頭,衝身後那個老管家使了個眼色,老管家轉身走了。


    “先喝茶。”杜青衣將泡了兩泡的茶葉倒掉,重新加了新茶,說道:“茶泡三遍,味兒便淡了,我不習慣喝。”


    王換不動聲色的暗中看著杜青衣,他突然有點迷惑了。在此之前,他總以為自己把杜青衣這個人琢磨了個七七八八,可是現在看起來,他才知道,杜青衣似乎比眉尖河下遊最深處的河道還要深一些。


    能在江湖裏立足的女人,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過了不到十分鍾,老管家帶上來四個人。四個人抬了一塊門板,門板上鋪著褥子,還躺著一個人。隨即,被熄滅的燈重新亮了起來,四個人把門板連同上麵的人一起放到了燈下。


    “王老板,我總覺得這麽叫著有些別扭,我想,我總比你大一些,按你們西頭城的風俗,是該喊你聲阿弟的。”杜青衣站起身,走到燈下的門板旁邊,對王換招了招手:“阿弟,來看看吧。”


    王換叼著煙,還沒走到跟前,眼神便又一次凝滯了。他能分辨出來,這個躺在門板上的人,赫然就是那個畫麵中的紅衣老人。


    一模一樣的臉盤,一模一樣的五官,一模一樣的黑胎記,唯一不同的是,躺在門板上的老人沒有穿紅衣,而且似乎比畫麵中更蒼老一些。


    老人沒有多少活氣了,眼睛都睜不開,隻是微微睜著一條眼縫,茫然的看著頭頂的燈光,還有身邊的人。他很想動一動,但渾身上下的力氣還不足以抬起一條胳膊。


    “這些膠片,是我五年前得到的,等看出膠片裏的端倪之後,我想盡了辦法,才找到了這個人。”杜青衣回頭看看王換,說道:“阿弟,你若覺得這老人也能造假,那你就當我是個江湖騙子。”


    王換蹲下來,仔細的看著麵前的老人,他不會看錯,而且,他突然對杜青衣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信任。這種信任非常奇怪,沒有任何原因,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她所說的話。


    “你找到他的時候,他說了些什麽?”


    “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有些傻了,你自己看看。”杜青衣伸出手,把老人的腦袋稍稍扭了扭,老人的後腦上,明顯有一塊凹陷:“當時,他被人從山洞弄出來之後,對方就沒打算留他的活口,他是拚著最後一口氣,從山洞旁邊的山崖翻下去的,算是命大,沒被摔死,但摔到了腦殼。”


    “他什麽都沒有說?”


    “你是非要把我最後一點家底都掏出來,是嗎?”杜青衣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說了,問了一萬句話,他翻來覆去隻會答一句。”


    “什麽?”


    “白石頭。”


    “白石頭?”


    “對,白石頭。”杜青衣重新倒上茶,說道:“阿弟,你驗完了嗎?若是驗完,叫人把他抬走吧,老人家沒幾天好活了,多活一天算一天。”


    老管家帶著四個人,重新把老頭兒給抬了下去。他們從王換身邊走過的時候,王換專門又看了看,老人額頭上那塊黑色的胎記,應該是無法偽造的。


    他重新點上一支煙,開始重新考慮一個新的問題。他相信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因在前,果在後。杜青衣專門請自己到船上來看這些膠片裏的畫麵,會是什麽目的?


    “杜當家的,怎麽個章程,不妨直說。”


    “這個事,我查了很久,順便也和你說一句,衛八,他也查了很久。”


    “那我猜,這件事,跟你們要找的銅牌有關係。”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很省力氣。”杜青衣點點頭,說道:“阿弟,和你說心裏話,這種事,如果我們自己能做,就絕對不會讓外人插手。杜家有自己的地盤,也有些錢,但這樣的事情,不是有錢就能做成。我和我男人說過,一定得找一兩個靠得住的幫手。”


    “幹嘛不找衛八?”王換知道杜青衣和衛八之間不對付,但他還是想問問,可以借機再試探試探,杜青衣和衛八到底有什麽恩怨。


    “那個人,我隻想殺了他,我就算死,也絕不跟他聯手。”杜青衣提起衛八的時候,那種平日慣有的從容和淡定,似乎就蕩然無存了,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很複雜,很難解的神色:“阿弟,我們談正事,不要提他。我的消息很可靠,西頭鬼市有一塊錯銀套合銅牌,我是個外人,找貨沒有你方便。”


    “如果,真的找到這塊銅牌呢?”王換比誰都明白,西頭鬼市的那塊銅牌,一定還在,自己上次是無意中從黃三響的貨裏拿到了一塊,黃三響的那塊銅牌是個偶然,衛八和杜青衣所說的那塊銅牌,依然還在西頭鬼市某個人的手裏。


    “你和衛八走的近,他也托你找過銅牌,有些話,他多半是對你說了。錯銀套合銅牌,一共九塊,隻有把這九塊銅牌都找齊了,才有用。”


    “有什麽用?”


