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換明白馬王爺現在的心情,事實上,馬王爺從某個角度來講,已經把王換當成了一個朋友,或者說,至少是一個合作夥伴,一起對付七星灘水鬼。他不願意跟王換翻臉,如果殺麻貴的人真的是王換,那麽馬王爺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種抉擇,是最難下定決心的。


    馬王爺一旦知道殺掉麻貴的人不是王換,他的心裏就沒有什麽負擔了。


    “你能看出些什麽?”王換坐到馬王爺對麵,他有些吃驚,因為那個瘋子從外表來看,和王換幾乎沒有區別。


    “有個小細節,老子剛才做夢的時候看到了。”馬王爺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後擺了擺小指,說道:“那個殺了麻貴的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王換聽到馬王爺的話,自己開始回味,回味剛才的夢境。如果馬王爺不說,王換或許絲毫沒有察覺,但馬王爺這麽一提醒,王換隱隱約約回想起來,那個瘋子,似乎真的缺了一截小拇指。


    這是個很細微,卻又非常顯眼的標記,隻要察覺到了這個標記,那麽就能很輕易的分辨王換和那個瘋子。


    王換暗自鬆了口氣,他很慶幸,慶幸這個瘋子缺了一截手指,否則的話,這一次自己真的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然而,眼前的困境是掙脫出來了,但王換的內心又蒙上了一片疑雲。狗鎮和南方,相隔萬裏,當年的事情,王換根本一無所知,可是,他怎麽會被卷到狗鎮虛無的鬼市裏來?當年幸存下來的那個瘋子,又為什麽和王換有著一樣的長相?


    一想到這兒,王換就感覺頭疼,他很清楚,想要查清這種事情的真相,需要付出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而且付出了之後,還不一定有收獲。他現在最耽誤不起的就是時間,衛八仍舊在那個空洞的地下空間等著自己把六指給帶回去。


    “看你的樣子,又想刨根問底?”馬王爺簡直變成了王換的知己,一看見王換的神情,似乎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如果把我換成是你,遇見這樣的事,你就不想刨根問底?”


    “老子不想。”馬王爺搖了搖頭,說道:“放到過去,也許老子和你一樣,心裏不甘,又想知道真相,但現在,老子沒那個心思了,這世間的事兒,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你花了一百年的功夫,把一件事弄清楚了,那又如何?”


    馬王爺的身世,其實也是一部慘史。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因為躲債遠走他鄉,一走就嫋無音訊。馬王爺是由母親拉扯大的,王換沒有經曆過那些,不過,他也能想象的到,馬王爺小時候所遭遇的艱辛。


    馬王爺十四歲的時候,母親過世了,他的人生,由此發生了劇變。沒有了母親的管束和撫養,馬王爺要自己為生計奔波,為了生活,他見過太多的人,也見過太多的事。


    馬王爺十八歲的時候,跟幾個同夥一起綁了當地一夥豪紳家的兒子,從而勒索到了一筆贖金。贖金到手之後,其中一個同夥出去花天酒地,被人給拿住了,這個同夥最後死的很慘。


    同夥的死,讓馬王爺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畏懼。他下定了決心,帶著自己分到的那筆錢,遠走他鄉,做一點正經的小生意,平平安安的生活。


    手裏有了錢,馬王爺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這麽多年了,父親的模樣,在心裏變成了一道影子。他想找到失散的父親,這個念頭一出現,就一發不可收拾。他立刻動身上路,開始了尋父之旅。


    馬王爺打算的很好,如果找到父親,那麽,他就做自己的小生意,給父親養老送終,畢竟,那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父親走了很多年,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馬王爺用了三年的時間,找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頭。那時候的他,或許和王換一樣,為了一件事,可以不惜任何代價。


    三年之後,馬王爺在遠離家鄉四五百裏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十幾年沒見,父親已經變了模樣,染上了煙癮,平時住在一個被人丟棄的破窯洞裏。


