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爺沒有發現這個小細節,麻貴的家人也沒有發現,等到開始守靈了,這一點蹊蹺才迸發出來。


    “老哥啊,這個事,是我對不住你。”馬王爺什麽都不顧了,走到麻貴的屍體旁邊,輕輕捏住他的手,說道:“你有什麽事,就托孫先生告訴我,我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的。”


    馬王爺說的言辭懇切,但是,麻貴的左手依然捏的很緊。就這麽試了兩次,馬王爺歎了口氣,他的經驗那麽豐富,自然知道現在除了把麻貴的指頭給掰斷,可能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等馬王爺試探過了之後,孫仙人才走到了麻貴的左手邊。這時候,麻貴的兒子從睡夢中驚醒了,一醒來,他就伸出雙手,在前麵摸摸索索,然後站起了身。


    馬王爺看到對方醒了,就問了問,但是,麻貴的兒子啥也看不見,麻貴穿壽衣外帶入棺的過程,他一無所知。


    麻貴的兒子是個老實人,聽到馬王爺問,就起身想要離開靈棚,去把自己的娘給喊起來。


    “別。”馬王爺急忙按住他,那個老太婆的嘴巴非常刁鑽,馬王爺受不了。


    “不用去問了。”孫仙人對麻貴的兒子說道:“你去弄一些爐灰,煤灰碳灰都行,然後到院門口,用爐灰在院門外麵撒一圈。你一個人能行不?”


    “能行。”麻貴的兒子點點頭,摸索著走出了靈棚。


    王換和馬王爺都不傻,他倆知道,孫仙人這是刻意把麻貴的兒子給支走了。


    “這個孩子,什麽都不知道,是個老實人,不管有什麽事,都別牽連到他。”孫仙人伸出一隻手,在麻貴的左手邊來回的摸了摸。


    說來很奇怪,麻貴的拳頭緊攥,硬掰都掰不開,但是等孫仙人輕輕一摸,他的手立刻就舒展開了。


    王換睜大了眼睛,望著麻貴的手掌,他一直認為,麻貴的手裏可能握著什麽東西。


    等麻貴的手掌攤開了之後,王換看到他的手心裏,有一點已經幹涸了的血跡。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一點血跡,就是麻貴手掌裏捏著的東西。王換有些不明白,這點血跡,究竟意味著什麽。


    靈棚裏又沉默了,王換猜不出來,馬王爺也猜不出來。孫仙人彎下腰,很仔細的看著麻貴手心裏這一點幹涸後的血跡。


    過了很長時間,孫仙人慢慢的抬起頭,說道:“他是想跟你們說,是誰殺了他。”


    “誰!?”馬王爺一愣,急忙問道:“是誰殺了他!?”


    麻貴的死,到現在都是個謎,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殺了麻貴。馬王爺派出去的人查的很仔細,但是沒有發現什麽線索。這種事情肯定也不能張揚出去,所以,馬王爺是打算慢慢的再去查。


    隻是他沒有料到,麻貴臨死的時候,還留了一手,把自己想說的話,都留在了自己掌心這一點血跡裏。


    孫仙人肯定能看懂這一點血跡所包含的意思,他看了看馬王爺,又看了看王換,說道:“等一等,我再看看。”


    孫仙人全神貫注,心無旁騖,輕輕托著麻貴的左手,辨別著掌心那一點幹涸的血跡。又過了很長時間,孫仙人抬起頭,說道:“誰叫王換?”


    王換本來也在全神貫注的觀察著孫仙人辨別的過程,冷不防被孫仙人叫出了名字,他的腦袋就不由自主的大了一圈。


    孫仙人和王換素不相識,今天見麵之後,也沒有客套寒暄,所以,孫仙人不可能知道王換的姓名。但孫仙人此刻直呼王換的名字,就足以說明,這個名字,是麻貴告訴他的。


    “孫先生,是有個叫王換的。”馬王爺不漏聲色,說道:“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孫仙人放下麻貴的手,說道:“他說了誰的名字,就是誰殺了他。”


    這一瞬間,王換本就大了一圈的腦袋差點就崩裂開來,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被冤枉的滋味。


    馬王爺轉頭望向王換,事實上,王換之前就感覺,馬王爺有些懷疑自己。因為麻貴脖頸上的刀傷,看起來很像是自己那把掌中刀造成的。但王換辯解了一下,馬王爺就沒有再追問。


    到了現在,王換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了。


    馬王爺的目光,還有表情,頓時都陰沉了下來,他看著王換,雖然一言不發,但是那目光卻仿佛在質問王換,質問他為什麽要殺了麻貴。


    第147章 燃香


    此時此刻,王換已經沒有辦法解釋了。當時隻有他跟麻貴兩個人去了狗鎮鬼市,麻貴不明不白的死掉,王換連個證人也沒有。


    不過,馬王爺還是給王換留了些麵子,沒有當著孫仙人的麵翻臉。孫仙人看了看他們兩個,也沒有多管閑事。


    “孫先生,這件事,我那老哥哥,有沒有交代別的?”