    “白石頭。”杜青衣很肯定的點點頭,說道:“隻有找齊九塊銅牌,才有可能找到那些白石頭。”


    王換突然想笑,他覺得杜青衣或者衛八,其實都是頂精明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做一些無稽的事情。但白石頭這件事,在王換看來就是個笑話。


    白石頭的用處,王換大概已經知道了,就是把一個原本很年輕的人,變成垂垂老矣的老人。這種衰老的過程很迅速,也很詭異,讓人無法捉摸。然而,王換真的想不出來,能把一個人從年輕變的衰老的白石頭,還能有什麽用。


    “我搞不懂,找到銅牌,再去找那些白石頭,你打算拿白石頭把誰給變老?”


    “阿弟,你是很聰明的,可有時候,腦子仿佛轉不過這個彎。”杜青衣淡淡一笑,說道:“你再想想,這樣的白石頭既然能把一個年輕人變老,難道它就不能把一個老人變的年輕?”


    第43章 暗流


    杜青衣的話,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閃電,一下子把王換的心照的通明雪亮。


    一個人,既然能由年輕突然變的如此衰老,那麽反過來想一想,很有可能再從衰老變的年輕。


    這一瞬間,王換明白過來,為什麽衛八那麽大本事的人,甘願屈身在西頭鬼市的食坊裏做一個小販。隻要找齊了所有的錯銀套合銅牌,就有可能找到那種杜青衣所說的白石頭。


    很多事情,都是一點通而萬點通,王換能猜想到,杜青衣給自己的看的那幾盤膠片中的畫麵,實際上是一次失敗的嚐試。沒有人會去琢磨如何把一個年輕人瞬間變老,他們隻會嚐試如何把一個老人瞬間變的年輕。


    但白石頭有這樣的功效,就需要再去嚐試,再去挖掘。一旦嚐試成功,那就是傳說中的返老還童。


    這世上的有錢人多了,很多有錢人一輩子什麽都不缺,唯獨缺少時間,越是榮華富貴的人,越是不舍得死。如果銅牌找到了,白石頭找到了,再去反複的嚐試,直到嚐試出返老還童,那種利益,是不可想象的。


    “我其實,並不在乎這些。”王換頓時就明白了杜青衣的意圖,杜青衣拋出這麽誘人的一個餌,實則是要緊緊的釣住王換:“一個人能活多久,有定數。”


    “若你覺得有定數,那就不會去找黃金骨頭了,找黃金骨頭,不就是為了抹殺定數?”杜青衣慢慢說道:“黃金骨頭,是那個道士留下的,錯銀套合銅牌,也是那個道士留下的,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那道士為什麽會有黃金骨頭,會有白石頭?”


    杜青衣的話,讓王換有些心動,在此之前,王換並不知道那個道士的任何情況,就是在認識了衛八和杜青衣以後,關於道士的某些信息,才漸漸浮出水麵。


    黃金骨頭,就出自道士,如果能將這個道士所隱埋在時光長河中的所有一切都尋找挖掘出來,那很可能比收集黃金骨頭還要有效。


    “每個人都是肉體凡胎,可這個道士卻能長出一副黃金一般的骨頭,他怎麽長出來的?修煉,吃藥?”杜青衣看著王換在沉思,接著說道:“若能把道士的過往都摸索清楚了,或許,黃金骨頭便不值一提了。”


    杜青衣的確很會揣摩王換的心思,她並不知道王換想要尋找黃金骨頭的具體目的,但她已經把話說的非常清楚。譬如一把紫砂壺,價值連城,但若是能找到燒製這把壺的工匠,那這把壺,也就變的可有可無。


    “你手裏現在有幾塊銅牌?”


    “一塊。”


    “你覺得找到九塊銅牌的希望大一些,還是找到黃金骨頭的希望大一些?”王換一聽杜青衣隻有一塊銅牌,忍不住笑了笑:“別的散落的銅牌,先不提了,就衛八手中的銅牌,你能拿得到嗎?”


    “我若隻想要他手裏的銅牌,隻需一句話,他就雙手奉上,你信嗎?”


    “我不信。”王換又笑了,很多談生意談合作的人,在合作之前,能把牛都吹到天上去,杜青衣應該不是個誇誇其談的人,可王換不相信,衛八會把和命一樣要緊的銅牌給她。


    “我不想和他多說話,也不同你爭論這些。阿弟,該說的話,該給你看的東西,都說了,也都看了。我的意思,隻是在西頭城這裏找一個靠得住的人合夥,銅牌拿到,無論你要錢,或是要一份好處,都可以商量。”


    “我想想。”王換已經明確,杜青衣知道的關於銅牌,白石頭的事情,衛八肯定也知道,如果真要合作,王換心底還是傾向於衛八。


    “好,阿弟,你回去考慮考慮。”杜青衣站起身,說道:“我就不留你了。”


    “謝謝杜當家的好茶。”


    王換走出船樓,順著搭在岸邊的跳板走下去,走到一半的時候,杜青衣站在船邊喊了他一聲。


    “阿弟,我給你個忠告,你肯聽嗎?”


    “什麽忠告?”


    “你跟誰合作,都不要跟衛八合作。”杜青衣很認真的說道:“我聽人說,西頭鬼市十三堂的領堂,個個都是狼和狐狸一般的角色,可我還是想告訴你,十三堂的那些人,在衛八麵前,隻是孩子。衛八比狼更狠,比狐狸更奸猾。你真的跟他合作,最後是要吃虧的。”


    “杜當家的,謝了。”王換拱了拱手,走下跳板。杜青衣說衛八的不好,這很正常,如果現在有人暗地裏找王換打聽十三堂的人,王換也不會說出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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