    對於馬王爺的到來,父親很詫異,而馬王爺卻很開心,並且有一種成就感。苦苦尋找了三年,如今終於有了結果。他跟父親談了很久,講述了這些年自己的經曆,還有自己的打算。三年前自己拿到的那筆贖金,還留下了一部分,馬王爺是打算用這些錢當個本錢,在這兒立足安家。


    他想的很好,生意做起來,漸漸穩定了,再把自己過去的一些汙點慢慢的洗刷幹淨。


    看著已經瘦的和鬼一樣的父親,馬王爺曾經對他的怨恨,漸漸的消失了。父親可恨,但是又可憐。他希望,自己和父親都能忘記從前,就從現在開始,進入新的生活。


    但是,讓馬王爺預料不到的是,在他沉睡的時候,父親悄悄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錢,自此消失無影。等馬王爺醒過來之後,他的心,就在那一刻完全結了冰。


    “你千辛萬苦找到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嗎?”馬王爺說到這兒,看了看王換:“如果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又何必去找?”


    第149章 黑柳條


    王換聽了馬王爺的話,最開始覺得是在扯淡,可是,自己再靜下心琢磨琢磨,似乎又有幾分道理。


    自己苦苦尋找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輩子一輩子的那個結果,若最後不是想要的結果,又會怎樣?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除此之外,你還能如何?”馬王爺喝著酒,說道:“你要麽就留在這兒,慢慢找結果。”


    王換搖搖頭,他不想再耽擱下去了,等到和馬王爺聯手掃平了七星灘水鬼,他就立刻要離開這兒。


    這個見鬼的狗鎮,王換是不願意再逗留了。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馬王爺不想去追查結果,王換想,但情況不允許。他自己做好了打算,如果跟衛八合夥成功,那麽,自己將會擁有很漫長的生命。隻要有充足的時間,那麽所有事情,都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馬王爺沒再帶著王換到麻貴家裏去,孫仙人已經發了話。不過,馬王爺還是堅持等到了麻貴下葬之後,才悄悄離開了狗鎮。


    從狗鎮到七星灘,還有比較長的一段路,馬王爺和王換專門坐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掩人耳目。


    走到中途的時候,在前麵開路的刀客攔住了馬車,遞給馬王爺一隻鴿子。鴿子是信鴿,腳上綁著一根小管。打開小管,裏麵有卷的很細的紙卷。


    馬王爺看看紙卷上的字跡,咬著牙扭頭對王換說道:“他們碰頭的日子,又改了。”


    王換隻覺得一陣頭大,越是想要盡早把事情解決掉,越是要出這樣那樣的變故。


    “現在怎麽辦?”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馬王爺點火把紙卷給燒掉,說道:“老子把什麽都安排好了,現在再撤回來?不管那麽多,他們不碰頭,就隻能一個一個收拾掉。”


    七星灘的老河灣,是個水流緩慢的地方。今天的太陽很好,是冬日裏難見的暖陽,河灣旁停著一隻皮筏子,黑柳條躺在皮筏子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他心裏不爽快,七星灘水鬼每年碰頭一次,都是要給大家分紅。今年的日子原本說好了,眼瞅著能到手一筆錢,可臨時又變了日子,黑柳條非常惱火。他跟豔紅樓的紅倌人許諾過,這幾天就給對方贖身,如今碰頭的日子一變,贖身就變的遙不可及。


    黑柳條摸了摸自己黑不溜秋又油光發亮的臉,心想著紅倌人這幾天時間裏,會不會變了心。


    正午時分,太陽升到了正頭頂,一股暖意在天空大地彌漫。黑柳條想著紅倌人,忍不住要睡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河灘那邊遠遠的走過來一個人。對方挎著一個包袱,邊走邊在河灘這邊張望。等走的近了些,黑柳條看到,那是個女人,很年輕,大約也就是二十一二歲的樣子。


    這個年輕女人穿著一身碎花土布的小棉襖,油光發亮的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在額前留了個桃心髻。