    “有,你們自己看吧。”孫仙人伸出指甲,把麻貴左手手心上麵的哪一點血跡刮掉。


    血跡已經幹涸,變成了一點點黑色的血痂。孫仙人從懷裏拿了一隻小瓶,把血痂丟進去,然後轉身在身後的供桌的桌角,刮下來一些木屑。他把木屑也丟在瓶子裏,過了沒一會兒,瓶子裏的血痂和木屑,似乎全都混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根小拇指粗,大約兩寸長的燃香。


    “點上這個,睡一覺,麻貴想說的話,全都在裏麵。”孫仙人把燃香遞給馬王爺,說道:“這邊有我在照看,你們不用來了。”


    馬王爺點點頭,孫仙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雖然不言語,但是已經隱約察覺出來,馬王爺身邊的人,就是王換。孫仙人不想讓王換再留在靈棚裏。


    兩個人從靈棚退出來,馬王爺跟麻貴的兒子打了個招呼。麻貴的兒子很聽話,正在院門口用爐灰撒圓圈。


    “大侄子,我先走了。”馬王爺拍拍對方的肩膀,神情裏除了黯然,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憤怒,隻不過,他把憤怒壓在了心裏,麻貴的兒子什麽也沒聽出來。


    “叔,你這就要走啊……”


    “有一點急事,去料理一下。你這邊缺了什麽,不用客氣,隻管跟我說。”


    “別的不缺……”麻貴的兒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拿著手裏的簸箕,吭哧了半天,才說道:“家裏……沒什麽錢……叔,你叫人送來的錢,我娘……都還了饑荒……我娘和我媳婦都說,不想在這兒住了,想回老家去,添置些地,再……再買兩進院子……”


    “這個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馬王爺和王換走出去很遠,麻貴的兒子還在後麵道謝。


    等走出這道街的時候,王換就等著馬王爺說話。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怎麽樣,都要解決。王換不想多做解釋了,該說的,都已經跟馬王爺說過,對方要是信,那就信了,要是不信,王換就真的沒有法子。


    “老子現在不跟你說那麽多。”馬王爺籲了口氣,轉頭看看王換:“老子就是納悶,若是你殺了麻貴,你為什麽不跑?若是你殺了麻貴,你又為什麽殺他?”


    “信不信,隻能看你自己。”


    “先回去。”馬王爺手裏捏著那根孫仙人給的很特殊的燃香,說道:“看看這玩意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換沒有逃走的意思,七星灘水鬼本來就盯著他,如果再跟馬王爺翻臉,在這塊地頭上,王換就沒有活路了。


    更要緊的是,他心裏無愧。


    兩個人沒有回客棧,直接去了狗場。馬王爺讓人找了個小屋子,然後叫自己的兩個刀客都守在門外。


    火炕燒的暖烘烘的,兩個人在炕上躺下,馬王爺在中間的小桌子上點燃了這支香。


    這邊用的燃香,一般都是由榆樹皮做的,孫仙人給的這一根,也不知道是什麽木屑。香被點燃以後,煙氣有些特異。一縷一縷的煙輕輕飄飛起來,然後迅速的擴散成一片蒙蒙的霧。


    霧飄散的時候,王換靜靜的看著,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原本是沒有一點困意的,可是,等這片霧彌漫到整個小屋裏的時候,王換覺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發沉。


    漸漸的,他就睜不開眼睛了,在這種環境下進入了夢鄉。


    隻要是人,隻要睡著,就會做夢。但每個人做夢的時間,做夢的次數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做夢,有的人則是十天半個月才做一次。王換屬於後者,甚至比後者做夢的次數還要少。有的時候,他可能一連一個月都不做一次夢。


    但是這一次,他一睡著就做了夢。


    這個夢,對王換來說有些嚇人。因為,夢境裏的一切,都是他和麻貴前往狗鎮鬼市時的情景。


    孫仙人說過,這些東西,都是麻貴想說的。所以,王換此刻看到的,其實都是麻貴所看到的。


    在夢境裏,王換看見了自己,走在麻貴身邊。


    他們走出小鎮,走到了狗鎮鬼市。然而,在麻貴的視角裏,鬼市是不存在的。小鎮的東邊是一片荒涼的夜色,隻不過,在那條已經被掩埋了很久很久的深溝的上方,時不常會漂蕩起一點一點普通人看不到的幽幽的鬼火。


    沒有板屋,沒有木柵欄,也沒有熙攘的人流。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王換和麻貴分開了,麻貴就坐在原地,默默的抽煙,王換則一個人朝著遠處走去。


    盡管是在夢境裏,王換還是感覺一陣說不出的後怕。他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狗鎮鬼市,應該是一場幻境,可是,那幻境太過真實,讓王換的心裏彷徨猶豫,猶豫該不該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在麻貴的視角裏,王換就好像一個失心瘋的,孤獨的夜行者,一個人在這片掩埋了無數屍體的土地上鍥而不舍的前行。