    年輕女人走到黑柳條的皮筏子附近,遲疑了一下,又朝別的地方望了望。


    “別瞅了,老河灣這裏,就咱這一條筏子。”黑柳條從筏子上坐起來,笑嘻嘻的望著對方。


    黑柳條不太講究,筏子上的那塊墊子上,汙垢能有半寸厚。年輕女人輕輕皺皺眉頭,或許也知道黑柳條說的是實話,一望無際的河灘上,半個人影都看不到,尤其是在這種日子,擺渡的人已經很少了。


    “到……到焦家灣去……”年輕女人輕輕咬了咬嘴唇,低著頭,悄悄看了黑柳條一眼,怯生生的說道:“多少錢……”


    “焦家灣,路可不近啊。”黑柳條蹭的一下子從筏子上跳到岸邊,他雖然其貌不揚,但一身功夫是真不含糊,龍騰虎躍一般,站到對方身前:“十個銅角子。”


    “貴……太貴了……”年輕女人搖了搖頭:“我沒那麽多……”


    “那你有幾個?”黑柳條的脾氣一直不太好,不過,這也是對人而言,要是換個大老爺們討價還價,黑柳條早讓對方滾蛋了,隻不過麵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年輕女人,黑柳條恨不得多搭幾句話。


    “五……五個……”


    “上來吧,五個就五個。”黑柳條轉身把皮筏子朝岸上拖了拖,他的個頭不高,但力氣很大,等皮筏子上岸,黑柳條招呼年輕女人上去。


    年輕女人弱不禁風,邁著小碎步,等走到皮筏子上的那一瞬間,黑柳條故意悄悄蹬了筏子一腳,筏子一晃,年輕女人的身子不由一歪,黑柳條趁勢摟著她的腰。


    “大妹子,站穩啊。”


    年輕女人那張白皙的臉龐上,頓時飛起了兩片紅暈,急忙把黑柳條推到一旁。黑柳條心猿意馬,這一刻,心神簡直要飛了。


    他的鼻尖,似乎還留著年輕女人身上那股好聞的桂花油的香味兒。


    黑柳條跟著上了筏子,焦家灣是在老河灣的南邊,根本不用費勁兒,隻需要掌控皮筏子順水而下就行了。


    黑柳條駕著皮筏子,不時的跟年輕女人搭話。年輕女人捧著自己的包袱,坐在筏子中間,低著頭。黑柳條問十句,年輕女人才回那麽一句半句。


    “大妹子,這是走親戚?”


    “回……回娘家……娘家是焦家灣的……”


    “回娘家?”黑柳條心裏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醋意,他不知道是那個殺千刀的這麽有福,把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給娶了。


    皮筏子走的很慢,黑柳條也不急,跟年輕女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皮筏子就來到了一片很平緩的水域裏。黑柳條覺得自己身上有點熱,嘴巴也發幹。他看看年輕女人,對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


    但是,越是這樣,越是讓黑柳條覺得不可抑製。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說道:“大妹子,剛才上筏子之前,可沒跟你說清楚。”


    “什麽沒說清楚?”


    “剛才不是說了,船錢是五個嗎?五個是五個,不過,卻是五個大洋。”黑柳條呲牙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的焦黃的牙齒。


    “你……”年輕女人一下就急了:“五個……銅角子啊……”


    “剛才分明說了五個,誰說是五個銅角子了?”黑柳條麵不改色,即便改色了也瞧不出來,七星灘水鬼殺人越貨如吃家常便飯,更別說耍個賴。


    “是五個……五個銅角子……”年輕女人快要急哭了,抱著包袱跟黑柳條理論。


    此時此刻,黑柳條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動,水流非常平緩,即便無人駕馭皮筏子,筏子也會自己靠岸。他朝對方走了一步,說道:“在我的筏子上,就是我說了算,五個大洋的船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我……我沒有……”年輕女人下意識的摟緊了自己的包袱,一邊看著筏子後頭的水麵,一邊不斷的小心後退著。


    “五個大洋都沒有?”黑柳條卷了卷袖子,他看見這個年輕女人把包袱摟的這麽緊,就覺得這包袱裏麵一定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想到這兒,黑柳條的嘴巴幾乎要咧到耳朵根兒了,若是今天能財色雙收,也算沒有白跑一趟:“你給不起船錢,就拿別的東西抵,你包袱裏裝的是啥?”