    這樣的情景,僅憑自己想象,是想象不出的,隻有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才知道自己當時所做的事情,還有當時的環境,是多麽的滲人。


    王換慢慢的走遠了,麻貴一個人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煙,一聲接一聲的咳嗽。他的肺病已經很重,盡管大夫說了,不能再抽旱煙,但麻貴沒有聽從大夫的意見,隻是把旱煙換成了稍微柔和一些的卷煙。可能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的時日已然不多,就沒有必要再忌諱這個忌諱那個,臨死之前,能好好享受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麻貴在這裏坐了很長時間,直到深溝上方那一點點的鬼火快要消失的時候,從遠處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個人。


    那個人,和王換又一樣的長相,他跑動的姿勢很怪異,一邊跑,一邊咧嘴笑。這種姿勢,這種神情,就不是一個正常人所能發出的。麻貴看到這個人的時候,猛然吃了一驚,趕緊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個人,不是王換,而是那個卦攤的老板,是那個和王換有相同相貌的人。


    麻貴或許一時間沒有分辨出這個人和王換的區別,他下意識的覺得,這就是從那邊回來的王換。狗鎮的東邊,其實是一片禁地,很少有人去。尤其是在夜晚,人走一圈,很容易出事。


    麻貴感覺,王換是出事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


    這個人跑到麻貴身邊,就傻愣愣的開始笑,麻貴扶住了他,讓他安靜一些。這個人顯然不肯接受麻貴的勸阻,開始反抗。兩個人你來我往,等糾纏到一起的時候,這個人的手裏,陡然間亮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飛快的從麻貴的脖頸一側劃了過去,鋒利的刀,毫無懸念的劃斷了麻貴的血管。鮮血像是泉水一樣開始噴濺,麻貴倒在地上,不斷的抽搐。那個人看著麻貴,還是咧著嘴巴在笑。


    等麻貴完全停止抽搐,死透了之後,這個人呆呆的站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緊跟著,他又笑了,取下了自己的腰帶,撕成兩片,捆在一起之後,把麻貴的屍體,吊在了那棵歪脖樹上。


    第148章 細微差別


    看到這兒的時候,王換的夢陡然驚醒了,他猛然從炕上坐了起來,腦門上沁出了一層汗水。


    很多事情,已經不用再去驗證,王換心裏完全明白。是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殺了麻貴。


    這是一個讓王換產生了無限恐懼的情景,狗鎮鬼市,其實是不存在的,鬼市裏的那些人,早已經在十多年前就化為了冤魂。但是,不管是馬王爺的講述,還是自己的親身經曆,都證明,當時的確有一個人從劫難中逃脫了出來,而已幸存。但這個人,變成了瘋子。


    毫無疑問,這個瘋子,就是那個和王換一模一樣,幾乎看不出什麽區別的人。


    如果狗鎮鬼市,如同海市蜃樓,王換所看到的一切皆為虛妄,那麽,那個瘋子,又該如何解釋?王換記得很清楚,他去了兩次鬼市,跟瘋子進行了兩次交談。瘋子還給他卜算了一卦。


    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王換在狗鎮的東邊,在那條掩埋了無數的屍體的深溝上方,隻看到了瘋子這一個活人。


    王換的腦袋不斷的脹大,脹大到幾乎要崩裂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不解的謎題,而且,更要命的是,王換該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洗脫身上的冤屈?


    王換不知道,馬王爺能不能分辨出來,自己和那個瘋子之間的區別。


    王換蘇醒了大概三四分鍾,腦子裏的念頭不斷閃動,亂糟糟的一團。這時候,身邊的馬王爺也蘇醒了。馬王爺蘇醒的時候,神色裏的那一絲敵意,似乎是看不到了。


    王換點了一支煙,默默看著馬王爺。事情就是這樣,麻貴留下的夢境,說明了一切。


    “沒啥要說的?”馬王爺微微壓著頭,注視著王換:“麻貴留下的夢,你也做了吧?”


    “我做了。”王換叼著煙卷的時候,猛然就想起了麻貴臨死之前抽煙的姿勢。


    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說,麵對這種情景,說的再多,其實都是多餘。


    馬王爺默不作聲的繼續看著王換,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越是這樣,越是讓王換琢磨不透。他不知道馬王爺現在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又打算如何對付自己。


    過了好一會兒,馬王爺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幸虧麻貴留下了這些,要不然,到現在,老子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你真的知道,是誰殺了他?”


    “老子笑,是因為老子知道,殺他的人,不是你。”馬王爺撓了撓頭,從炕上一躍而下,直接搬起牆角的酒壇,先給自己倒了一碗。


    馬王爺貪吃,屋裏除了酒,還有現成的下酒菜。他自己喝了一碗,然後又自斟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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