    “包袱……包袱裏的東西不能……不能給你……”年輕女人急忙把包袱藏到了身後。


    “拿來,叫我看看,夠不夠頂你的船錢,要是不夠,你還的再添點別的東西。”黑柳條上前一步,直接把年輕女人手裏的包袱硬搶了過來。


    “別……別搶包袱……”


    黑柳條嘿嘿一笑,掂了掂包袱,然後順手把包袱解開。包袱裏外三層,等打開包袱的時候,黑柳條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第150章 圍剿之前


    黑柳條興衝衝的打開包袱,以為這包袱裏會有什麽好東西。然而,包袱解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撲麵而來。


    包袱裏麵,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死者的長相和黑柳條有些相像,隻不過麵皮很白。


    年輕女人站在筏子中間,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都說了,不讓你拿走這包袱,你不肯聽,包袱拿走了,打開了,看見自己兄弟的腦袋,你現在滿意了?”


    黑柳條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動了幾下,包袱裏這顆腦袋的主人,外號叫做白柳條,跟黑柳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兩個人各做各的買賣,彼此相隔了有三四十裏左右。


    黑柳條沒有想到,這個年輕女人的包袱裏,裝的會是白柳條的腦袋。


    時至此刻,黑柳條心頭雪亮,這個年輕女人隱藏的很深,先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完全是裝出來的。但是,黑柳條一時間也猜不出對方的來曆,七星灘水鬼平時樹敵太多,仇家來尋仇,如果不是自報家門,他們就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路數。


    然而,黑柳條這雙眼睛,是硬生生練出來的,偌大的七星灘,外帶周圍一二百裏範圍內,數得上名號的江湖人物,黑柳條都認得。他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年輕女人是誰。


    “人啊,都是這樣……”年輕女人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在替白柳條惋惜,還是在替黑柳條惋惜。


    這一瞬間,黑柳條渾身上下的血似乎全都湧到了頂門。他跟白柳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說不上有多深的兄弟之情,否則,倆人就不會相隔那麽遠,各自討生活。然而,這個年輕女人把白柳條的腦袋帶了過來,很顯然,下一個目標,絕對就是自己。


    黑柳條手裏捧著滴著血的包袱,眼神在不斷的掃視,耳朵也在細細的傾聽。這段河道,他太熟悉了,如果有人隱藏在附近,他一定察覺的出。他是想看看,這個年輕女人還有沒有別的幫手。


    如果沒有別的幫手,黑柳條相信自己這一身功夫和水性,總不會落敗。他的本事比白柳條大得多。


    “別看了,隻有我一個人。”年輕女人似乎知道黑柳條的心思,慢慢說道:“我做什麽事,一般都是獨來獨往,像你這樣的,還不至於找幫手。”


    黑柳條二話不說,抓著包袱,直接扔向了年輕女人。年輕女人輕輕一扭身,躲過了包袱,身段輕盈伶俐。


    皮筏子就漂蕩在水麵上,黑柳條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比自己的水性還要好。尤其是在這片自己極為熟悉的河道裏,他認為,自己能占據上風。黑柳條毫不遲疑,一頭紮入了水中,想在水裏尋找機會。


    黑柳條一入水,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個氣泡,消失在了渾濁的河水裏。他一口氣憋的時間很長,但是入水之後,黑柳條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胸膛中的一口氣將要用完的時候,黑柳條悄悄的浮出水麵,隻露出了眼睛和鼻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詭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飛有妖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飛有妖氣並收藏詭骨最新章節